稳婆刚想回答,外间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随即门就被推开了,琦玉虚弱的抬起头,来人正是王文佐,他走到卧榻旁跪下,抓住她的手:“琦玉,你怎么样了?”
“我,我……”琦玉惊诧的说不出话来,最后道:“这里是污秽的地方,你不应该进来的!”
“我已经进来了,污秽不污秽放以后再说吧!”他瞟了榻上一眼,大量暗红色的血迹让他眉头紧皱,他回过头笑道:“琦玉,你一定要好起来,回到我身边,一起冬天去琵琶湖上游玩,我们说定了的!”
“嗯!”琦玉能感觉到泪水从脸颊滑落,王文佐擦了擦她的泪水,握紧了她的右手,这似乎给了琦玉力量,她开始按照稳婆的要求,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一声有力的啼哭响起,屋内每一个人脸上都现出狂喜来。
“陛下,左府殿,是个男孩,男孩!”稳婆小心的托起一个正在用力啼哭的婴儿:“可喜可贺呀!”
“好,好!”初为人父的王文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是一连说了六七个“好”字,一旁的稳婆赶忙剪断脐带,用早已准备好的温水给婴儿清洗干净,然后用布帛包裹好,送到已经精疲力竭的母亲身旁:“陛下,您看着眉眼,和您生的一模一样,多俊俏的孩子呀!”
琦玉微微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母亲特有的幸福,她死死的盯着孩子,似乎想要把孩子的容貌刻在脑子里。
“多好的孩子呀!可惜阿娘我是无法看着你长大了!”
“休得胡言!”王文佐大吃一惊,连忙道:“这等不祥之言岂可乱说,你不过多耗了点气力,多休息几日便是了!”
“呵呵!”琦玉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方才我在梦中见到了齐明天皇,当初我为了让兄长登基,私下里让人偷了她的头发,用巫术诅咒她,今日她同样诅咒我,我如何活的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王文佐劝解道:“再说她早就是个死人,如何能诅咒你?”
“她死后化为恶灵,如何不能?”琦玉叹道:“你若不信,便让医生来诊脉吧!”
王文佐挥手招来大夫,伸手扶脉片刻便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对王文佐摇了摇头:“左府殿,请恕小人无能!”
“当真无救了?”王文佐急道:“我看她神智还很清晰呀……”“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大夫苦笑道:“陛下生产时大出血,能够平安把孩子生下来都是奇迹了,也许有人能有回春之术,但小人的确是无能为,还请左府殿责罚!”
“罢了!”王文佐虽然气恼,但还不至于迁怒于医生,他跪在榻前,伸手抚摸着琦玉的脸颊,泪流双颊说不出话来。琦玉笑道:“三郎你如铁男儿,今日却哭得这般,我倒也不枉与你夫妻一场了。也罢,乘着我还有点力气,还有一桩事要叮嘱你!”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
“你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登上王位!原先我还有所顾虑,但齐明天皇的诅咒打消了我的顾虑,天照大御神赐予我生命,天照大御神夺走我的生命,我已经不欠她的了!”琦玉的声音急促而又微弱,就好像风中的残烛:“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三郎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是的,我有办法!”王文佐点了点头,但脸上全是犹豫之色:“但你真的想要这样吗?”
“是的,这是我最后的愿望!”琦玉的眼睛闪烁出希望的光:“在梦里我看到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了,他长得高大威武,眉眼和你一样,却有我一样柔顺浓密的头发,他的眼睛也和我一样。我多爱他呀!就像所有的母亲爱自己孩子那样爱他,真希望能够看着他登上王位,娶妻生子,可惜我做不到了!”
“不,还来得及!”王文佐俯下身子,将琦玉拥入怀中:“虽然娶妻生子还太早,但婴儿也可以登基为王!”
四天王寺外。
铜号声响起,划破长空,披甲持弓的武士们惊讶的向正门望去,难道有什么意外吗?
寺门打开了,身披铁甲的士兵们涌出大门,呈雁翅排开,华丽的锦之御旗飘扬开来。武士们纷纷下马,每个人的心里都忐忑不安,但没人敢开口询问。
最后出来的是王文佐,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另一只手牵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他的身后是一具华丽的乘舆,琦玉躺在乘舆上,气息微弱,但眼睛却出奇的有神,死死的盯着王文佐的背影,目光中满是不舍。
“陛下刚刚生下了一个男孩!”王文佐宏亮的嗓音在正门前的广场上回荡:“陛下为他起名为彦良,就是兼有才德的优秀之人的意思。现在,你们向自己的新主人欢呼吧!”说到这里,王文佐将婴儿举过头顶,好让四周的武士们看清楚。
“彦良亲王万岁!”四周的武士们屈膝下跪,就好像退潮一般,出奇的是,婴儿并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反而将手指伸入口中,咯咯的笑了起来,最前面的几排武士看的清楚,更是认为这孩子并非凡主,跪拜的更虔诚几分。
“得到一个生命,失去一个生命!”王文佐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侍女:“今日你们的新主人降临人世,陛下也即将离开人间,这虽然让我悲痛万分,但无人能与命数抗衡。不过在离开人世之前,陛下还有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能亲眼看着孩子登上王位,成为新王!”
这一次的欢呼声就稀拉多了,绝大部分武士都怀有希望与恐惧交杂的复杂心情,他们当然知道如果这位刚出生的彦良亲王能够登基为王,已经与其结缘的自己当然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但大和王朝数百年来的巨大惯性也是不可忽视的——女天皇如果和非王族的男子结婚,那么生下的男孩是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的。打破这一惯例不但会激起各种反抗,还会引来神灵的愤怒,这可不是盔甲和弓矢能够对付的可怕敌人。
“你们是害怕会激怒神灵吗?”王文佐大声问道,沉默便是回答,没有人开口说话,但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很好!”看到众人的反应,王文佐没有生气,这本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迹见赤梼!迹见赤梼!迹见赤梼来了吗?”
“老兄!”难波平六惊讶的推搡了一下迹见赤梼的肩膀:“左府殿在喊你的名字呀!还不快应一声?”
“叫我?”迹见赤梼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王文佐会在众人面前喊自己的名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左府殿这时候怎么会叫我?你肯定是听错了!”
“没错,就是叫你!”难波平六不顾朋友的反对,举起胳膊大声喊道:“迹见赤梼在这里,左府殿,迹见赤梼在这里!”
就好像退潮时的礁石,众武士不约而同的向四周让开,露出一块空地来,当中的迹见赤梼顿时有种被几百张弓同时对准的感觉。他缩了缩脖子,狠狠的瞪了难波平六一眼,这才举起胳膊,向正门前的石阶跑去。
迹见赤梼来到距离王文佐还有六七级台阶时停下脚步,跪了下去:“小人在此,叩见左府殿!”
“很好,你站起来!”王文佐示意迹见赤梼起身:“你转过身去,把那天在出云大国主神社遭遇的一切讲给这里的所有人听听!”
“出云的大国主神社?”迹见赤梼闻言一愣,旋即便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当初挨了那几十鞭子以后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完全做罢,早就把那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却没想到今天王文佐突然又提起来,居然还要自己在这么多人前讲一遍,这是要干什么呀?
“左府殿,当时的情况过了那么久,小人有些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迹见赤梼小心的答道。
“你可以不说!”王文佐深深的看了迹见赤梼一眼:“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你可以好好想想,然后再告诉我答案!”
“是,我明白了!”迹见赤梼神色惨白,他当然明白王文佐口中的“相应后果”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面朝众人道:“几个月前,我从京都回故乡出云,途中和几个同行的朋友经过出云国的大国主神社。诸位应该都知道,在出云国信仰最盛的不是天照大御神,而是大国主神,所以我们都进去参拜,在参拜时,我的两位朋友惊讶的发现左府殿的容貌与大国主神雕像一模一样!”
第458章 白马盟誓
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叹声,与被唯物主义渗透到骨髓的现代人不同的是,在古代人的眼中,他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神秘和巫术的世界,很多在现代人看来荒谬可笑的事情,古代人却深信不疑,这并不是因为古代人比现代人笨,而是各自的世界观截然不同,现代人出门踩到狗屎只会骂养狗人没有道德,让狗随地拉屎,而古代人会觉得自己触怒了神灵,应该向神灵祈祷献祭。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琼琼杵尊和大国主神的故事:天照大御神的孙子琼琼杵尊降临苇原中国,企图与大国主争夺国家,却没有成功,天照大御神又派出建御雷神、天鸟舟神来到出云国的伊那佐小海滨,拔出十拳剑,问盘腿而座的大国主神,大国主神把责任推给两个儿子,事代主神与建御名方神,建御雷神一一降服二神,大国主神才将国家让给天照大御神。
但是在出云国还有一个传说,当初大国主神将苇原中国让给天孙之后,就登上船只飘然远去,临别前他留下预言,说将来自己的子孙将会重新驾船而来,从天照大御神的后裔手中夺回这片土地。”
当迹见赤梼说到这里,人群中比较聪明一点的已经能够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们神色惊诧,嘴巴张大,脸上完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而那些反应比较迟钝的则听得津津有味,天孙降临,从出云国大国主神手中夺取国家的传说是每个倭人年幼时便听的滚瓜烂熟的故事,但大国主神临别前许下预言倒是听过的不多,不过这倒是很符合大国主一个战败而又不服气的神灵形象。
“我们都知道,天孙在从高天原降临苇原中国时,曾经得到天照大御神赐下的三种神器,并约定天孙及其后代将世世代代统治这里,在这片土地上无人可以战胜他们。
事实也是这样,千百年来,能够击败王族的只有王族自己,所有敢于挑战天孙一族统治的,无论是多么勇猛善战的豪杰,最后都被打败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左府殿从海外乘舟而来,领兵打败了中大兄皇子,而且他的容貌与大国主神的雕像一模一样,你们觉得这是为何呢?”
这一次,就算是最愚钝的人他听懂了迹见赤梼的意思,武士们惶恐的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新的依靠。古老的神话传说竟然在今日重现,自己这次竟然站在古老神灵的对立面,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吗?
“三郎!”乘舆上传来琦玉微弱的声音,王文佐赶忙走了过去,看到女王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我原先只知道你会统兵打仗,没想到还会编故事,就这么一会儿,听起来和真的一样!也罢,既然你说自己是大国主神的后裔,那我们的孩子就兼有天孙和大国主的血脉,自然有权统治这个国家。不过要想坐稳王位,只凭这个还不够,你把王族都诛灭了吧?”
“什么?”王文佐愣住了,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诧的看着乘舆上的琦玉。
“你看你,三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琦玉的脸上翻过一丝病态的嫣红,笑道:“比起人和人的战斗,神与神的战斗要残酷的多。如果当初天孙将大国主一族尽数杀掉,你还能说自己是大国主神的后裔吗?我们的孩子还小,你又不可能天天呆在这里,如果不将隐患尽数消灭,他是不可能活到成年的!”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么多世代传下来,天孙的子孙未免太多了吧?怎么可能都杀光呢?”王文佐苦笑道。
“那也要把最近五代天皇的子孙全部杀光!”琦玉的态度出奇的坚定:“他们子孙众多,实力雄厚,你若是心慈手软,我们的孩子不要说登基为王,连活到成年也难。三郎,我知道你是一个善心人,但有时候好人做不得。你若是心里还念着我,念着这孩子,就乘着我还活着,在我面前发个誓,将崇峻、推古、舒明、皇极(齐明)、顺德这五任天皇的子孙兄弟尽数诛杀!”
王文佐看琦玉气息紊乱,眼神散乱,心知对方已经离死不远了,想起她过去与自己的诸般柔情蜜意,以及怀中的孩子,心中不由得一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定然如你所说,将这五代天皇子孙兄弟尽数族灭,为我们的孩子扫除后患。”
“好,好,好!”琦玉闻言,目光中满是喜色:“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能狠下心,这天底下就没有事情做不成的。这些人也真是胡涂,大国主神若有本事生下三郎你这样的后代,当初又怎么会败给天孙?不过这也是好事,三郎,乘着我还活着,快些让我们的孩子登基为王!”
王文佐原先对自己利用大国主神传说造势还有隐忧,毕竟琦玉自己也是天孙后裔,却没想到事到临头,琦玉不但不在意自己利用大国主神传说造势,甚至还让自己起誓将崇峻、推古、舒明、皇极(齐明)、顺德这五代天皇(实际上是六代,皇极和齐明这两代天皇是一个人,两次登基)的子孙兄弟尽数杀光。
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依照周代的礼法,每隔五世便要分出一部分子孙,被分出的子孙便另立家庙,除去被分离出去的第一代人以外,后面的子子孙孙便没有祭祀先祖的权利,也被视为另外一家一姓。若是将崇峻、推古、舒明、皇极(齐明)、顺德这五代天皇的所有在世子孙后代尽数杀光,就等于王族只剩下她和王文佐的儿子一人,自然不用担心有人拿“天孙子孙”的名义起兵反抗。王文佐能走到今日,也不知道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但方才琦玉说自己心软,却是心服口服。
既然已经应允,王文佐也就不再犹豫,他抱起孩子走到白马旁,高声道:“大王已经传位彦良亲王,令吾为太政大臣,总摄朝政,辅佐新王。今日吾与汝等共为盟誓:从今往后,非王氏为王,天下共击之;非有登城斩首破军之功而为尺寸封者,天下共诛之!”说罢,他突然拔出佩刀,一刀刺入旁边的白马脖子,受惊的白马突然挣扎嘶鸣起来,被一旁早有准备的曹文宗伸手按住动弹不得,他又用瓷碗凑到伤口旁接满马血,王文佐伸手沾了马血,涂满双唇:“若王某违背誓言,天地不容!”
迹见赤梼站在一旁,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胆颤心惊,这时他突然觉得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踉跄的向前走了四五步,抬头一看却是曹文宗捧着装满马血的瓷碗。他福至心灵,连忙伸手沾满马血,涂抹自己的嘴唇,高声道:“从今往后,非王氏为王,天下共击之;非有登城斩首破军之功而为尺寸封者,天下共诛之!若我迹见赤梼有违背誓言者,天地不容!”歃血盟誓之后,他便退到一旁,按刀而立,一副雄赳赳的样子。
“从今往后,非王氏为王,天下共击之;非有登城斩首破军之功而为尺寸封者,天下共诛之!难波平六若他日违背誓言,天地不容!”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场的武士歃血盟誓的愈来愈多,速度也越来越快。盟誓的内容有两条:前者是只有王氏(即王文佐的子孙)可以登基为王;而后者则是只有军功才能获得土地封赏,这两者实际上是一个交换,用军功封爵领地制度换取武士们对新王的效忠。毫无疑问,对于这些武士们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果说一开始众人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其中的厉害,但随着歃血的进行,愈来愈多的武士们也领会了其中利弊,自然动作也快了起来。
“琦玉,你看,这些武士们已经歃血盟誓了,他们就是第一批支持我们孩子登基为王的人!”王文佐跪在乘舆旁,指着正在争先歃血的武士们,柔声道。
“真好,只可惜我已经不能看到彦良长大,坐在宝座上的样子了!”琦玉的声音已经衰弱到比蚊虫也大不了多少了,很显然死亡已经距离她不远了。
看见琦玉的样子,王文佐忍不住抽泣起来,眼前的女人虽然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但对自己却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就连性命都是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而失去的,眼下她要永远离自己而去,叫他如何不悲伤?
“三郎,你不要哭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琦玉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她竭力抬起指尖,王文佐赶忙将其按在自己的脸颊上,琦玉露出一丝笑容:“我死之后,你将我葬在四天王寺的佛塔下,与舍利子在一起,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被那些恶灵侵害!”
“琦玉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突然,一阵微弱的痉挛穿过琦玉的身体,她的眼睛突然失去了最后一点亮光,死了。
长安、大明宫。
“这就是王文佐的上书,英公、许相都看过了,二位有什么想说的吗?”李治一边用金梳梳理自己的胡须,一边向坐在右手边的两位老者问道,太子李弘垂手站在李治的书案旁,恭谨侍立,就好像寻常家中陪伴长辈见客的晚辈。原来这两位老者便是李绩和许敬宗,李绩自然不必提了,历仕三朝,战功无数,是当时军方第一人;而许敬宗也是前朝老人,他最大的功劳是在李治废后立武氏为后这件事上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并随后与中书侍郎李义府遂诬告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瑷图谋不轨,逼杀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两个前朝老臣。
凭借这个大功,他青云直上,拜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依旧监修国史。至此,许敬宗所受到的重用和待遇,当朝只有李绩可与之相比。由于敬宗年老,不能步行,李治甚至特令许敬宗与司空李勣每次入朝晋见那天各乘小马进禁门到内省,无需步行。
许敬宗的看了看李绩,只见其双目微闭,眼帘低垂,浓密的胡须垂到胸口一动不动,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天子方才的提问,显然对方根本不想第一个开口,他腹中不由得暗骂:“老狗,忒是难缠!”若是换了旁人,许敬宗也会如李绩这样装死。但问题是现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是李绩,无论是资历、功绩还是官职,对方都远在自己之上,就算装死也轮不到自己来装死!
“陛下,老朽以为若是依照王文佐信中所言,其有功亦有过,甚是难断!”
“嗯!那何为功?何为过?”李治问道。
“功自然是诛杀扶余丰璋和安培比罗夫,这二人都是曾经出兵百济之贼首。王文佐斩二人魁首,自然是大功。还有他此番能让倭国向大唐称臣,亦是有功!”
“那过呢?”
“他身为熊津都督府都督,未曾向朝廷请兵,便数次调兵前往倭国,参与倭国内战,这便是过!还有,处置刘仁愿之事已是铁案,他只不过为了刘仁愿有私恩于他,便向朝廷祈请宽纵,这有要挟朝廷之嫌呀!”
“许公!”这次说话的却是太子,只见其神色激愤:“王文佐有倭国抚慰大使之官职,倭国内乱,他调兵平定,这有何过错?如果要等到朝廷旨意下了,事情早就成了定局。至于替刘仁愿求情之事,这正好说明他是个不忘旧恩之人,我觉得这应该奖赏!”
“弘儿,许公和英公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李治喝道:“我今日让你站在案旁是让你学习的,还不向许公道歉!”
许敬宗哪里敢让太子向自己道歉,赶忙起身避开太子李弘的躬身,心里暗自吃惊,原先听说太子很喜欢这王文佐,原以为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方才自己说的话还是有些孟浪了。
第459章 矛盾
“那英公以为呢?”李治的目光转到了李绩身上,他与李绩的关系可比许敬宗深远多了,他五岁时就遥领并州都督,而当时并州都督府长史便是李绩,理论上两人几十年前便有上下级关系了;后来李世民临死前还故意贬斥李绩外官,好让李治有机会施恩于他,可谓是柱国大臣。
“以老朽所见,是功是过,就要看陛下的裁断了!”
“哦?为何这么说?”
“许右相方才说的那些虽然有理,但这都是从臣下的角度来看的,却不是从圣上的角度来看!”李绩道:“王文佐能立下那些大功,就是因为他胆大妄为,行事果决,至于他为刘仁愿的后人求情,若不是这个性子,又这么能得属下死力?跟着他在百济倭国建功立业?如果陛下希望开疆拓土,扬名后世,就要用王文佐这等人;若是想要守成文治,那王文佐这等跳梁冒进之人就用不得,当诛之以为天下人之戒。”
“弘儿,听懂了吗?”李治笑道:“这都是英公的金玉良言,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是,父皇!”李弘心中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朽方才思虑不周,还请陛下治罪!”许敬宗赶忙躬身谢罪。
“许公何出此言!”李治笑道:“你说的也是正理,何须请罪!来人,二位各赏赐绢一百匹,送回宅邸!”
“多谢陛下赏赐!”李、许二人齐声道。
待到李绩、许敬宗两人离开,李弘便道:“阿耶,英公方才说要文治守成便要杀王文佐,岂有这等道理?三郎纵然有过,何至于要杀他?”
“呵呵呵!”李治笑了起来:“痴儿,你难道没有听出英公是在替那王文佐说好话?你还怪他?”
“说好话?”李弘愣住了:“说好话还要杀他?”
“弘儿,你还是没有听明白呀!”李治笑道:“英公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王文佐能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是因为他那些罪名,他要是谨慎小心,墨守成规,也就没法立下那些功劳了。他又说如果天子要开疆拓土,那就要大用他;如果文治守成,那就杀他。问题是现在大唐是文治守成的时候吗?你说英公是在替谁说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英公为何这么说话,让人好生难懂!”李弘听到这里才明白了过来,李绩方才那番话等于是偷换概念,把王文佐有没有罪过这个问题变成了天子想开疆拓土还是文治守成,这样一来就把御史弹劾的路给堵住了,毕竟御史可以弹劾王文佐胡作为非,却没法弹劾天子开疆拓土的国策。
“呵呵,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过也难怪他,身居高位,不能不谨言慎行,诸事小心,不然贞观时留下的老臣始终屹立不倒的,也只有他一个了!”说到这里,李治叹了口气:“弘儿,你身为太子,将来登基为帝,更要小心,高处不胜寒呀!”
英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