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豹皮弓袋,他每次烦闷的时候都会这么做,王朴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的好友又在想家了,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已经是主人的亲兵部曲,身份大不一样,而且这里也不是辽东百济,有些话可是说不得。比如你刚刚拿主人比刘备,可刘备后来当了皇帝,若是让旁人听了,就会以为主人有谋反之心,无意间泄露给我们,会惹来杀身之祸!”
“嗯!我明白了!”阿克敦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这里真麻烦,还是辽东那边人好,没有这么多鬼心思!”
“人哪边好我不知道,可我们即将去的可是个好地方!”王朴笑道:“自古以来,蜀地可是被称为天府之国呀!”
“天府之国?就这些一眼看不到边的山?”阿克敦笑了起来:“而且又闷又热,让人恨不得扒一层皮下来。”
“听向导说翻过这山就好了!你不是最喜欢蜀锦做的衣服吗?那玩意就是这里产的!”
不管阿克敦对同班的话抱有怎样的怀疑,眼前的事实还是逐渐证明王朴并非虚言。在经历了五天的崎岖山路之后,他们的眼前逐渐出现一片宽阔肥沃的原野。当太阳升起,沉默了一夜的鸟雀也开始吱吱喳喳地啼鸣着,扑楞楞地上下飞窜。
虽然天幕上还浮荡着薄翳,原野上也依旧水气迷蒙,但是曙色深处,一朵嫣红的朝霞蓦地绽开了。它犹如从织女的织机上飞出的锦缎,不断地涌现着、堆积着,把璀璨的光华投向高天,投向大地,投向炊烟四起的城镇和乡村。于是,繁茂的小树林啦、长满饱满谷穗的田野啦、城头上的雉堞啦、屋脊上的瓦顶啦,都一齐闪出五彩的光晕。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有一股清爽的、令人心神愉快的意味。
路旁的河湾码头上,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船只,其中有一篙一橹的小舢舨,有双橹的快船,还有重檐走舻、富丽堂皇的游船,一只一只都拾掇得雅致整洁,船身漆着彩纹图案,讲究的还在窗户上嵌上蠡壳,在舱里陈设着各种摆设。
掌篙摇橹的,有男人,还有不少青年的女子。她们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脸上薄薄地施着脂粉,鬓边插着珠翠,雪白的手腕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镯子,娉娉婷婷地站立在船头上。每当岸上来了客商,她们就七嘴八舌地用当地土话招呼起来,虽然无论是阿克敦还是王朴都听不懂说的什么,但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好听。
“这些女子真白呀!个子也小,和咱们村子里的女人比起来就和孩子一样!”阿克敦的眼睛都离不开那些船娘了:“王朴,你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吗?”
“听不懂!想必是在招揽生意吧?”王朴猜测道。
“招揽生意?招揽什么生意?我看他们船上空荡荡的,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呀?”阿克敦疑惑的看着码头的船,他的眼力很好,虽然离得有四五十步远,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船上除了人和摆设之外,并无什么待售的货物。
“那就不知道了!”王朴摇了摇头:“不过你看那些上船的人,个个都笑的很开心,总不会是强逼上去的!”
“这倒是!”阿克敦说到这里,突然笑道:“王朴你说得对,翻过这山这蜀地就是好地方,比我们那边好多了,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到处都是农田和桑林、果园,这里的人也穿的整整齐齐的,有说有笑。不像我老家那边,一个村子距离另一个村子有上百里地,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野林子、沼泽地,荒野,就算有田地,也不像这里的庄稼长的这么好,难怪这里被叫天府之国!”
“是呀!”王朴笑道:“主上这次来蜀中当官,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了!”
与阿克敦和王朴的兴奋不同的是,此时王文佐的心中却心事繁杂的多,他眼前景象越是一片繁荣富饶,就越是对未来的战争充满忧虑。穿越前他曾经从成都出发,乘坐汽车前往九寨沟游玩,他印象很深刻的是离开成都不过两个小时,窗外的地貌就由人口稠密、一马平川的川西平原,变成了崎岖的山地,下车吃了顿午饭,下午窗外就变成了荒凉寒冷的高山草甸和高原,地形地貌变化之快令人咋舌。而当时他的车速也就一百公里每小时上下,换句话说,那些生活在高原山地的无数羌胡部落,一天走三十公里的话,一路杀到成都的也就六七天就够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用百度地图看一下,松潘古城、大小金川,这些地方距离成都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一旦落入高原部族之手,不但四川通往甘肃的道路被切断,而且整个四川盆地根本无险可守,只能搞成都保卫战了)而这里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有半点准备打仗的气象?自己在松州实际上就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再退就只有守成都城了。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王文佐沉声道:“早一日到成都,见到王处置使,便早一日了解松州的情况,有个先手!”
成都,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府。
李晋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八年前当他从长安被贬到成都任官之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已经用尽了。他早就看出新登基的这位天子虽然表面上一副仁厚宽宏的样子,但与先帝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宽宏完全是硬币的两面。跟随先帝的功臣中多有曾经侍奉过敌人的,但先帝却以赤诚相待,前日还在战场上以死相搏,今日归降后便同帐共饮,明日便能阵上生死相托;有功臣被人举报收受贿赂,先帝不是将其治罪,而是自问是不是自己薄待了对方,以至于对方缺钱花所以受贿,立刻赐予重金并告知若是缺钱自可向自己要,无需索要贿赂自污名节;甚至连侯君集、张亮这种更有切实证据谋反的,也没有将其画像从凌烟阁中挪出。自己这等先帝留下的老人,一团和气,事事想当老好人的性格,绝不会得到今上的欢心。
显庆二年(657年),自己就是因为在兴建洛阳宫城的事情上多说了几句话,就触怒了天子,被勒令勒令“解任候勘”,最后落得个削职还乡。数年后虽然又被启用,李晋心里明白,无非是朝廷一时间还找不到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官僚来担任压榨本地财富的坏名声,才让他来背这个黑锅。只要某天朝廷找到了某个可以替换自己的人选,便会让自己滚蛋回家。
幸好此时的李晋胸中血早就冷了,养成了乐天知命的性格,抱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宗旨,倒也还把诸个方面都敷衍的过去。不过,他却没有失掉保护自己的本能,同大多数正在地位和权势的斜坡上向下滑落的老官僚一样,他对于官场上的同僚们和长安洛阳来的人往往怀有一种隔阂和戒备的心理,就像一只行动迟缓但感觉仍然清醒的老猫,时刻都在提防着同类的鬼脸和算计。
“李公!”一名书吏进得门来:“松州都督府都督王文佐已经到了,就在府外求见!”
“王文佐到了?倒是好快!”李晋吃了一惊:“他随行有多少人马?”
“只有百余人!”
“百余人?这也未免太少了吧?他城外可还有人马?”
“倒是未曾听说,应该是没有!”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李晋叹了口气:“请他进来吧!恭谨些,前往不可失礼了!”
书吏刚刚离开,李晋便挪动着肥胖的身体,有些费力的从罗床上下来了,来到屋前阶上,这是他的身份所能允许的最大礼遇了。这几年他虽然仕途上步步倒退,但在易牙之道却颇有建术,不免吃多了些,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了看自己如皮球一般鼓起的肚子,原有的勇气不禁荡然无存。
“下官参见李使君!”王文佐敛衽下拜道。
“你的威名我也曾经听说过,着实是了不得!”李晋伸手虚托:“来,进来说话!”
王文佐进了门,与李晋分宾主坐下,李晋咳嗽了一声:“你此番前来,可有带兵马来?”
“下官是在家乡省亲时接到圣上的手谕的!然后就赶往洛阳面圣,这才得知自己被委任松州都督府都督,然后就直接从剑门入川,哪里还来得及调兵!”王文佐叹道:“不过在下也曾经向圣上祈请从辽东调两千部曲,还有募集一千宣润弩手,一千丹阳刀牌手,不过这些兵马还在路上,少说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到了!”
“宣润弩手和刀牌手?不错,不错!王都督果然是老行伍了,确是恰当!”李晋听到这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虽说还要两个月,但也总比没有好!只要能熬过这个秋天,便好了!”
王文佐听得话风不对,赶忙问道:“使君的意思是?”
“是这么回事!”李晋咳嗽了两声,解释道:“这松州都督府始建于贞观二年(628年),下辖崌、懿、嵯、阔、麟、雅、丛、可、远、奉、严、诺、峨、彭、轨、盖、直、肆、位、玉、璋、祐台、桥、序等一共二十五个羁縻州。王都督应该也知道,这些所谓的羁縻州,其实和内地的州郡大有不同,原本不过都是些原为邓至、吐谷浑、氐、白兰、党项及其他羌胡部落。贞观初年我大唐国势昌盛,这些羌胡便相继归附。但从贞观八年开始,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吐蕃人兵势渐盛,开始向南扩张,其间虽然与我大唐有过几次交兵,还约为甥舅之国,但其吞并羌胡逐部的势头从来没有改变!”
“那我大唐就没有想办法制衡?”
“有呀!”李晋叹道:“有过几次交锋,但也未曾讨到什么便宜,主要的法子是将羌胡部众迁到内地!”
王文佐点了点头,未曾说话。正如李晋所言,虽然在贞观十年的松潘之战中,唐军先败后胜,取得了胜利。但这次胜利是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无论是唐还是吐蕃在当时都认识到了眼前的敌人并不好对付,和平对于双方都是一个更有利的选择。于是在不久后唐太宗就把一个远支宗室收为养女,嫁给当时的吐蕃国王松赞干布,两个帝国之间的关系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在太宗皇帝在世的时间里,吐蕃是以大唐臣属的身份活跃于历史舞台的,不但屡次派出使节进献礼物,还出兵协助唐军在西域甚至印度的军事行动。而吐蕃也从这种同盟中获得了相当的利益,他们从唐帝国引进了先进的生产技术、文化,加强了自身的中央集权,建立了特有的军事政治制度,完成了从一个部落联盟到封建军事帝国的转变。当太宗皇帝去世,高宗皇帝登基之后,吐蕃人实际上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唐的臣属,不过还保留了原有的外甥——舅舅关系。
随着吐蕃实力的增长和唐对西域、青海等地的控制,两个强权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没有爆发直接的军事冲突,但吐蕃的军事行动却变得愈来愈咄咄逼人:吐蕃不听唐高宗的诏谕,在龙朔二年(663年)年灭亡了吐谷浑,控制了青海河湟地带。龙朔二年(662年),吐蕃联合西突厥弓月部进攻龟兹,次年进攻疏勒,麟德二年(665年),进攻亲唐的于阗。唐朝所封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向安西都护苏海政诬告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谋反,弥射被杀。突厥对唐朝离心,乾封二年(667年),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率西突厥弩失毕部归附吐蕃,吐蕃暂时控制了瓦罕走廊。
如果说吐蕃人在西域和青海的军事行动是鲸吞,那么在川西北的行动就是蚕食了。
第521章 锦贵
吐蕃人并没有出动大军攻取,但各种收买、威胁、暗杀、劫掠等手段却层出不穷,其目的只有一个,将生活在这一广袤地域的大量羌胡部落编入吐蕃帝国,使其成为吐蕃大军的一部分,威胁成都平原这一唐帝国西府,从三面夹击唐帝国的陇右、关中之地。而面对吐蕃人咄咄逼人的行动,大唐剑南道驻军的反应就软弱迟钝多了,他们很少采取直接的军事行动,而是将那些受到吐蕃人威胁的羌胡部落迁徙到更靠近内地的州郡,以避免为吐蕃人所用。
“为何不出兵应对?”王文佐问道。
“什么?”兴许是因为口音的原故,李晋没有听清楚王文佐的问话,侧耳询问道。
“为何不出兵应对?”王文佐提高了嗓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前任都督总该明白吧?”
“王都督,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李晋苦笑道:“兵来将挡就得有兵有将,而眼下松州那边恰恰就是没兵也没将,自然只能吐蕃人进一步,我们就让一步了!”
“没兵没将?”王文佐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我来时的路上都看到了,成都这边人烟稠密,士民殷富,不要说洛阳,便是长安周围都有所不及,怎么会没兵没将?”
“王都督你是有所不知呀!”李晋长叹了一声:“这里的确有钱有粮也有人,但确实无兵,松州那边是关中陇右来的客军,人数不多,战心也不够,自然抵挡不住吐蕃人!至于为什么?你知道剑南道一共有多少折冲府吗?一共11府!”
“11府,这么少?”王文佐吓了一跳,他一路上都把时间花在研究松州周围的兵要地理上了,对于剑南道的兵府数量倒是没太在意,毕竟他只是松州都督府都督,又不是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11个折冲府的确少的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了,虽然他也知道唐的府兵集中在陇右、关中、河东这几个地方,但剑南道地域辽阔(囊括了今天西南几个省大部分土地),治下少数民族多,情况复杂,弄到和江南道(7府),淮南道(9府)、岭南道(6府)驻军数量一个水平线,还没山南道(15府)多,着实有点骇人听闻。
“是呀,只有11府!王都督,你现在知道我的难处了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颓废的老者的观感有所改变,当然折冲府的多少并不能全部代表当地驻军的数量,还有藩兵、义从、募兵以及其他省份的调来的府兵,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体现的。剑南道所辖北至剑门关、甘南,西至云南澜沧江、哀牢山,南至贵州省、广西省北部,东至三峡,可能是大唐天下十道中土地面积最辽阔,少数民族最多,地形最复杂的一个,这么大的地盘,如此复杂的情况,只有区区11个折冲府,就算全是上府,撑死也就一万多不到两万军队,够干什么?也难怪他面对吐蕃咄咄逼人的进逼,表现的这么消极了。
“王都督,朝廷都说蜀兵羸弱,不堪战!确实蜀兵及不上关中陇右骁勇,那也主要是因为马匹不如,驰突掩击比不上关中陇右,但若论步卒跋山涉水,其实并不亚于关中、三河之士。但再好的士卒也要教习武艺,申明法度,坚甲利兵,然后才能堪战,而这方面……”说到这里,李晋叹了口气,便没有说下去了。
王文佐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六七分对方的没有说出来的话了,唐代的折冲府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在平时农闲期间训练检阅府兵:如何使用武器、各种队形,如何识别旗号金鼓,讲明军法,这样上战场之后才是可战之兵,而不是乌合之众。不难看出,折冲府的数量不但决定了当地的实际兵力,还决定了当地受过军事训练的兵员数量(因为实际上曾经受过训练的人数肯定超过了折冲府的额度,因为有退伍兵的存在,而且一般都还有余裕),我们可以将其视为某地的军事潜力。
为何剑南道明明有充足的人力财力,却只有区区十一个折冲府呢?这就涉及到大唐对手下若干道的定位了,关内道是根本,陇右河东是屏护两翼,河北、淮南、江南是粮仓和财源,河南是保证漕运和东都洛阳屏护,剑南道是天子私库,提供丝帛、金银铜各种特产,养关中陇右军队的。在这种定位下,剑南道不需要也不应该有太强的军事潜力,否则一来需要消耗地方财力养兵(府兵虽然不用发军饷,但平时也要对大批青壮人口免税免劳役),减少了上贡中央的财税;二来地方军事潜力太强,一旦压榨过头了造反不好收拾,一个富裕而又羸弱的剑南道才是符合大唐整体利益的。
所以唐初的剑南道本土就只设置了11个折冲府,但唐帝国创始者们没有想象到的是,吐蕃人的崛起使得成都府不远的松州变成了前线。而大唐和吐蕃人的角逐影响到了地处西南洱海周围的六诏之地。永徽四年(653年),为获得唐帝国的支持,南诏王细奴逻派子逻盛炎出使唐帝国,唐高宗封细奴逻为巍州刺史。其他五诏与河蛮部落,受吐蕃威胁,常弃唐归附吐蕃。南诏始终附唐,因而得到唐的支持。经过近一百年的苦战,南诏王皮逻阁终于统一六诏之地,成为西南强国。
而南诏和唐的良好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天宝十年(751年),鲜于仲通率兵八万出戎、巂州,往击南诏,阁逻凤遣使谢罪请和,请还其所虏掠,表示愿意归附于唐朝,若不允许则“归命吐蕃,云南之地,非唐所有也”。鲜于仲通不许,进军至西洱河,兵临南诏首都大和城,被南诏击败,唐兵死六万人。南诏方面亦损失惨重,云南自曲、靖二州以下东爨居地被唐兵破坏。[11]此年南诏倒向吐蕃,吐蕃册封阁逻凤为……“赞普钟(意为赞普之弟)。至此,剑南道变成了大唐仅次于陇右的前线,在接下来的上百年时间里,南诏吐蕃唐在西南的三国演义一直在持续,直到唐灭亡,吐蕃和南诏也几乎是同时灭亡,可谓是同始同终,难兄难弟。
“那松州都督府一共有多少兵马?”王文佐问道。
“兵额是2800人,另外可以征调羁縻州的番兵!”
“要征调番兵要么发饷,要么就要赐赏,这都要花费钱帛!我一路过来看到州郡富庶,那有没有协饷什么的呢?”
“是有一点,不过不多!”李晋苦笑道:“东西两川每年要上缴关内道的钱帛税赋可是不少,拿不出多少来赏军了!”
“没有钱帛?”王文佐吃了一惊:“蜀锦天下闻名,剑南道怎么会拿不出钱帛赏军?”
“王都督不信可以去市面上看看,成都的蜀锦可比长安的蜀锦还要贵一两成,你道是为何?”
原来蜀地通往关中没有水路,陆路也十分崎岖难行,运输成本极高,所以和江南、江淮、河北这些地方运送粮食入关中不同,蜀地的税赋都是先把粮食换成重量轻,单位价值高的钱币和锦缎,然后再押送去长安的。其结果就是明明蜀锦产于成都,可产地的蜀锦比长安的蜀锦还价格更贵,官府不缺粮食缺锦缎和钱币。王文佐想要招募番兵,可那些番部的长老首领们要的是铜钱,布帛尤其是蜀锦,番兵们来也是图的赏赐,粮食他们的兴趣是不大的。
听到这里,王文佐已经被大唐奇葩的财税政策弄的无语了,幸好自己出发前从天子李治手里薅了一把羊毛,搞了几千匹蜀锦来,不然自己眼下连给番部首领的见面礼都拿不出来,俗话说:手上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振臂一呼,几句热血口号喊喊,就能让别人替你卖命,这种事情可不是现实生活会发生的。
“李公,使众用兵,无非赏罚二道,下官这次前来,囊中空空,还请赐下帛十万匹,钱五万贯,以为犒军之用!”
“帛十万匹,钱五万贯?”李晋笑了起来:“王都督,我们也就不要讨价还价了,帛一万匹,钱五千贯,就这么多了,若要再多,那老夫也就只能请辞,换个人来替老夫这个位置了。”
听到李晋把自己的开价一下子减了个零,王文佐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道:“一万匹绢,五千贯钱,这点能做什么?”
“王都督,就这些还是你才有的,换了别人来当松州都督府都督,老夫可是不给的。老夫虽然已经被从长安赶出来好多年了,但也听说过天子,皇后都很看重你,你嫌少能去天子,皇后那边告状诉苦,旁人可没这个本事!”
王文佐被李晋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倒好似自己依仗天子恩幸欺压上官似的。只得向李晋拱手谢道:“多谢上官厚赐!”
离开了衙门,王文佐回到驿馆,准备在成都住上两日,逛逛两市,补充好前前往高海拔地区的必须之物再出发。毕竟成都便是当时西南第一大都会,市场里百物荟萃,如果自己错过了这里,有许多东西就没地方买了。
“姜五百斤,蒜五百斤,盐一百石,羊油七百斤,羊皮手套四百套,皮靴子四百双,帽子四百顶……”王恩策手拿毛笔,飞快的在纸上记录。
“主上,姜蒜盐用来吃的,那买这么多羊油作甚?也是用来吃的吗?”伊吉连博德问道。
“用来涂脸涂手的,当然也可以吃!”王文佐道:“松州那边地势高风大天冷,脸手若是不涂羊油,寒风一吹,都是一道道口子,疼都疼死了!冻的狠了,手指头,脚指头都没了,拉弓都拉不了,怎么打仗?对了,若有好的冻伤方子,用钱买来,多准备些!”
“这么冷?比虾夷地还冷?”伊吉连博德咋舌道。
“未必比虾夷地冷,但肯定比虾夷地高,越高的地方风就越大。再说你是世家子弟,即便是冬天也肯定是皮裘裹身,寻常士卒哪里能和你比?”
伊吉连博德被王文佐这番话说的无话可说,只能嘿嘿了两声。王恩策抄好了名单,便带人出去采购。那单子上各色货物有二三十种,量又大,到了傍晚时分,还有快一半没买完。店家赔笑道道:“公子,这单子上的货物这么多,店里调货也要时间。我们怎么赶也办不完,不如您留个地址姓名,明日我都凑齐了一同送到贵府上,这样您也轻松!”
“这些货物又不是你一家的,你能都办好?”王恩策问道。
“确实小人一家没有这么齐,但哪里有货,哪家的成色好,小可自然比公子您清楚,只要付一百贯的定金即可!”
王恩策听那人这么说,心中微动,他跟着王文佐也有些时日了,每日里都是做些寻常差使,丝毫没有王文佐“亲弟弟”的待遇。时日一久,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有几分积郁。这次又是这种辛苦差使,便点了点头。
“好,便依你说的吧!不过明日你一定要送到,不然可饶不过你!”
“放心,咱家这店铺在成都也有三代人了,有根有脚的,名声您可以去打听一下。”
王恩策正准备让人掏钱,旁边却有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王朴,问道:“怎么了?”
“公子!”王朴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这里是外乡人,人不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些好!让他们准备好货物,明日我们来买就是了,不要付订金!”
“我决定的事情,你照做就是了!”王恩策怒道:“若有差错,自有我去和兄长说,轮不到你多嘴!去,付定金!”
王朴见状无奈,只得依照王恩赐说的那样掏出一百贯钱付账。
第522章 赞米亚
处置完了事情,回到驿馆。次日早上果然那店铺把货物送来了,王朴让人一清点,却发现货色有些不对,说是羊油,实际上是猪油,还有一些配置防寒膏药的药材成色也不对,便把来人叫来问话:“你这些货物怎么与我们要的不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官可莫要冤枉人了!”来人却叫起冤来:“咱家这可是成都的老字号了,足足有两百余年了,岂会冤枉人!”
王朴闻言大怒,骂道:“好大的狗胆,玩花样玩到你祖宗头上了!还不快把货色换好了,有半点不是,先扒了你的皮,再让人送到衙门去,让你们店铺都吃不了兜着走!”
由于从成都前往松州有数百里的山路,地势崎岖,途中有许多羌胡部落,叛服不定,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行踪,在前往松州的途中遭遇各种变故,王文佐在驿馆并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只是自称为从洛阳来的某大富商。那来人并不害怕,笑道:“去衙门便去衙门,哪个还怕你不成!咱家主人的铺子在成都这么多年,还未曾被人吓倒过!你要么把尾款付清,要么咱就把货拿回去,不过那定金可就没了!”
王朴也不多话,一把揪住来人的胸口,脚下使了个绊子,便把那人摔了个嘴啃泥,他身后人见状,便骂着要上前帮忙,王朴身后的几个衙前都军士也要上前,却被王朴叫住了:“不要动,我一人与他们放对便是,不然便是欺负他们了!”说罢他便跳到人群中,右手虚晃一下,左手一拳正中面门,打的鼻梁断折,血泪横飞;不待那人跌倒,便一记撩阴脚,正中两腿之间处,顿时扑倒在地,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旁人见王朴如此手辣,心下先怯了三分,被他左踢右打,一连打倒了四五人,无不是地上打滚呻吟,爬都爬不起来。不一会儿,除了地上打滚的,其余还站着的都已经退到了七八米开外,指着王朴大骂:“好你个蛮子,好辣的手!你莫要走,待我等去告官来拿你!”
“直管告去,看看最后谁怕谁!”王朴笑道,他这些日在王恩策手下吃了不少闷气,却又不敢发作,憋在心里难怪之极,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王朴你这是何必!”阿克敦低声道:“上头故意住在驿馆,就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行踪,你闹得这么大,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只怕要吃不少皮鞭!”
“我憋不住了!”王朴低声道:“你是不知道,那个叫王恩策的家伙有多讨厌。我本以为他是主上的弟弟,能够讨的欢心,也能得点好处,却不想这小子真的是办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真不知道一母同胞,怎么生了天差地别的两样人!”
“哎,这有什么办法?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主上的同胞兄弟,你不顺着点还能怎样?”阿克敦低声道:“快把这里收拾一下,不然让主上看到,咱们都要倒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