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信里又说什么乱事四起,形势危急,是什么意思?”
“哎,老曹呀,你还是不明白呀!”贺拔雍将曹文宗拉到一旁,低声道:“倭国和百济可不一样,百济东西南北长不过三四百里,短不过一百多里,算起来也就是个大点的州郡。而倭国东西有四五千里,南北也有四五百里,在我大唐少说也是一道之地了,可我手头上真正可用的兵才多少?一千百济兵、五百长安兵,加起来也就一千五百人,也就一个折冲府?你教我怎么守?说到底,咱们的食邑也大半在这里,你老曹也有一份,我贺拔可不是为自己守倭国,为的是大伙呀!”
曹文宗吃了一惊:“贺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倭国情况并不危急,是你谎报军情?”
“老曹你这说的什么话?”贺拔雍怒道:“啥叫不危急?难道贼人打到难波津来了才叫危急?当初我在百济爬冰卧雪,冒着箭矢飞石和打了三年仗,一身的伤疤,最后得了什么?一个五品的勋官,老家有半顷勋田,这还是托了三郎的面子,不然只是个空头。你也知道这年头勋官就是个屁,长安城里丢块石头下去都能砸到两个上柱国,骑都尉都得给人赶驴车。这倭国的大王可是三郎的亲儿子,平日里去宫里见了,两位公主抱在怀里,叫我一声贺拔叔,已经许了我三代任三河国国司,田庄食邑要跑马圈。咱们脖子里有血不在这里流,为李家天子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流,这不是傻吗?”
“好,好!”曹文宗说不过贺拔雍,只得苦笑道:“我说不过你,有本事你和明公说去,反正我这次来了就一千人,还都是新兵,不过甲仗明亮,外裹锦袍,打算让倭人见识见识上国天兵的威严!”
“一千人?还是新兵?”贺拔雍吃了一惊,他回头看了看甲板上那些正在整理罩袍的新兵,脸顿时垮下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吗?衣服好看有屁用,这可是上阵打仗呀!又不是宫里当仪仗!”
“这都是明公的安排!”曹文宗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明公让我带给你和藤原不比的,你先看看吧!”
贺拔雍接过书信,看了之后脸色好了点:“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三郎还是不明白,自家门前的麦地都还没收完,就跑去帮主人家收麦,天下岂有这等道理?罢了,反正大王是他的种,他当爹的都不在意,我这个当叔的还能说啥?”
“明公思虑深远,非你我所能及,我等照信上说的做,其中的道理自然将来就明白了!”曹文宗劝道。
“也只能这样了!”贺拔雍叹了口气:“对了,你这次来倭国要住一段时间吧?正好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的那个娃,是个小子,已经会走路了!”
曹文宗听了心中一热,他跟随王文佐在倭国时也曾经纳过一个倭人女子,那女子离开倭国时已经怀有身孕,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好,先忙完了这边的事情再说!”
“老曹你还是这般勤谨小心,难怪三郎这次派你来!”贺拔雍亲热的拍了拍曹文宗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给朝廷卖命没意思,有力气还是早点把新罗、靺鞨、还有高句丽故地都清理干净,那才是咱们子孙将来养马种麦的地方呢!在朝廷眼里,咱们这条命也就值一石谷子五尺绢,多给半升都是亏了!真的犯不着!”
曹文宗干笑了两声,此时四条大船的跳板都已经放好了,他向船首的军官挥了挥手,做了个下船的手势。会意的军官用力吹了一声铜哨,然后高声道:“列队,各队依次下船!”
随着担任队头的老兵的呵斥声,身着铁甲,外罩锦袍的新兵们沿着跳板走到栈桥,每一队集合完毕后,便在岸边的空地排成行列。四周的围观者好奇的看着这些外来者,为其高大的身材、华丽的穿着发出真正惊叹声。
“这些唐国兵士个子真高呀!怕不都有七尺高吧?”一个倭人小吏感叹道。(倭国当时常用的尺还是三国时尺长度,一尺大概24.2cm)
“是呀,比我们都快高出一头了!难道所有唐人都这么高吗?”
“不可能!”一个商贾很肯定的摇了摇头:“你们也是见过太政大臣殿下的随行兵士的,里面有高也有矮的,虽说比我们个子也高,但也不至于个个都有七尺的!”
“这倒是!四天王寺里面的唐人工匠大家也都见过吧!高过七尺的也有,但不多,哪有个个都这么高的!”
“难道这是侍卫唐人天子的羽林军?”有人咋舌道:“千挑万选的精锐,才这般高大?”
“有可能,你们看清他们身上的罩袍吗?”先前那个倭人商贾得意扬扬的问道:“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们身上的罩袍都是用蜀锦做的,那玩意一匹最少也可以换一百石大米,或者二十枚银币!”
“什么?你是说他们把一百石大米穿在身上?”四周顿时一片咋舌声:“这不太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的!”那商贾冷笑一声,满脸都是鄙夷之色:“我就是做绸缎生意的,蜀锦就是这个价,大唐天子和六品以上的殿上人身上的衣着就是用蜀锦所做,但这蜀锦便是唐国的蜀地所制的,花色图案甚多,是锦缎中的最上品,你们近些看就能看出来了!”
这时随着号角声响起,上岸的唐军行列开始移动,围观的倭人们赶快让开道路,站在道旁。唐军的行列如同一条由钢铁、青铜和锦缎交融而成的璀璨河流,浩浩荡荡经过难波津的海边道路,向四天王寺行去。海风吹拂着他们头顶上的各色旗帜和身上的宽大罩袍,包裹在铁甲和锦缎里的魁梧身体仿佛倭人远古神话中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让围观的人们发出真正艳羡的感慨声,直到数十年后,依旧有当时的目击者得意洋洋的在旁人吹嘘自己当时的见闻。
“传说上古时,天孙降临于筑紫日向之地,有天儿屋命、布刀玉命、天钿女命、伊斯许理度卖命、玉祖命之五伴绪等神灵随从,携带三神器(八尺琼勾玉、八咫镜、天丛云剑),想必也和当日的情形一般吧!”
当然,在藤原不比、贺拔雍眼里,这些衣着华丽,身材高大的新兵不过是些绣花枕头,当仪仗在街上吓唬人还行,拉出去上阵立刻就原形毕露了。当然,眼下倒也用不上他们上阵厮杀,这种事情有的是倭人武士抢着干。王文佐所建立的体系的模板便是数百年后的镰仓幕府,给予官职、土地的标准不再是血缘的高贵与否,而是功勋——武士们为太政大臣和大王效力,然后根据他们立下的功勋得到领地和官职的恩赏。掌握了大义名分的他们,已经只需要挥着“恩赏”的指挥棒,就会有成群结队的武士们为之奔走跳跃了。
“曹郎君来的正是时候!”藤原不比身着圆领长袍,头戴乌帽子,已经完全是一副贵族官员模样:“四国的鬼影童子,安芸备国的大和长安都起兵了,还有北方的虾夷也不安稳,元骜烈在那边下野督领当地武士与虾夷人激战。近畿也有不稳的迹象,您这一来,人心就安定下来了,人心自然稳定了!”
“鬼神童子?”曹文宗闻言一愣:“这是什么?”
“装神弄鬼之辈,迷惑愚民愚妇女罢了!”贺拔雍冷笑了一声:“大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不用担心!”
“藤原兄有什么谋划?”曹文宗问道。
“我打算令物部连熊为征讨使!”藤原不比道:“从奈良出发,水陆并进,从奈良出发,经过河内、摄津,播磨,募集当地的武士,先平定大和长安,然后再渡海进攻四国!”
曹文宗点了点头,他倒也知道倭国现在的政治体制下,朝廷的常备军很有限,主要的军事力量要依靠效忠于王文佐与琦玉皇女之子的武士们,而这些武士平时都在各自的领地生活,只有在上番时期才会在京都。所以军队的战斗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将领的号召力,物部连熊所属的物部氏本就是倭国著名的大族,他本人又是最早几个投靠王文佐的倭人,在击败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皇子的“三皇之战”中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勋,自然在倭人武士中拥有很大的号召力。让其从效忠朝廷武士分布最为密集的近畿地区一路向西,募集军队,然后再征讨大和长安,最后渡海平定四国,先易后难,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方略。
“其实这些叛贼倒也没什么!哪年都有!”贺拔雍从桌子上的果盘拿起一块柿饼,塞进口中边咀嚼便说道:“最大的问题是三郎不在,主人不在家,四周的贼人自然惦记着,家中的奴仆也不安心!老曹,你是三郎身边的人,他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带着我们拼死拼活打下百济、倭国、高句丽,这么大一片地盘,自家却跑到剑南道去打吐蕃人,这隔着上万里到底怎么说?他还要不要这些了?不光是我们,两位公主娘娘也都早晚盼着他早点回来呢!”
曹文宗被贺拔雍问住了,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藤原不比,对方点了点头:“贺拔将军说的正是我想说的,大王还是个孩子,权柄不可无人。明公固然天纵神武,但于万里之外遥控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朝廷在大非川败于吐蕃人,海东震动,大乱之势已成,命世之人,非明公莫属!”
“倭国不是有二位吗?”曹文宗苦笑道。
“我们俩?”贺拔雍笑了起来:“老曹你又在说笑话了,我问你,要是三郎突然出事没了,你愿意为我卖命吗?”
曹文宗愣住了,旋即他缓慢的摇了摇头。
“这不就得了!”贺拔雍笑道:“莫说你,就算我自己都不愿意为我自己卖命。要是三郎不在了,我和沈法僧、元骜烈、崔弘度几个先得斗个你死我活,黑齿常之、沙吒相如还有藤原老兄估计就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了,说白了,咱们这伙人都是对三郎服气才聚在一块的,三郎如果真的出了事,咱们这伙人非散摊子不可!”
“不错!”藤原不比点了点头:“我和贺拔将军都不过是替主人暂守家业的守户犬罢了,一时间还可以,但要奋武扬威,荡平海东,非主上不可!”
“哎,你们和我说这些也没用!”曹文宗苦笑了一声:“我又不是能做主的人,再说了,这都是朝廷的旨意,明公难道还能不听朝廷的?”
“朝廷的旨意?”贺拔雍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笑容来:“老曹呀,你忘了当初在倭国的事情了,三郎违背朝廷旨意的事情还做的少了?朝廷哪份旨意让他把倭国翻个底朝天,连倭国女皇都睡了,还让自己的儿子当了大王?他要是事事都照着朝廷的旨意办,咱们能有今天?要说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三郎可是第一个!”
“那你要怎么办?让明公不当朝廷的官儿,直接跑倭国来?”曹文宗问道:“你这不是说笑话吗?”
“他只要想,就总能想出办法来!”贺拔雍笑道:“当初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也都办成了?真的,他就不应该只想着当大唐的忠臣,也替他自己儿子,替咱们这伙老兄弟,还有两位公主多想想!二位殿下可一直都盼着他回来呢!”
“曹郎君!”藤原不比笑道:“其实想要主上回来也不难,他就是朝廷在海东的底牌,只要海东的局面坏到无以复加,朝廷没有办法了,自然就会把他打出来了!”
“藤原不比,你这是什么意思!”曹文宗打了个寒颤,他从藤原不比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582章 武士的天命
“想要主上早点回来罢了!”藤原不比笑道:“俗话说不破不立,海东这局面,与其就这么僵持下去,还不如破了的好!”
“藤原不比,你好大胆子!”曹文宗又惊又怒:“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若非主上施恩,你现在说不定还在长安哪座寺院苦修呢?哪有今日?”
“曹郎君,正是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才会说出这番话的!”藤原不比道:“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贺拔兄、元兄、张兄,沈兄,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无论是倭国,还是熊津都督府的人,我们都盼着主上早一天回来,带领我们振武扬威,海不扬波!”
藤原不比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曹文宗,只见信中慷慨陈词,请求王文佐以麾下将士和海东百姓为念,早日回来,在信的末尾却有数十个笔迹不同的签名画押,都是留在倭国、熊津都督府的重要将领,有唐人、有百济人、有高句丽人、还有倭人,在末尾赫然有藤原不比、沈法僧、贺拔雍、元骜烈几人的签名。
“贺拔,连你也……”“我也是没办法呀!”贺拔雍摊开手,满脸的委屈:“俺还是那句话,这里是三郎的基业,宝座上的是三郎的骨血,大伙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死拼活,最后总得有个说法吧?能给咱们说法的只有他一人,其他人咱们都不认!他跑到剑南道去和吐蕃人拼命,万一有个好歹,咱们怎么办?”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老曹,要不你也在后面留个名字?”
“我?”曹文宗冷哼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可没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既然曹郎君不想留名那就算了!”藤原不比将信笺收了起来,小心的纳入怀中:“留名也好,不留名也罢,都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千万莫要有自外之心!”
崭新的草席刺的他的脚底板有些发痒,曹文宗打了个哈欠,在尿壶里排泄完自己的最后一滴尿液,系好腰带,无论藤原不比和贺拔雍带来的消息有多么不愉快,他们给自己的招待还是无可挑剔,新房间、新床单、新被褥、新草席,一切都是新的,不得不承认,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做了很多工作,难波津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每一天都在长大,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大片的荒野,现在已经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了。
一想到这些,原先的恼怒就渐渐从曹文宗的心中消失了,不管这些家伙是何等大胆妄为,但他们还是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且他们的做法有些莽撞,但这更体现了他们对共同事业的真正忠诚。是的,曹文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也能够从中获益,所以无论白天他嘴上怎么说,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成功。
过了一会儿,曹文宗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兴奋以至于无法入眠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从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过了午夜时分。他索性用外间木盆里的清水擦了擦脸,走到外间的走廊上,夜间的空气让他裸露的皮肤有些凉。该死,主上交给自己的工作只是平定倭国的叛乱,然后去找新罗人的麻烦,自己没必要另生事端。想到这里,曹文宗觉得自己的内心重新平静了下来,他回到床上,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次日清晨,当曹文宗醒来时,他觉得混身上下充满精力,原先的烦恼和疲惫一扫而空,在与藤原不比和贺拔雍再次会面后,两人对平定叛乱表现的很有信心。
“这些叛乱都不是什么问题!”贺拔雍笑道:“老曹,您在这里的时间呆的还太短,对当地人并不了解。这么说吧!叛乱在这里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和下雨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所以也不难解决,相信我,用不着你我亲自动手,物部连熊就能够把一切都解决!”
“怎么会这样?”曹文宗将信将疑的问道:“是当地人桀骜不驯还是官吏太过贪婪?”
“应该说两者兼而有之!”贺拔雍看了一眼藤原不比:“我说的对吗?藤原兄?”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藤原不比笑道:“这么说吧!比起大唐的官吏来,吾国的在各领国为官之人可要贪婪多了,而偏远领国的百姓也是顽冥难治,所以我还真不好说哪一个才是真正导致有这么多叛乱的真正原因!”
尽管贺拔雍和藤原不比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剥削阶级对当时倭国劳动人民的偏见,但他们对当时在偏远领国为官的那些武士们的评价还是比较接近真实的,大唐的州县官员是啥德行读者们从后世的中国史书中知道一部分,而那些在偏远领国为官的武士们就是同时代大唐官员们的加强版。原因很简单,在王文佐建立的那个粗糙到了极点的政治架构中,几乎所有的倭国官员都是没有俸禄的,不但没有俸禄,偏远领国的官员还有向中央缴纳租税、贡品的职责。
当然,这些武夫也绝不会让自己饿着,他们自然会有办法装满自己的腰包。而偏远领国居民也都不是善茬,限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倭国并不存在东亚大陆上原子态的小农家庭,而是大量的村社、部落,中央政权也没有能力搞“刀狩令”一类法令来解除普通人的武装,于是乎各种叛乱民变就是常态。只不过这些叛变没有统一的旗号,没有远大的政治目标,在以近畿为中心的王氏政权派出的以武士为骨干的强大征讨军镇压下,一次次失败了。
而在贺拔雍和藤原不比眼里,这种叛变其实未必就是坏事,反正作为一个外来军事征服者在上层占据核心的政权,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统治的根本就是自身的强大武力以及与本地武士集团建立的羁縻,前者自不必谈,后者就是看给这些武士多少好处了。而每次对叛乱成功的镇压,都会成为倭人武士集团的盛宴——参与叛乱的村社、神社、部落、旧势力都会被剥夺土地和财产,其中相当一部分都会被分给有功之人。而如果前去镇压的人失败了,那也正好可以将其从武士集团中剔除出去,达到优胜劣汰的目的。
用元骜烈的某次对部下的训话为证:身为武士,你们没有高贵的血脉,也没有渊博的学识。你们唯一可以仰仗的只有手中的弓矢和身上的盔甲,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击败敌人,那你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要么打赢,家名传续,要么败死,家名断绝,这就是你们的宿命。对于这种残酷到有些偏执的训令,倭人的武士们却觉得甘之若饴。
事实上,几乎在所有的与叛军的战斗中,武士的镇压军在数量上都是处于劣势的,在大多数时候,叛军的人数都有镇压军的两倍、三倍甚至更多。而在野战中主动发起进攻的几乎都是武士一方,即便最后战败,陷入绝境,武士一方要么冲入敌阵战死,要么自杀,弃甲投降和转身逃走的少之又少。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绝大部分武士都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他们还没有忘记王文佐来到倭国之前自己的处境,相比起因为怯懦而被剥夺身份,他们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个好名声,为子孙后代留一个再起的机会。
因此就不难理解贺拔雍和藤原不比对待多如牛毛的地方叛乱的有恃无恐了——对金银铜矿山的开采和日渐繁盛的海上贸易不但让王氏政权的财库充盈,而且还提供了一支足以称霸濑户内海的海上力量,而使用东亚大陆先进武器和战术组织起来的武士集团又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诚和实力,同时他们还能得到百济故地唐军的支援,必要时他们还能从东北亚广袤原野的野蛮人那儿募集大量的雇佣兵。
这头羽翼日渐丰满的猛禽已经在扇动翅膀,尝试起飞,而唯一能阻碍它的就是脖子上系着的那根铁链,只要挣断铁链,它就能一飞冲天,直上九霄。
“按照你们的说法,那我这趟是白来了!”听完了藤原不比和贺拔雍的话,曹文宗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一千人可都是七尺高的汉子,亏我还花了那么大劲头!”
“那怎么会!”藤原不比笑道:“这一千人可是大大的长了我们的威风,等到消息传播出去,不少躲在暗处的逆贼肯定就不敢妄动了,元骜烈也能早些回来了!”
“元骜烈那边战况很紧张?”曹文宗问道。
“紧张说不上!”贺拔雍笑道:“照我看他就是骨头待的痒了,想活动活动筋骨而已。虾夷人叛乱本来就是常有的事,他硬要亲自去征讨,说要一路向东,打到陆地的尽头才罢休。所以藤原不比就用大王的名义,封他为征夷大将军,前去征讨虾夷人!”
“这样也成?”曹文宗皱起了眉头:“主上不在,妄启边衅,这样不太好吧?”
贺拔雍和藤原不比都笑了起来,这让曹文宗很不舒服,通常这种笑容都是出现在面对无知少年的长者脸上的。显然,他们两人并不觉得元骜烈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元骜烈的行动是得到了他们两人支持的。
“老曹你不知道,这倭国越往东土地就越是平坦肥沃,适宜开垦耕作,据说还有金矿。这么好的地方留给那些虾夷人岂不是便宜了,元骜烈这也是为了大家嘛!”
“土地?金矿?”曹文宗惊讶的看了贺拔雍一眼,对方的脸看上去是何等的陌生:“贺拔,你有了那么多田庄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咳咳!”贺拔雍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我当然是够了,但总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下吧?老曹,你也有孩子,总不能让他们没饭吃吧?”
曹文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半响之后他摇了摇头:“我当然有孩子,但你这么搞,小心把孩子的肚子都撑破了!”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冲出门去。
“老曹,老曹!”贺拔雍叫了两声,却没有把曹文宗叫住,他担心的看了看外头,对藤原不比摇了摇头:“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个牛脾气,哎,他会不会把这里的事情和三郎胡说八道一番,那可就麻烦了!”
“贺拔兄你不用担心,主上是什么人?岂会偏听偏信?”藤原不比笑道:“不管曹文宗说什么,主上也至少会给我们一个说话的机会的!”
“这倒是!”贺拔雍点了点头:“咱们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伙,也是为了三郎他自己,三郎他绝不会怪罪我们的!”
“其实我们也是依照主上的方略做的!”藤原不比道:“主上在离开前,与众武士杀白马为盟,非王氏为王,天下共击之;非有登城斩首破军之功而为尺寸封者,天下共诛之!我们不就是照着这个做的?还有开金矿、广开贸易,也是主上支持的。这四天王寺、这巨佛像还有糖贸易,都是主上当初叮嘱的。这几年来我们不但给熊津都督府金钱支持,国库还愈来愈充盈,这些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只凭这些,主上就绝不会责怪我们!”
听着藤原不比的列举,贺拔雍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嘴唇也微微上翘,露出笑容来:“沈法僧在百济,崔弘度跟着三郎,若说事功,他们两个都不如我!”
“最要紧的是,您对主上的一片忠心!”藤原不比道:“虎落平川、鱼游浅水,主上长居剑南,岂是长久之计?”
“说得对!”贺拔雍猛地挥了一下拳头:“拼着被三郎责罚,我也要让他早些回来!”
新罗,金城。
城里的街道很危险,但只要利刃在腰,伍小乙就放心的很。
第583章 宛若昨日
晨雾逐渐蒸发,金城的景致在他周围显现出来,仿佛逐渐成像的幽灵。与长安相比,这里不过是座毫无章法的土木城市,到处是泥土街道、茅草房顶和木制小屋。而长安规整犹如棋盘,恢弘的宫城宛如天神所居住,街道都铺有夯制如铁的黄土。而这里的道路到处都是各种粪便,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一想到这里,伍小乙就放慢了脚步。
一辆屠夫的拖车沿堤道隆隆经过,几头骨瘦如柴的小猪在车上哀嚎。才躲开拖车,又有个女人从头上的窗户泼下一马桶污秽,他堪堪避过。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伍小乙问自己,他边想边在石头上绊了一跤。别自欺欺人了,我这是被放逐了,永远也没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只能听着乌鸦的聒噪,穿行于这臭气熏天的街道,渡过短暂的一生。
伍小乙一边暗自抱怨,一边试图擦去罩袍上的污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他本能的按住腰间的刀柄,然后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身后。
“你比约定的时间来的晚了!”
一个身穿带兜帽罩袍的男人出现了。
“路上我遇到一个女人往街道泼马桶,我差点被泼中,所以我走慢了!”
“这可不是迟到的理由,每天都有女人往街上泼马桶!”那男人嘟囔道,他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要的东西,我的金币呢?”
“少不了你的!”伍小乙从怀中摸出一枚金币,用指关节翻滚它,金币翻动,黄金在晨曦中闪烁,仿佛为伍小乙的手指镀上一层金光。
兜帽男咽了口唾沫,他伸出右手,试图从伍小乙手里拿走金币,却抓了个空,怒道:“什么意思?你想耍赖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伍小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