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
面对众人激动的声音,慕容鹉笑着摆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振恩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我只是想要几个人办点小事,你搞得倒像是要杀人放火一样,若是还这样,我下次就不敢找你了!”
王振恩笑了两声,道了声歉,他自然不相信慕容鹉的话,人家的官阶身份比自己高多了,如果是官面上的事情根本用不着找自己,既然是找自己,又要在家里谈,摆明了是几个亡命之徒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很可能还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某位无法亲自出面的大人物,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上下燥热不已。
慕容鹉筛了壶酒,让众人拿了杯子自己倒,又夹了块鸡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诸位要么是长安人,要么就是长安附近的乡人,应该对三辅一带的情况熟识的很吧?”
来人拿着酒杯,相互交换了一会眼色,有人道:“不错,我们几个都是长安周围的,对周边的情况确实都很熟悉,慕容校尉有啥要吩咐的吗?”
“吩咐说不上!”慕容鹉笑道:“不过有位大人物确实有件事情想要人去做,需要对长安周围情况熟悉的,嘴巴严实,腿脚勤快,最好还能认识几个字,能简单算算账的!”
那几个汉子闻言脸色大变,一人苦笑道:“郎君,嘴巴严实,腿脚勤快这没问题,便是去杀人放火都成。可识字算数,这可难住我们了!”
“是呀!若是会写会算,咱们又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
“慕容兄!”王振恩见状道:“我还有两个兄弟今晚去收账去了还没回来,他们两个不会写字,但能认得几个,也能算算,要不我让人把他们叫来?”
“这样最好!”慕容鹉笑了笑:“不过你们不认得也不要紧,只要嘴巴严实,腿脚勤快,对长安周围的情况熟悉就好了。到时候我派几个能写会算的跟着你们,你们带带路,问问路就好,写算的事情交给他们就是了!”
听到不用自己写算,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慕容鹉问过众人姓名,抄录下来,便让众人吃酒,又取了五贯钱来,分给众人零花。众人大喜,纷纷向慕容鹉拜谢,喝酒吃肉不提。王振恩却想的更多些,他将慕容鹉拉到一旁,问道:“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事?背后的大人物又是谁?”
“这你都莫要问,反正事情办成了,你便有受用不尽的好处!”慕容鹉见他还是有些不安,笑道:“王兄弟你就别瞎想了,这是于国于民大大有利的好事,若是成了,不光你我受益,你那些在长安城内厮混的苦兄弟们也能摆脱苦海,活的像个人样!”
王振恩听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重了,他不敢多问,只得将心事强压下去,装出高兴的样子。
次日,王振恩的那几个手下便来到慕容鹉的住处,里面早有八个精悍少年,慕容鹉指了指那些少年:“他们这几日就跟着你们去外头行事,你们便当他们的向导,还有与当地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给你们了!”
“郎君!”那雀斑脸汉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一句,咱们这是去干什么呀?”
“自然是清查关中地区的府兵田亩!”慕容鹉笑道:“先找一个最偏僻的县开始吧!”
王文佐宅。
王文佐坐在床下的几案旁,就着窗外的光飞快的用羽毛笔书写,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惊讶的放下笔:“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为何没人通传?”
“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李弘笑道,他好奇的走到书案旁,一边看一边问道:“三郎,你在写什么?”
“工作章程!”王文佐不无苦涩的答道:“二位陛下让我当这个劳什子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官,我不得不从头开始!”
“是呀!”李弘叹了口气:“这的确是个苦差事,不过说到底,这是要整饬关中府兵事,应该先把兵部的官员叫来,还有户部、工部的郎中也叫来几个,一同商议,总比你一个人这里闭门造车好吧?”
“别!”王文佐赶忙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您若真的想我把事情办成了,就别坑我了!”
“坑你?那怎么会?”李弘笑道:“陛下已经予我监国之任,朝政都是先白事于我,然后再禀告他的。有我给你撑腰,你难道还怕兵部、户部的官员为难?”
“太子殿下!”王文佐苦笑道:“我当然知道您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但别说您现在还只是个监国太子,就算今上千秋万岁之后,您登基为帝之后,您还是要能不表态,就不表态的好!”
“什么意思?”李弘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很简单,那就是现在您什么都别做最好!”王文佐道:“最好所有人都以为我就是个素餐尸位的废物,没人把我放在眼里,就最好了!”
“为什么?父皇和母后可是委你以重任,对你期望极深的,难道你就想这么混过去?那可不成的!”李弘急道。
“我可没这么说!”王文佐道:“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是牵涉太多,我被朝廷委任此官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只要我惹出一点麻烦,所有人都会借机给我一刀。所以我只能先小心谨慎,不要授人以柄!”
“所有人都会借机给你一刀?为什么?你不是整饬府兵事吗?这明明是大好事呀?”
“对大唐来说也许是大好事,但对很多人来说就未必了。太子殿下我问你,按说今日的大唐远比西魏、周强大,而为啥西魏、周时关中地区府兵精悍敢战,而如今关中府兵却兵事废弛?羸弱不堪呢?”
第601章 葬礼
“这……”李弘被难住了,王文佐这个问题看起来不难,但要回答起来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答得出来的了,毕竟牵涉到军队战斗力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并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他思忖了片刻之后答道:“想必是西魏、周时关中国力虽然不及今日,但有强敌在侧,上下一心,是以虽然兵少国贫,但将士精炼,可以少胜多;而今虽国富兵众,但上下习于安逸,武备废弛,兵士大不如前!”
“太子殿下说的是!”王文佐点了点头:“但您觉得如果众人已经每日习于安逸,另外来一人将其唤醒,迫使其修整戈矛,整兵习武,您觉得众人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个人呢?”
“想必是招人厌的!”李弘此时已经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话虽然这样说,可你也不能因为畏惧人言就什么都不做吧?不然你怎么想父皇交待?”
“臣没有说要什么都不做!”王文佐笑道:“只是不欲树敌过多罢了!太子殿下您想想,如果我如你说的那样把兵部户部的官员找来,大张旗鼓的要整饬兵事,只怕第二天早上长安城内外就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您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挠?”李弘想了想之后问道:“不过有我支持,你又怕什么?”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道理太子殿下您难道不知道吗?”王文佐笑道:“说到底,臣不是圣人,又身处嫌疑之地,要整饬府兵岂能不落人把柄。殿下您能护我一次、两次,难道还能永远护下去?毕竟这国家法度也不是为臣一人所设!”
李弘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半响之后方才颓然叹道:“三郎说的是,的确是我想的简单了,难道要做一点有利于国家的事情就这么难吗?”
“当然!”王文佐笑道:“若国家是一锅饭,那每个人可以拿多少都是有份的,强者不能多拿,弱者也不可以少取,这样国家才能强盛。但历朝历代又有多少时候能这样呢?多半是强者将锅中米分个干净,弱者不但从锅里拿不到一星半点,还要从自己兜里拿出不少来贴进去,如今天子让臣做的事情便是让强者把吃到嘴的米吐出来,重新分给弱者,您说这不难吗?”
“是呀!”李弘叹了口气:“扶弱锄强,这的确是难事。那么三郎你有什么打算呢?”
“众怒难犯!”王文佐伸出一根手指:“若真的想做出点事情来,第一桩就是去虚名而求实利,天子说要整饬府兵事,这个名头先要去了,因为从府兵这桩事中得到好处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如果把这个旗号打出来,那就等于一下子树敌无数,十有八九便是成不了的!”
“把名头去了?”李弘吃了一惊:“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当这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了?”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过段时间便把臣下这个官职免了!理由便是在下办差不利吧!”王文佐笑了笑:“没办法,这顶大帽子扣在头上,无论做什么,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哪里还能做事情!”
“这个倒也无妨,我可以和父皇说说!”李弘点了点头:“可你没有官职如何行事呢?”
“随便给个什么差遣都可以!”王文佐笑道:“比如太仆寺下面给我一个巡视牧场的差遣,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让我名正言顺的在关中四处派人巡查就行了,越是不引人注意越好!”
“我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看王文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歉然:“只是这般,倒是苦了三郎了!”
“无妨,去虚名而求实利,才是智者所为!”王文佐笑道,他这句话倒是真心话,其实说到底,中国古代很多著名的要害官职,一开始名字也是人畜无害,比如宰相,其一开始便是由春秋时的家宰,即贵族的管家,那些贵族篡夺王权,化家为国之后,宰相就成为了显赫的官职;还有尚书令,尚书令最早不过是内府的属官,六尚之一,负责管理天子的文书,而从汉武帝开始设立内朝,用少府的尚书处理天下文书奏章,从此之后,尚书台成为了朝廷中枢,而尚书令更是位卑而权重,东汉时三公、大将军加“录尚书事”便是实际的执政者,魏晋之后时期尚书台脱离内朝,尚书令成为实际的宰相。
说到底,只要天子太子信任自己,当啥官都无所谓;如果天子太子信不过自己,那就算官名后加上中书门下三品,也只是距离掉脑袋更近一些。如果能让王文佐选的话,他恨不得搞一个“大唐中央农业政策研究室”、“关中农民军事体育研究会”、“东宫农村发展研究联络办公室”、“大唐中央统计调查中心”这种完全不知所云的机构。反正整饬关中府兵最难的不是下命令,而是搜集到详细的第一手资料:关中的261个折冲府,每个折冲府实际上还有多少土地,多少人口,能够出多少兵员,被占据了多少土地,被谁占据了,占据的理由是什么。有了这些详实的资料,才能够有的放矢,打击谁、分化谁、拉拢谁。而不是长安一张黄纸发下去,到了下头执行起来就完全变了样,事情没办成多少,州县却搞得怨声载道,人畜不安,最后只能灰溜溜的下台。
“好!一切都依照三郎的谋划去做!”李弘点了点头:“你要被免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估计还要过几个月,毕竟这关系到朝廷的颜面,至于别的,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暂时用不着!”王文佐笑道:“我打算先挑一个比较偏僻的州县做起,先从长安城中搜罗一些本地闲汉,让他们先去探查情况。这样即便搞出事情来,也牵连不到我。搞清楚一个州县,就整饬一个州县,条件不成熟,情况不清楚,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授人以柄!”
“好!”李弘也被王文佐话语中的信心所感染,他笑着点了点头:“三郎也不必太多小心了,别忘了你还是统领东宫六率之人,无论何时,你都有入宫晋见本王之权!”
“多谢太子殿下!”王文佐赶忙拜谢,他当然清楚李弘方才那句话的含义,中国古代政治斗争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谁能控制住入宫的通道,所以中领军、神策军中尉这些官职在汉唐中枢政治中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唐代的东宫是位于宫城之内,距离太极宫只有一步之遥,李弘给予王文佐二十四小时进入东宫见自己的权力,这就意味着王文佐实际上已经跻身于极少数几个有权介入宫廷政治的武将。
送走了太子,王文佐回到书房,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直到子时将近方才结束。卧房里,妻子心疼的替他揉着僵硬的肩膀,抱怨道:“三郎,以你如今的官职,何须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难道身边就没个得力的人?”
“没办法!”王文佐苦笑了一声:“我手下会拉弓的远比会写字的多,如果用外人又不放心,如果伊吉连博德还在就好了!”
“伊先生在自然好!”崔云英眼睛一转:“如果那位卢先生跟你回长安就好了!”
“卢照邻?”王文佐笑了笑:“他还是算了?”
“卢先生不好吗?”崔云英有些不服气:“他的文才可是当世少有!”
“不是文才的事情!”王文佐笑了笑:“他和王勃都是一个毛病,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博取盛名,然后直上青云,宰执天下。可问题是我这件事情最忌讳的就是让别人知道,让他来和自杀没太大区别!”
“这么麻烦?”
“嗯!如果泄露出去,长安城里十个人只怕有八个会恨不得吃我的肉!所以我才只能自己做!”王文佐叹了口气:“逆势而为,只能自己多吃些苦头了!”
正当王文佐在关中耐心的搞调查研究之时,东北方向的形势正在急转直下,公元671年春,新罗国从善德女王时代传下硕果仅存的重臣、名将,大将军、太大角干金庾信终于离开了人世。他的死不啻于一记雷霆落在新罗这个新兴的国度之上,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新罗都城,金城冷雨纷飞,将红色花岗岩砌成的墙垒化为暗红,犹如凝血。金法敏紧紧握住王后的手,牵他走过砖石庭院,来到重重守卫的轿子前。“我想骑马,这样可以亲眼看着父亲离开!”王后提出异议。
“可是你还有身孕,天气还很冷!”金法敏低声道,这是妻子的第三个孩子,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突然遇到丧父之痛:“假如庾信公在世,他也不希望你拿自己和孩子去冒险,而且他也更希望你和我在唐人使节面前像个国王的样子,咱们可不能像个落汤鸡,让唐人小视!”
王后没有说话,她的皮肤有一种缺乏生命力的惨白,承托黑色的孝服,看起来宛若尸体,这让金法敏愈发心疼,他握住妻子冰冷的手,亲吻了一下:“我向你发誓,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王后看着丈夫的眼睛,泪水在她的眼眶中萦绕,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入轿后,王后靠在枕垫上,朝窗外的雨帘窥去,“菩萨在为父亲哭泣呢,雨点就是他的泪水。”
“我们现在更需要血,而不是泪水!”金法敏心中暗想,不过他没有出身,金庾信是前天深夜断气的,得知这一消息的金法敏飞快的赶到金府,老人的尸体躺在床上,手指上青筋曝露,嘴巴张开,眼睛圆瞪,似乎想要呼喊。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景象,金庾信的儿子低声道:“父亲是被人用枕头压着窒息而死的,陪伴的护卫死在床旁,喉结被人捏碎了!”
即使是现在,金法敏依旧能感觉到背上的那股寒意,他很了解金庾信的那个贴身护卫,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是一个大力士,金法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他钻到马肚子下面,将一匹母马抬起,当然他现在也已经老了,可即使如此,他的臂力依旧没有衰减,这样一个熊虎之士竟然被这样无声无息的扼杀在金庾信床旁,如果那天晚上刺客来杀得是我?金法敏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轿子缓步走下土坡,两名花郎骑行在前,雨水浸湿了白甲白袍白马,轿后是第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王家侍卫。
王后小心的掀起窗帘,外面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这让她觉得好受了些:“陛下,所有人都来为父亲送葬了!”
“是呀!”金法敏叹了口气:“毕竟庾信公已经死了,就算是再怎么恨他的人,也不会和一个死人斗气了!接下来,我们就要面对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了!”
金城的中心,以花岗岩砌成、壮丽辉煌的金春秋墓前,悼念的人群远没有金法敏在广场四周布置的卫士多。会有更多人来的,金法敏让护卫扶妻子下轿,心里一边想。毕竟,现在四周都是贵族,而更晚一些,就会允许平民前来送葬。傍晚我再来拜祭,好让平民看到我的哀痛,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很难对付那些躲在阴暗中的敌人。
薛仁贵站在第一排,作为上国的使臣,他的身份要高于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金法敏。不过他的脸看上去满是茫然,这次刺杀应该和他无关?金法敏心中暗想,但这也有可能是一种伪装,毕竟对于唐人来说,金庾信哪怕还能喘气,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相比起薛仁贵的到来,金庾信的死未免太过凑巧了。
薛仁贵粗大的手掌从锦袍里伸了出来,仿佛一块坚硬的岩石,金法敏赶忙伸出右手,握了一下。
“殿下还请节哀,保重贵体!”薛仁贵低声道。
“多谢了!”金法敏点了点头:“薛总管,请!”
第602章 兄弟
“不敢!”薛仁贵略微谦让了一下,便当先第一个走了过去。金法敏看着对方的背影,暗想对方到底知道多少?金仁问和他说了什么?方才他说的节哀是嘲讽还是威胁,或许那不过是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他不知道。
金仁问是第二个,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兄长点了点头,雨水顺着他的黑色貂皮披风滑落,里面是黑色的孝服,金庾信的死太过突然了,他甚至来不及准备外面的孝服,只能黑色貂皮披风替代。金法敏的目光紧紧盯着金仁问的背心,假如今天棺材里躺着的是他而不是金庾信该多好呀!新罗王心中暗想,我肯定无需为其哀悼反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会换上最华丽的蜀锦外袍和金线内衣,还在头际配搭镶嵌满宝石的王冠,以示我的喜悦。
王家队伍穿过两道石门,来到金春秋墓前的小殿堂,依照金春秋临死前留下的遗嘱:他希望死后能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比邻而居。金庾信的棺材被抬到穹顶之下,地上的石板已经被抬开,露出一个黝黑的洞穴,那儿有一条狭长的墓道,直通先王的安居之处。周围的新罗贵族们纷纷在王后和国王身旁跪下,无声的抽泣,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曾经在金庾信的麾下作战,有的人甚至父子两代人都跟随金庾信和金春秋,参加过大小几十次战斗。看到这一切,金法敏觉得塌实多了,至少这我还有很多支持者。
在用青铜、橡木、花岗岩堆砌而成的穹顶之下,金庾信的躯体躺在地洞旁的棺材中,在送进墓穴之前,这个老人将在这里停留三天,以供众人拜祭。依照新罗人的风俗,金庾信的尸体身着铁甲,双手叠放在胸前,神色威严,他的右手边是弓和箭囊,左手边是连鞘的宝剑,仿佛是即将出发去征讨自己的仇敌。而现在他已经不在人世,还有谁能保卫自己的王座呢?金法敏下意识的目光扫过众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送葬仪式结束了,金法敏疲惫的走出殿堂,他帮助自己的妻子登上轿子,正准备离开,看到薛仁贵朝自己走过来,面孔红润,胡须中却已经有了灰白色斑点。金法敏意识到对方应该有什么事情和自己说,便亲吻了一下妻子的面颊,示意轿夫先送妻子离开。
“庾信公乃天下少有的豪杰!”薛仁贵叹了口气:“恐怕有生之年,我很难在贵国见到这么出色的人物了!”
这厮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随便找句话开启话题,还是有意这么说?金法敏心想,口中却漫不经心的答道:“是的,我们所有人都很怀念他!”
“是呀!”薛仁贵摊开手掌:“失去这样一位豪杰,又怎么能不怀念呢?当初先帝去世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真的,我能够理解您现在的难处:唉,我们都很清楚,没人能有本事担起庾信公留下的担子,然而死者已逝,国家终究得有人统治,必须有人统治。在这个黑暗的时刻,您需要帮手,忠诚而又有能力的帮手!”
这厮到底是什么意思?金法敏皱起了眉头:难道庾信公真的是死于唐人之手?否则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似他早就知道庾信公会死一样。
“您说得对,庾信公去世后留下的空缺,的确无人能够填补,难道薛总管有什么建议?”
“殿下,您的兄弟是最好的人选!”薛仁贵指了指不远处的金仁问:“真的,您比我更清楚他的才具,而且圣上也对仁寿将军十分信任,如果您任用他替代庾信公的位置,有关唐与新罗之间的那些不好的风声,很快就会不攻自破的。”
金法敏的笑容完全凝固了,他担心自己会把牙齿咬断。让金仁问替代庾信公的位置?薛仁贵以为他是谁?难道我会把自己和新罗煮熟切好,撒好调料酱汁,装在盘子里送给他们吗?他气得说不出话。
“殿下,我来之前曾经听闻过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比如新罗和高句丽逆党的关系;但我觉得这应该是逆党故意散布出来挑拨大唐和新罗的关系的。我曾经数次出兵海东,与贵国并肩作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对令尊和庾信公的品德、才具都钦佩不已。所以我希望殿下和仁寿将军能像令尊和庾信公一样,对大唐赤胆忠诚,严守藩国的本分……”“薛总管!”金法敏打断了薛仁贵的话:“我想您还并不清楚吾国的内情,庾信公在临死前,已经向小王举荐了他的弟弟,也就是金钦纯代替他的官位,小王也接受了庾信公的举荐,所以恐怕无法接受您的提议了!”
“金钦纯?”薛仁贵错愕的看着金法敏:“可金仁问是您的兄弟,也是圣上最信任的人!”
“那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小王已经答应了庾信公,总不能庾信公尸骨未寒,小王就毁诺吧?”金法敏笑道:“至于圣上的事情,小王会上书谢罪的,想必圣上也能够体谅小王的为难之处!”
薛仁贵红润的脸上掠过一丝紫意,他的脖子变粗了:“这,这……”“就这样吧!”金仁问突然从背后走来,他抓住了薛仁贵的手臂:“薛总管,我想陛下能够理解家兄的难处!既然木已成舟,我们就不要为难家兄了!还有,这里的味道不太好!”
“什么意思?”面对金仁问,金法敏连装样都懒得装了,他昂起头冷冷的问:“味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金仁问道:“尸体腐烂的很快,必须早点入土!”
“如果你思念长安的气息,你可以上最快一条船!”金法敏很清楚金仁问对自己的威胁,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而自己的孩子也还小,他打算将金仁问尽快从新罗打发走,这厮离开新罗,自己才能安寝。
“仁寿将军是我的副将!”薛仁贵又开口了:“在平定海东战事之前,他必须留在这里!如果有时间的话,希望您可以和我们商议一下战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