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怀英你是支持这件事情了?”
“不错!”
“呵呵呵!”府尹干笑了两声,笑声就如同老树上的昏鸦,干哑撕裂:“那你可知道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是何人?这个人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打算?这个人在朝中又有什么政敌,有多少盟友?圣上对他是否眷顾?对于此事圣上决心大否?还有圣上身边人又有何看法?”
面对府尹这一连串问题,狄仁杰顿时哑然,半响之后方才低声道:“下官倒是也还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整饬漕运利国利民,所以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哎!”府尹长叹了一声:“怀英呀!你还真是太年轻了呀!”
狄仁杰当然知道府尹的意思不是说自己年轻,而是说自己欠考虑,只是垂首不语。府尹笑了两声:“利国利民之事就该做?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世人都以为朝堂上的诸公们要一心为国,其实莫说是一心为国,哪怕十分中能拿出两三分心思谋国就已经是良臣了!”
“两三分?”
“怎么?怀英你觉得少了?”府尹笑道。
“下官不敢妄论多少,只是想问那剩下的心力都去干什么了!”
“自然是谋身呀!还能为了什么?”府尹冷笑道:“你觉得这多了吗?呵呵!朝堂上可都是天下的人尖子,各式各样的冷枪暗箭横飞,一不小心便中箭跌倒,被打发到日南、琼崖、姚州等烟瘴之地,永世不得翻身。你用全幅心力应付尚且不够,只拿出七八分来应付,留下两三分处置国事,这还不是良臣?”
“若用两三分的是良臣,那用十分心力在国事上的是什么人?”
“自然是死人!”府尹冷笑道:“还是死在烟瘴之地,尸骨不得返乡的死人!怀英你别不服气,像老夫这样一把年纪还能呆在东都城里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人这辈子不光要看他风光得意的时候能爬多高,还要看他倒霉的时候有多倒霉,在政事堂待七八个月,去日南姚州待下半辈子,你愿意不?”
面对府尹的质问,狄仁杰摇了摇头,也难怪狄仁杰胆怯,随便找个当时的唐人问出以上的问题,几乎都能得到同样的答案,流放烟瘴之地可能是比死刑更可怕的惩罚,毕竟死刑的话只是一刀痛快,而流放烟瘴之地是被踢到那种鬼地方一刀刀的凌迟,光是长途跋涉和水土不服的病症,就能干掉一半以上的人了,接下来的绝望和困苦更是难熬。更不要说唐朝的天子还很喜欢每隔个一两年就让被流放者换个新地方,目的就是不让被流放者习惯当地的生活,让他永远处于流徙的痛苦之中。
“既然不想去日南姚州,那就好好听老夫说!这可是关乎你自己的后半辈子,开不得玩笑!”府尹冷哼了一声:“这整饬漕运之事是由王大将军提出的,王大将军是谁用不着老夫我解释了吧?所以呢!你如果答应了,自然就上了王大将军的船,做的好了,入了王大将军的法眼,自然就入了天子的眼界,三年五年进政事堂也不是不可能;但要是办的不好,惹恼了王大将军,或者将来王大将军事败了,后果也不必老夫说了!去还是不去,你自己想清楚了!”
“王大将军!”狄仁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将自己平日里听闻的消息汇集在一起,思忖了一下最后问道:“府尹,您觉得王大将军会事败?”
“我可没这么说!”府尹白眼一翻:“怀英你可别替我胡编乱造,老夫只是说如果大将军事败,沾了他的边的人都要倒大霉,至于他会不会倒霉,这个谁知道?老夫又不是路边卖卦的,能掐会算!”
“是,是!”狄仁杰知道府尹有些闹脾气,笑道:“下官的意思是请府尹您剖析一番,大将军的政敌有哪些人?有多少盟友?圣上对他是否眷顾?对于此事圣上决心大否?还有圣上身边人又有何看法?下官也好盘算盘算!”
“呵呵!”府尹听狄仁杰把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几乎原封不动的照办了过来,转嗔为喜,笑道:“小子你怎么不头硬到底了?好,今日老夫便替你剖析剖析,免得你一头扎进泥坑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得意的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皮:“要说大将军的政敌嘛,那可就多了去了,满朝文武里面还真没几个站在他一边的,这么说吧!除了张文瓘等寥寥几人,朝廷上的人几乎都没有站在他那边的!只不过迫于他的威势,不敢表面与他作对罢了!就算是张文瓘,也说不准他是真的站在大将军一边,还是虚与委蛇,背地里耍手段!”
“啊!”狄仁杰吃了一惊:“大将军的形势如此恶劣,你还让我替他办事,这不是害我吗?”
“哪个害你呢?”府尹笑道:“大将军的政敌的确很多,但他自己也很强呀!南北衙的兵权都在他的手中,他又入了政事堂,记得前些日子那两位从倭国回来的公主殿下吗?也是大将军的死党。还有辽东、安东都督府、倭国那边,他也是根基深厚。当然,最要紧的是圣上可是对他言听计从,圣眷极为隆厚呀!如果他朝中还没有几个政敌,那想为他效力的人可以从长安排到洛阳了,这等美差轮得到怀英你吗?”
狄仁杰被府尹这番话说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半响之后方才悻悻然道:“你把他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可为啥却政敌满朝呢?”
“正是因为他太强了呀!”府尹笑道:“别人要爬到他这个位置,要么是几代勋戚,要么是在朝中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能走到今日,在朝中早已是盘根错节,门生故吏数不胜数。可大将军他从入朝到扶今上登基一共才一年多时间,根本来不及在朝中经营势力。他就好比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下子站在了最高处,你说他挡住了多少人的路,踢飞了多少人的饭碗,那些人怎么能不恨他入骨?”
“好吧!”狄仁杰苦笑了一声:“那政敌是谁也不用说了,照您的说法,满朝除了几个人,其他都是他的政敌对不对?”
“话也不能这么说!”府尹笑道:“要真正说当得起政敌二字的,现在看来也就裴居道裴侍中一人而已,其他人最多是对大将军怀恨在心,若是政敌恐怕不够资格,蝼蚁是没法成为大象敌人的!”
“这倒也是!”狄仁杰也听说过裴居道的名字:“裴公出自河东裴氏,身份尊贵,又官居侍中,倒是堪称大将军的劲敌!”
“错!”府尹冷笑道:“你错了,裴居道算什么东西,也配当大将军的敌人?”
“可您刚刚不是说当得起大将军政敌的,也就裴居道一人吗?”
“是我刚刚说的差了,应该这么说,堪当大将军政敌的,唯有裴居道和他女儿!”府尹笑道:“和大将军比起来,裴居道也就是个草人,但他有一点比大将军强,他把女儿送上了天子的御床,而且已经被封为皇后,只要能生下龙子,那就是未来的太子。有了这个,他才能与大将军匹敌!”
狄仁杰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古代政治斗争,固然有战争上千军万马,朝廷上唇枪舌剑,但还有宫廷内的床上斗争。联姻、生子、夺嫡、争位,其残酷和激烈程度可不亚于战场。欧洲有哈布斯堡家族靠联姻从一个瑞士北部山区的地方贵族发展成为几乎统治半个世界的显赫皇帝;日本有藤原氏有世代把女儿嫁给天子,自家出任关白,建立了摄关政治。中国两汉也有皇后家男子出任大将军,掌尚书事,成为实际上的帝国统治者的惯例。
所以千万不可小视了床笫之争,嫁女儿嫁的好,生娃生得好,其实不比仗打的好差到哪里去。裴居道有个这个好女儿,实际上在政争中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
第660章 告身
“这么说来,裴侍中还是王大将军,府君让我在里面二选一?”狄仁杰问道。
“错!”府尹摆了摆手:“怀英你现在不过是个微末小吏,哪有资格二选一?你现在面前有个机会,要么平步青云,要么前途尽毁,你赌还是不赌!”
“好吧!”狄仁杰被上司一盆冷水泼头,不禁苦笑了起来:“为何裴侍中不能和王大将军和衷共济呢?照我看他们两人之间也没啥解不开的冤仇吧?”
“权位之争还不是冤仇?”府尹嗤之以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冤仇?”
“朝堂这么大,还容不下他们两个?”狄仁杰叹道:“而且照我看王大将军也不像是那等贪恋权势之人?”
“怀英你当真这么想?”府尹眼睛斜着瞥了狄仁杰一眼,一副“你不会真的这么想的吧?”的鄙夷表情。
“不是吗?吏部的司封、司勋、考功,户部的度支这几个要冲大将军都没有安插自己人!”
“哼!”府尹冷笑了一声:“大将军要是敢碰这几个地方,天子还会那么信任他?不过这不等于说他不揽权。恰恰相反,大将军揽权的水平高的很呢!”
“高的很?怎么说?”
“这还不明显吗?他整饬漕运不就是在揽权?”府尹道。
“整饬漕运是良政呀,于国于民大大有利!怎么能说他揽权?”
“谁告诉你揽权就不能是良政,不能于国于民有利?”府尹笑道:“咱们这位王大将军的本事就是他通过做事来揽权。他要整饬漕运,你要不要给他钱粮?要不要给他人手?修建道路、开辟水路、建造漕船、仓库,各州县调配漕粮,发号施令,一下子各地仓库、河道、民夫、官员可都在他手里了,这就是一个小朝廷,还没人能管得了他!
漕运整饬好了,长安不缺粮食了,陇右安西那边也有更多的兵粮了,权力也就不知不觉的落到他手里了。这才是最高明的揽权办法,你还不能说他揽权,你一开口,就是有碍国事,不识大体,咱们的裴侍中肯定对这招体会的最深!恨的牙痒痒呢!”
听到这里,狄仁杰已经是哑口无言,他终于明白府尹为何说这差使烫手的很,但只要做成了肯定能飞黄腾达。站在王文佐政敌的角度,这陕州漕运之事肯定不能允许办成了,因为只要有了成效,王文佐就能拿这个为借口,向天子索要更大的权力,在更大的范围整饬漕运,随着整饬的范围越来越大,王文佐手下的这个机构也会越来越庞大,可以覆盖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整个帝国最富饶、人口最为稠密的州县的都会被包裹进来,形成一个国中之国、朝廷内的小朝廷,而王文佐就是个这个小朝廷的无冕之王。
所以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挠乃至打击王文佐的这次漕运整饬活动,考虑到王文佐本人的官职和圣眷,打击负责整饬漕运的官员就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了。而从另一个方面看,如果这次的事情办成了,狄仁杰最为最早的一批参与者,自然也会成为这个机构的上层,其前途之辉煌也是肯定的。
“看来你已经清楚了!”府尹笑了笑:“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过两天再回复我也行!”
“嗯!”狄仁杰点了点头,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向府尹问道:“那府君您觉得王大将军这么做对吗?”
“呵呵!”府尹笑了两声:“怀英呀!在我们这行关键之处在于问对问题,你应该这么问:“王大将军这么做能赢吗”?”
“能赢吗?”回家的路上,狄仁杰咀嚼着府尹临走时告诉他的那句话,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过来,上司的意思是:朝堂之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赢了就对,输了就错!
五天后。
“下官姓狄,字怀英,奉府尹之命前来。”狄仁杰向来人拜了拜:“诸事听候上官吩咐!”
“不敢!”伊吉连博德伸手虚托了一下:“那接下来就有劳狄兄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几句,伊吉连博德懒得继续绕圈子,径直问道:“本官这次来洛阳的目的想必狄兄也知道了,二十万石粮食、五万匹布不是小数,你是本地的官吏,想必熟悉内情,不知有何教我?”
“不敢!”狄仁杰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双手呈上:“上官,这是洛阳附近可供调配的粮仓位置和仓中存储的粮食数量,附录还有下官刚刚拟好的调粮运输方略,都是下官一点浅见,还请上官不吝赐教!”
“哦?”伊吉连博德展开文书,只见上面有工整的蝇头小楷抄录了洛阳附近数十处粮仓的位置,下面对应的便是仓中可供调配的粮食,后面还有一张粗略的地图,上面标注了这些粮仓的大概位置,还旁边还注明了这些粮仓距离洛阳新潭码头的“水程”(即当时水上航程的单位,一水便是水上一日的航程,五水便是五日可以抵达新潭码头)。在文书的末尾是一条运粮食方略的建议,上面不但注明了从哪几处粮仓各自调出多少粮米,抵达新潭码头有几水航程,需要准备多少船只,多少民夫水手,路途耗费多少,标记的十分详尽,一目了然。
“好,好!”伊吉连博德将文书放在几案上,笑道:“王府尹原先向我推荐狄兄,说你是洛阳府第一干吏,无论什么繁杂疑难的差使,只要交到你的手中,无不迎刃而解。我原先还有几分怀疑,觉得若是狄兄真的如王府尹说的那么能干,他未必舍得举荐给我,看到倒是我误解王府尹了!”
“下官才能鲁钝,不堪造就!不敢当府尹谬赞!”狄仁杰沉声道。
“狄兄就不必过谦了,本官还没说想要做些什么,狄兄就已经先把差使办完了,这还不叫干练叫什么?”伊吉连博德笑道:“其实本官来洛阳还有一件事情要办:这次整饬漕运,诸事繁杂,而这水陆转运使还是一个空架子,衙门有了,却还没有可用的人材。我看狄兄倒是适合的很,我手下还缺一个度支主事,也有一个从六品下,狄兄可愿意屈就?”
狄仁杰听到“度支主事”四个字,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唐代户部有度支案,主掌国家财政收支,郎中掌收入,员外郎掌支出,侍郎总管检查,是户部核心中的核心部门。狄仁杰那日在府尹府中听闻教诲,已经对王文佐正在组建的整饬漕运部门有了一个颇为深刻的认识,将其视为一个“小朝廷”,那无疑这个度支主事应该就是接触到这个小朝廷的财政收支,肯定是要害中的要害,至于那个从六品下反倒是次要的了。
“上官不以怀英愚钝,屈身相邀,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好,好!”伊吉连博德见狄仁杰答应的这么痛快,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本官自当上书朝廷,申请将你调配过来,不过这件事情生效之前,还是莫要对外泄露,以免生出什么变故!”
“下官晓得!”
升迁的消息到来的比狄仁杰想象的还要快得多,在狄仁杰初次拜见伊吉连博德之后的第五天,吏部的迁转命令就到洛阳了,以当时的通讯速度,基本是伊吉连博德的奏疏送到长安,当天就批准制作告身用印然后送到洛阳来了,先送尚书省仆射,再去门下省,给事中查阅、黄门侍郎审查,侍中再审之,然后送于天子,再下旨授官。然后制作告身加以尚书吏部告身之印,一连串手续根本就是一路绿灯,没有半点耽搁,否则绝对没有这么快。拿着新鲜热辣的蜀郡大麻纸新告身,狄仁杰有种身处虚幻之中的感觉——王府尹不是说王文佐满朝都是政敌吗?怎得他办起事情来这么通畅无阻?
“尚书吏部告身之印,敕授之告身!”王府尹将手上的蜀郡大麻纸告身翻看了两遍,最后神情复杂的放到一旁,叹了口气:“从六品下之官,判陕州水陆转运使度支主事,大将军倒是是大将军,气度不凡呀!”
“府君!”狄仁杰小心的问道:“这告身来的这么快,会不会当中有什么蹊跷?”
“那怎么会?”王府尹笑了起来:“你也都看到了,印记、书判、印章都没有问题,用的也是蜀郡大麻纸,怎么会有蹊跷?再说了,你这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人家也犯不着在你身上花那么大的心思玩花样!”
“可是这也未免也太快了,从发出文书到我收到告身一共也才五天时间,去掉路上的时间,那中途公文手续的时间只有一天多?这怎么可能?”狄仁杰急道。
“与你当然是不可能,但对人家就未必了!”王府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怎么了?你不信?”
“我也不是不信,但您不是说王文佐在朝中到处都是政敌吗?”
“不错,他的确朝中到处都是敌人,但这些人当中敢真的出头和他对着干的还真没有几个人!”王府尹笑了笑:“这么说吧!如果他失了势,这些人肯定会跳出来和他为难,但现在天子对他言听计从,又有谁敢和他对着干?就为了区区一个从六品下?你放心,没人有这个胆子!还有……”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要叫大将军,不可直呼其名!”
“是!”狄仁杰应了一声:“那您觉得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我是说一下子给我度支主事之告身?”
“有两种可能!”王府尹笑了笑:“第一种可能性是那伊吉连博德的确觉得你人才难得,反正他手下也缺可用之才,索性就给你块大饼,好让你尽心为他出力!”
“那还有一种可能性呢?”
“也许他并不觉得你有多好,但就算是为了千金买马骨,也不能小气了!”王府尹笑了笑:“其实对于你来说,哪一种都无所谓。王大将军已经把告身给你了,你接下来如果做的好了,那就是慧眼识英才,如果你不成,他估计也不会心慈手软!”
“下官明白!”狄仁杰低下头。
“好了!”王府尹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以你的本事,在大将军手下便如锥处囊中,少则个把月,多则三四个月,肯定会脱颖而出的,剩下的事情就用不着老夫教你了吧?”
长安街头。
从路旁的饼铺传来的热胡饼香气,让伍小乙下意识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饥饿与他时刻相伴,他不得不为半块炊饼、几口残羹、碎骨头和其他乞丐甚至恶犬拼命。比起其他的长安街头乞儿,他还有一个更大的劣势——出身名门望族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放不下脸面,这让他多吃了不少苦头。直到被老师收养之后,自己才摆脱了那种悲惨的生活。
时间是最伟大的力量,她将自己从宰相家的公子变成流落街头的乞儿,又从街头乞儿变成长安街头最凶狠的恶少年,然后又从变成了军官、刺客,而当初害的自己满门流放的仇人也变得近了不少,复仇的心愿也不那么异想天开了。
在欣喜之余,伍小乙也不禁愈发警惕,他这些年来已经见到太多命运的无常了。在自己距离复仇的目标愈来愈近的现在,也变得愈发危险。毕竟那个女人就算再怎么落魄了,也还是帝国的皇太后,天子的生身母亲!
“小乙,小乙!”
熟悉的叫喊声从背后传来,伍小乙本能的低下头,钻进了路旁的窄巷子里。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自己实际上还是一个通缉犯。
第661章 琵琶女
“小乙!小乙!是你吗?别跑呀!”一边叫喊一边追赶的是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只见其沿着伍小乙逃走的路线冲进窄巷里,才发现狭长的巷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只有一只野猫被惊动,三下两下便跳上墙头,暗绿色的眸子警惕的盯着来人。那女子不禁失望的叹了口气:“难道我看错了?明明是小乙哥呀?难道他故意躲起来了,不想见我?”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女子回过头来,看到那张在梦中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的面容,眉目间还是那股英气逼人,只不过两腮多了连鬓浓须,肩膀更宽厚了些,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那女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果然是你,我就知道,就知道,这辈子还能再与你见面!”说罢她便撩起帷帽垂下的面纱,露出一张略有几分憔悴的俏脸来:“你还认得我吗?”
“苏苏?是你?”伍小乙脸色大变,他赶忙松开袖中的刀柄,急道:“真的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举举呢?她还好吗?”
“你还能记得举举,也不枉费了那小妮子对你的一片心!”王苏苏叹了口气:“两年前长安发了一场疫病,她也染上了,没有能熬过去,临死前还念着你的名字!”
“哎!”那郑举举是当时的长安名妓,与伍小乙是自小结伴长大,情感甚笃,他眼角不禁湿润了,半响之后方才叹道:“当真是红颜薄命,那刘泰娘、徐秋娘、杨桂儿她们几个呢?”他询问的都是当时长安的名妓,三曲里相熟的。
“还能怎么样?”王苏苏叹了口气:“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们三曲里的女儿家,还能有什么下场?泰娘也死在那场疫病里了;杨桂儿三年前嫁给一个并州的商贾,搬去太原了,现在如何了也并不知道;至于秋娘嘛……”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伍小乙赶忙问道:“秋娘她怎么了,你怎么不说?”
“她还好!”王苏苏笑了笑:“只是年纪老了,两三年前就上不得楼了,不过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平日里就在传授孩子们弹琵琶过活!”
“那就还好!”伍小乙听说旧识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什么叫年纪老了,我记得她比我还小一岁,今年也才二十五六岁,这也叫老?”
“哎!”王苏苏叹了口气:“小乙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是在哪儿?教坊中的女儿十三四岁便出道了,能留到二十的十个里面连三个也没有,二十五六还不老?”
伍小乙闻言沉默了半响,正如那王苏苏所说的,当时长安教坊中的女儿家,一般十三四,十四五就出道了,其中大多数二十不到就被淘汰了,像那徐秋娘那样能够二十三四还能在第一线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