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想不到的?”李尚道用折扇拍打着自己的手背:“难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飞鹰走狗的公子,却忘记了我祖上是谁?”
“不,不!”曹僧奴赶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实在是犯不着呀!您在扬州过得是神仙日子,这范阳可是兵荒马乱的,换了谁能想到您回来这里呀!”
“再好的日子天天都一样谁也受不了!”李尚道看了一眼曹僧奴:“再说我毕竟和你不一样,你是个商贾,挣钱对你来说永远也没个够。但我不一样,这些年下来我的钱早就挣够了,富贵荣华与我也和嚼蜡一般,我现在想的就是见识一下家祖当初经历的那些,说到底,我身上还是流着河间郡王的血!”
曹僧奴闻言一愣,他能够从对方的话语里感觉到那一丝失落,显然这位早已享尽世间荣华的贵公子其实对自己原有的生活并不满意。自己受命招募两千宣润弩手北上,临到要出发的时候,这位李公子却带着百余随从,说要一同去范阳,自己无法拒绝,只好结伴而来。原本他还以为这是富家公子想要尝尝新,吃点苦头就自然回去了,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错的。
“停船,停船!”
河面上传来的叫喊声打断了曹僧奴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只见迎面划来一条狭长的划子,船首站着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官员,他赶忙对船长道:“停船!”
“倒桨,倒桨!”
随着桨手们有节奏的吆喝声,长桨开始向反方向拨动,捡起大片白色的泡沫,船开始慢了下来。曹僧奴向靠拢的划子拱了拱手:“在下曹僧奴,是大将军的部属,船上是从南方招募的弩手,敢问太尉(这是当时对武官的尊称)有何吩咐?”
“原来是大将军的部属!”那绿袍官员赶忙还礼:“上头有令,外来船舶不能直接去码头靠岸,须得现在这边排队,你们既然船上装的是人,那干脆就在这里靠岸,剩下一段路走陆路吧!”
“陆路?为何不能走水路?这些弩手还有不少辎重,却没有牲畜车辆,陆路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曹僧奴不解的问道。
“你不知道,眼下范阳边上的运河码头早就被挤满了!”那绿袍官员答道:“大将军要调配兵马平辽东,河道十多里都挤满了各地来的船只,你们去了也没地方靠岸,不如这里先上岸,走过去!”
“好吧!那也只能如此了!”曹僧奴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对李尚道道:“李公子,您也都听到了,咱们先上岸吧!”
“十多里都挤满了各地来的船只!”李尚道重复了一遍那绿袍官员的话,眼睛里泛出狂热的光,他抓住曹僧奴的手臂:“不,你留在船上看管辎重,我领兵先轻装去范阳,等上了岸再慢慢运过去!”
第707章 认出
“你要先去范阳?”曹僧奴愕然的看着李尚道,这位李公子自从得知王文佐要招募两千弩手平辽之后,就变了个人。从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贵公子变为一个汲汲乎建功立业的有志青年,有时候曹僧奴也在腹中吐槽:别人不知道你祖宗当初建立盖世之功后啥待遇你还不知道?再说了你现在在扬州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身上还有祖宗留下的爵位,啥都不缺,犯得着再去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拼命吗?还真是弄不明白了!
“不错!”李尚道兴致勃勃的指了指远处的河面:“你看看这河上的景致,大将军这是有大动作呀,可不仅仅是平辽,若是我猜的没错,他是要把整个关外重新打一遍,然后封茅划土!这等大事,早一时到便多一分好处,可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还封茅划土,这可是天子的事情,你一个姓李的这么积极作甚!”曹僧奴腹中吐槽,口中却说:“那就依照李公子的安排,您先领兵去范阳,我留在这里慢慢搬运辎重!”
范阳城。
“契丹人已经举起了叛旗!”王文佐站在地图旁边,指尖在上面滑动:“回纥人要求出兵协助平叛,酬劳就是契丹人的土地,可这样一来,回纥人的铁骑就直薄燕山脚下了,简直是先去一狼,再来一虎!”说到这里,王文佐摇了摇头:“卢先生,你替我写一封信,委宛的拒绝回纥人的要求,要语气谦和,感谢他们的对大唐的忠诚和勇气,并表示这不过是家奴造反,用棍棒和皮鞭即可,无需长枪大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卢照邻的笔飞快的在纸上滑动,只过了片刻功夫,他便双手呈上一份文书,王文佐看了看笑道:“果然是日试万言,倚马可就,若是离开了卢先生,我还真不知道应该处置这些事情了!”
“不敢当大将军谬赞!”卢照邻笑道:“若是大将军觉得可以的话,那在下就让人发出去了!”
“就这样吧!”王文佐笑道:“只是回纥人未必能看懂卢先生文章里的妙处,倒是有些可惜了!”
“这个大将军倒是无需担心!”卢照邻笑道:“若是几十年前还有可能,现在肯定不会了。自从突厥覆灭之后,回纥人便控制了草原上的商路,不少回纥贵人常年往返于草原和中原,像太原、范阳、长安都有回纥商贾长居,他们的子弟言谈喜好其实与大唐贵公子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自然也能看懂属下的文章!”
“回纥人也能懂中原的文章?”王文佐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恐怕是在中原的极少数回纥人才能懂吧!否则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射猎畜牧为生,这种生产生活方式又怎么能支撑中原统治阶级的礼乐文章呢?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卢照邻看王文佐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心下有些忐忑,小心的问道:“大将军,这文书?”
“就照你说的办吧!”王文佐摆了摆手,示意卢照邻退下,卢照邻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又被王文佐叫住了。
“你前两天和我说有个兄弟叫卢什么的,善使长槊,武勇过人是吗?”
“对!”卢照邻赶忙道:“他叫卢光平,在我族中这一辈行十二,也有人叫他卢十二的。此人自小便气力过人,善使长槊,乡里子弟无不钦服。先前他也随我去长安应试,后来得知大将军要出兵辽东后,就立刻赶回河北,招募乡曲宗族,共千人,器械齐全,自成一营,欲为大将军效力!”
“千人,自为一营?”王文佐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含义,一路上来投靠自己的河北豪族很多,但所带之人多不过三四百,少不过几十,像这卢十二这般一下子能拉来千人的绝无仅有,而且他说器械齐全,器械齐全就是说这千人是自备器械装备的,即便当时禁止百姓持有盔甲,强弩这些武器,那驮畜、帐篷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都是自备的;自成一营的意思是这一千人平日里都是操练好的,有自己的军官体系,根本无需另外配置军官,说白了,这是范阳卢氏的部曲私兵。那这是什么意思?向自己展示实力还是表明效忠之意?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就先让他在城外军营驻扎!待我有时间再见他!”
“属下遵命!”
卢照邻离开之后,王文佐重新投入工作之中,在他手里有很多士兵、大量的武器甲仗、很多马、足够的粮食,但这还不是一支军队,至少现在还不是。要把他们变成一支军队,还需要耐心的操练、行军、一两次田猎,最好还有几次小规模的战斗,就好像铁匠一般。这都需要时间和耐心的工作,有时候他不禁回想起当初在百济和倭国的时光,那时他身边有像崔弘度、沈法僧、贺拔雍、黑齿常之等身经百战,同心同德的同伴和部属,所以才能几乎是白手起家,建立起以自己为核心的军政集团。而这些河北豪杰士人虽然社会地位和文化修养上远胜他们,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历练,可以依仗的人才就少多了。
“安得猛士兮!”王文佐下意识的感叹道。
“大将军,大将军!”门外传来王朴的声音。
“什么事?”
“有一位叫大庭怀恩的契丹人在外面求见,他自称是契丹大庭部的首领之子,也是安东都督府的射生将,自称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告大将军!他还说要亲口和大将军您说!”
“大庭怀恩?契丹人?”王文佐叹了口气,他看了看书案上看不完的文书和图籍,也许见一见这个大庭怀恩换换脑子也不错!
“你带他进来吧!”
当王朴带着客人走进房间的时候,王文佐上下打量着来人,突然他觉得有点眼熟,自己该不会曾经见过来人吧?他举起右手,问道:“大,你是叫大庭怀恩是吧?我们之前见过吗?”
“是的,卑职有幸曾经拜见过尊颜!”大庭怀恩又惊又喜的抬起头:“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在下巡逻回来,柳城附近的一家酒肆歇脚,正好偶遇大将军,您当时还只是熊津都督府的都督,想不到您还能认得出在下!”
“柳城、酒肆!对,我想起来了!”王文佐拍了一下大腿,笑道:“那酒肆边上不是有一大片沼泽地?当时酒肆里还有养蜂人、猪肉贩子,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对,对!那酒肆的蜂蜜酒还很不错,有机会的话,真的还想再喝一次!”
“对,对,大将军好记性!”大庭怀恩大喜,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早已权倾天下的大人物居然还会记得当初在酒店里遇到的几个小人物,这给他更增添了几分信心,他磕了个头:“大将军,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告您!”
“是关于松漠都督府的事情吗?说吧!”
“是!”大庭怀恩赶忙将自己连夜赶回故乡牙帐,族中大人和萨满被新罗使者收买,举起叛旗之事讲述了一遍,最后连连叩首:“大唐天子与吾契丹人有再造之恩,然吾族居然举起叛旗,实在是罪不可赦,而吾族中百姓大多数根本不知道事情真相,是为人蒙蔽,只要大军一至,自当望风景从,重归大唐天子宇下!”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立刻出兵,前往贵族牙帐平叛?”王文佐问道。
“不错,家父愿为内应!”大庭怀恩答道。
王文佐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陷入了沉思之中,大庭怀恩也不敢出声惊扰了王文佐的思绪,只能屏息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王文佐问道:“你从牙帐到范阳,一共走了几日?”
“一共十二日!”
“十二日?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十二天前的事情了!而就算我立刻发兵,到了那边也要十二日,不,应该说至少要十二日,甚至更多。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什么都可能发生,更不要说你有可能是一个死间,专门用来引诱我军的,好设置埋伏!”
“这……”大庭怀恩被王文佐这番分析给噎住了,他半响之后方才叹道:“大将军说的是,我的确拿不出什么凭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个你倒是不用着急!”王文佐笑道:“你说的话不难通过其他方面加以认证,先退下歇息吧!若待会有什么没想起来的,可以告诉看守!”
让大庭怀恩退下之后,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来到地图旁开始重新估算起从范阳前往突厥牙帐的路程,对于大庭怀恩的话,他倒是觉得应该不会是假话,但这种事情不能凭直觉,需要从各方面的消息一一印证之后方可行事。
“大将军,从扬州来的两千宣润弩手也到了,就在南门外等候!”王朴从门外禀告道。
“好,好!”王文佐十分高兴,当时中原王朝军队对游牧民族最大的优势便是强弩,而宣润弩手便是唐军中的翘楚,多了这两千弩手,王文佐便多了几分底气:“曹僧奴也一起来了吗?快让他来见我!”
“同来的不是曹僧奴!”王朴道:“是一个三十出头的贵公子,自称姓李,叫李尚道!”
“贵公子?李尚道?”王文佐愣住了,按说曹僧奴另外派个军官统领这些弩手倒也不奇怪,但派个贵公子来统领大军就不太可能的,人家生下来就锦衣玉食,谁吃得了这个苦呀?
“对,您要不去南门看看就知道了,可新鲜着呢”王朴道。
南门外,往来的商旅已经堵成了一锅粥,人们向路旁小丘上竖着的两面竖幡之下的一名锦袍公子指指点点,只见竖幡上写着“故大唐河间郡王苗裔”,“扬州强弩将军李尚道”,那锦袍公子头戴切云高冠,坐在胡床上,床后竖着一支长戟,也不在乎众人的指点,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
“这厮是在干嘛?耍猴,还是唱戏?”王文佐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什么时候大唐有扬州强弩将军这个官职了?”
“这个……”旁边的是当初跟着王文佐去松州的老兵了,这次又一次应募,在军中为虞候,赔笑道:“这位李公子在扬州也算得上是地方一霸了,最喜欢奇装异服,特立独行,至于什么强弩将军,想必是他闹着玩的!”
“闹着玩?”王文佐被气的笑了起来:“朝廷名器也能闹着玩?那个什么。河间郡王苗裔是怎么回事?也是闹着玩?”
“这倒不是,他的确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后人!”
王文佐冷哼了一声,面色稍和:“原来如此,你去把这厮给我叫来,太胡闹了!”
那虞候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功夫,那李尚道就被叫来了,他距离王文佐还有十几步远便扯掉锦袍免冠去鞋叩首道:“罪人李尚道拜见王大将军!”
“罪人?”王文佐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有罪?”
“在下不过是个远枝宗室,德能浅薄,若不故作狂态,只怕难入大将军法眼。彷徨无望之际,故冠履倒置,倒行逆施,只乞大将军念在在下一点向化之心,加以任用!”
听了李尚道这一番陈述,王文佐面色稍和:“曹僧奴是我的故人,你在扬州帮了他不少忙,又是河间郡王之后,我怎会不对你另眼相看?何须这般作怪?”
“大将军说的是!”
王文佐见李尚道这幅模样,原本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只得又教训了几句,便作罢了。他对这两千宣润弩手还是很看重的,毕竟接下来的敌人无论是靺鞨还是契丹,皆以轻骑善走而闻名,而中原的强弩正好克制这些,宣润一代弩手素来以及远和箭矢淬毒而闻名,上一次在松州时就用的不错,所以这次特别提出要求。
第708章 澡堂
“曹僧奴呢?他在哪儿?”王文佐问道。
“河道上船舶太多,停泊不易,我就先领弩手走陆路来了,曹僧奴留在船上押运辎重,应该还要一两日才到!”李尚道答道。
“嗯!”王文佐上下打量了下这李尚道,暗想这厮在扬州和曹僧奴搭当做铸假钱和海外贸易是把好手,又是李孝恭的后人,于情于理自己都要留点面子:“这样吧!你初来军中,并无功劳,就现在我的帐下当个帐内都督,待过些时日再量才度用!”
“多谢大将军!”李尚道已经再次跪伏下去。
“依照安排,你接下来几天住在这里!”王朴指了指前面的院门:“你最好不要出门,如果一定要出门,就要预先争得看守的同意!免得大将军找你时找不到!”
“显然在他们眼里我很可疑!”大庭怀恩心里有些沮丧,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比如女人、酒什么的,都可以直接和门口的看守说,都不难弄到!”王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友好些,对于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心里满怀钦佩之情,骑着马不眠不休长途跋涉七八百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谢谢!如果我有需要,会说的!”大庭怀恩点了点头:“现在我需要一桶热水,我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没有问题!”王朴向一旁的仆役问了两句,回头道:“距离这里不远有个专门的澡堂,你可以去那边舒舒服服洗个干净!”
澡堂是一个低矮、阴暗、雾气腾腾的房间,里面有十几个橡木大圆桶,还有两个石头水池。大庭怀恩进去的时候,有两个男人正坐在一个石水池里,用力搓洗自己的背脊。大庭怀恩看了一眼,绕过石头水池,走到旁边的一个石头水池旁,缓慢而又笨拙的爬入其中,随着热水注入,大庭怀恩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就好像一个已经过百的老人,他下意识的伸展四肢,舒展身体,让冒着热气的水漫到下巴,脑子里一直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脑子却逐渐眩晕起来。
“该死的,我应该不会淹死在这池子里吧?”大庭怀恩伸出右手,拿起一个挂在浴缸边缘的毛刷,开始擦洗自己的身体,随着越来越多的污垢滑落水中,水越来越黑。看来自己这一路上的“存货”着实不少,大庭怀恩心中不禁自嘲,他丢下毛刷,把头浸入热水中,开始清洗自己的头发,他的神智逐渐不清,该死的,这里太热了,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让人透不过气来,我这些天都在马背上,早已疲乏入骨,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也许睡一会对我更好。大庭怀恩放松身躯,任凭热水淹没下巴,淹入鼻腔,他发出剧烈的咳嗽,想要站起身来,但酥软的双腿不停使唤,他整个人摔倒下去,后脑勺撞到石浴池的边缘,顿时一阵剧痛,一阵天旋地转。
两只有力的手臂把大庭怀恩从浴池里拉了出来,他听到有人大声的问道:“嘿!朋友你怎么了?发病了吗?”
“没什么!只是太累了,多谢!”大庭怀恩一边吐水,一边解释。
当大庭怀恩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潮湿的毯子上,两个男人正关切的看着他,他苦笑的解释道:“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没有正经睡一觉!帮帮忙,帮我站起来!”
“那你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该洗澡,好歹应该先睡一觉!”右边那个男人笑道:“你现在很虚弱,热气一熏就顶不住了,来,搭把手,帮一把!”
在两个男人的帮助下,大庭怀恩站起身来,他在水池的边缘坐下,他喘了两口粗气,觉得自己好了点,刚想表达谢意,却听到有人咦的一声。
“大庭怀恩,是你?”
大庭怀恩抬起头,眼前的男人面容有些模糊,好吧,应该是我的头在发晕,他捂住自己的脑门,问道:“该死,我认不出你了,你是谁?”
“我是王宽呀!曾经在安东都护府当过兵!您还曾经救过我的命!”
大庭怀恩皱起眉头,试图在回忆中寻找男人的面容,但很快他就放弃了,他太累了。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对了,你怎么在范阳?”
“前几年我年纪大了,就没吃兵粮了,和一伙朋友去大荒野,合伙开了十几顷好地,还收些药材山货,酿点私酒,日子过得也好过得去!也算得上是个小田主了。但好日子过不长,靺鞨人和高句丽的残党起兵作乱,我们看形势不对,就大伙儿收拾了细软,跑到了柳城。可接下来又听说契丹人也反了……”大庭怀恩抬起头,从眼前男人的面上看到了尴尬之色,显然对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叹了口气:“你不必顾忌我,是不是因为听说契丹人也反了,你们担心在柳城腹背受敌,所以就跑到范阳来了?”
王宽干笑了两声:“咱们也就是听到些许风声,胆子小就先跑了,您可别见笑!”
“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遇到这种事情不跑还能怎么样?”大庭怀恩叹了口气:“在范阳你们过得如何?”
“我们这伙人倒还行!马车里都有些压底的细软,拿去卖了当本钱,做点小买卖尚且可以糊口!”王宽叹了口气:“但从柳城来的大部分人就很惨了,抛家舍业的上千里路跑来,啥家什都没有了,去卖点气力,还被本地人瞧不起,赶来赶去,只能做本地人都瞧不起的下贱活计!也不知道啥时候这仗能打完,能回去重整家业!”
大庭怀恩听到这里,也禁不住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王宽口中的“下贱活计”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是契丹贵族,但十二岁就被送到营州当人质,平日里都是和周围的胡汉百姓在一起,十几年下来早就把像王宽这样的人当成了同乡同族之人。看到他们落到这等悲惨境地,心中自然会生出同情的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