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悉若将羊肉塞入口中,用力咀嚼了两下,吐出骨头,然后才施施然的说:“不错,这样肉煮的正好,不老不嫩。哦,盟誓的事情吗?错过也就错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赞悉若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股子无名火直冲都松芒波杰的脑门,他先前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赞悉若,却不想对方保持的如此的淡漠,反倒是把都松芒波杰给弄不会了
“大相,每年盟誓可是我吐蕃的惯例!”都松芒波杰道:“没有参与盟誓之人,也就无法得到神佛的庇佑!”
“赞普,神佛是长眼睛的!”赞悉若道:“我在西域领兵流血流汗,击败了唐人的大军,攻陷了唐人的城池,神佛又怎么会不庇佑我呢?至于缺席盟誓,家父当初也曾经缺席过盟誓,可那是为了松赞干布去长安向大唐天子求亲,神佛庇佑他子孙众多,年高寿韶。照我看,我吐蕃国的土地现在如此广阔,从东到西有五六千里,要臣子们每年都来盟誓一次,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不如改为三年一次,五年一次更好!”
“你?”都松芒波杰被赞悉若傲慢的回答给激怒了:“君臣之间每年盟誓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岂能随意更改?”
“赞普!”赞悉若似乎没有察觉到都松芒波杰的怒气,笑道:“当初要君臣之间每年盟誓一次是因为当时赞普的权势还不稳,若是不每年君臣盟誓一次,各地的贵族就可能会据城谋反。现在赞普已经一统高原,各方贵族所有的领地人民都远远少于赞普,若有谋反那就是自取灭亡,又何必像过去那样每年盟誓一次,让贵族们奔波于命呢?”
面对赞悉若的反驳,都松芒波杰一时间哑然。正如赞悉若所说的,当时吐蕃所有的君王于臣下每年一次,斩杀犬马牛驴献祭,并且登坛对天宣誓固然有其宗教文化的原因。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吐蕃当时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由于地理因素的原因,吐蕃所在青藏高原地区经济水平、交通状况都要远远落后于中原,所以虽然随着悉勃野王室对吐蕃统一国家的不断巩固,青藏高原上已经逐渐兴起了一个奴隶制统一国家,但其地方贵族所拥有的独立性还是很强的。
为了对抗地方贵族的分离倾向,每年一度的盟誓就是极其必要的呢!这样既可以反复“强调”赞普与各地方贵族的上下关系,还能通过举行盟誓仪式本身消耗地方贵族的人力物力,可以说是一个吐蕃版的“交替参觐”制度,让地方贵族们每年都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在这件事情上,自然就没办法搞七搞八了。
这个制度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很有效的,但随着吐蕃国家的日益强大,松赞干布统治的中后期开始,吐蕃军队开始对外扩张,向东占领了吐谷浑所在的青海、以及今天新疆南疆一带,向南控制了西康地区的羌胡部落和云南的部分地区,向西他们走下青藏高原,将恒河平原上的部分城邦变为其属国。吐蕃也就从一个高原上的奴隶制国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地域辽阔的多民族大帝国,而赞悉若、钦陵兄弟便是这一军事扩张派的主要代表。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大问题——依照吐蕃的传统,高层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场场盟誓组成的:吐蕃人认为语言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要想决定有足够的效力,那就必须在神灵面前,向其献祭,请其对双方做出约束,使得人与人的约定变成人与神灵的约定。这本来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帝国疆域的辽阔让频繁的盟誓变得不可接受了——一个位于恒河平原的总督和一个在青海的将军光是会面走上小半年也不奇怪,如果年年来一次那什么都不用干了,全赶路算了。而盟誓性质本身又使得派使者、代理人变得不可行——你总不能让代理人替你在神灵面前起誓吧?身为军事扩张派的主要代表,赞悉若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也毫不忌讳的在赞普面前表明了态度。
“大相你这个主意,是为你们噶尔家族自己提的吧?”都松芒波杰冷静了下来:“毕竟你的兄弟们都在边地,往返一趟不容易!”
“话也不能这么说!”赞悉若笑道:“不错,我的几位兄弟们都在边地,可在边地的可不只是我的兄弟。国家疆域日广,每个人都有可能去边远之地!”
“那大相有没有想过!若是改成三年一次,五年一次盟誓!那贵族们会不会遗忘掉对神灵的尊崇?遗忘掉悉勃野王室的尊贵血脉?”
赞悉若深吸了口气,都松芒波杰的第二个问题十分尖锐,作为高原吃鸡游戏的最终胜利者,悉勃野王室所凭借的绝非武力,还有其身上含有的神灵属性。毋庸置疑,统治者自我标榜是神灵的后裔,或者干脆是现世神的做法很常见。但高原特有的地理环境和落后的生产力水平,让悉勃野王室身上的神灵属性格外可信。
第877章 出兵
后世在敦煌佛窟里找到的文献中,提到悉勃野王室的开国之祖聂赤赞普时,有这样一段描写,“那时蕃域九族由于不能承受十二小邦的政事,于是召集盟会商议:我等寻求的具有神变之力的真王,哪儿有呢?这时空中有声道:“如需雪区属民之王,在穆域之玉贝金城中,有天神世系穆王外甥神王聂赤赞普,可迎为黔首之王。”于是十二小邦便各自派出一人前去迎接,其中为首之人伸出脖子,给聂赤赞普当做轿子,将其驮着回来。聂赤赞普这个名字在藏文中也就是“用脖子当宝座的英杰”的意思。
从这条记载可以看出,悉勃野王室的出现,本身就是盟誓会议的产物。这也不难理解吐蕃国家政治生活中神前盟誓所占据的重要比例。而赞悉若提出的减少神前盟誓的频率,无疑是削弱了赞普家族身上的“神性”,这当然是都松芒波杰无法接受的。
赞悉若沉吟良久之后道:“赞普,您有没有想过,大唐天子也没有每年都与臣子们盟誓一次的!”
“那是大唐,而非吐蕃!”都松芒波杰道。
“那是以前的吐蕃!”赞悉若道:“不错,聂赤赞普称王是因为他是天神的后裔,可聂赤赞普称王时所统辖的土地有多大呢?十二小邦其实也就是十二个大一点的村子,加起来也就几万部民罢了!可是现在的吐蕃幅员辽阔,各族各邦百姓就如海边之沙粒,林中之蜂群,数不胜数,与过往的吐蕃已经大不一样了。”
都松芒波杰的脸色越听越是难看,最后道:“大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赞普您想要统御万邦,而不是仅仅做一个高原之上的一域之主,那最好就应该多向大唐天子学一学。不错,大唐天子也自称是上天之子,但他并非依仗血脉,而靠的是德行,才得到上天庇佑的!”
“你……”都松芒波杰听到这里,已经是勃然大怒,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拔刀喝道:“赞悉若,你想死吗?”
“赞普您莫急!”面对都松芒波杰的凶相,赞悉若却丝毫不惧,他坐在那儿纹丝不动:“还是莫要拔刀的好,刀能伤人也能伤己!”
都松芒波杰看了看赞悉若,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刀入鞘:“赞悉若,你走吧!看在令尊的份上,我饶过你这次!”
“多谢赞普!”赞悉若向都松芒波杰躬了躬身,向门外倒退而去,到了门口他沉声道:“赞普,您可能不相信,可方才那番话完全出自我的真心。您应该很清楚您的历代先祖们都是怎么过世的,天神的血脉并不能保护他们,大唐的天子们要比您的先祖们安全多了!”
看着赞悉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都松芒波杰将佩刀丢到一旁,坐在地上长长松了口气。仅凭一把佩刀,都松芒波杰可没自信自己能单对单制服赞悉若。赞悉若方才的最后一句话,深深的打动了都松芒波杰。虽然吐蕃王室们给自己的先祖们起了诸如“天赤七王”、“中勒六王”、“圆满四王”这些听起来非常高大上的名称,还称赞这些王者们身受臣民的爱戴,具有非凡的智慧,拥有神灵的血脉云云。但实际上这些王者很少有能够寿终正寝于榻上的,政变、刺杀、下毒、叛乱充斥了早期吐蕃王室的记载之中,比如都松芒波杰的父亲、曾祖父都不是正常死亡。他当然清楚也许吐蕃的中下层会相信自己的神灵血脉,但上层贵族们肯定是不那么信的。
“赞悉若、钦陵、悉多于、勃伦赞刃!”都松芒波杰口中念道着噶尔家族首领们的名字,右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
“那边就是祁连山!”旦增紧紧拉住热气球吊舱的绳索,指着远处那条隐约白色的山脉道。
层峦叠嶂的祁连山脉在他们的下方延展开来,绵延曲折直至视线的劲头。这简直就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苍龙,护良暗想:曲折隆起的山峦上满是白色的冰雪,再往下则是苍绿色的针叶林、再往下则是大片大片的草甸,融化的雪水沿着山谷流下,汇成一条条溪流,灌溉着山脚平川上的大片土地,形成一片片农田、牧场、城镇、村落。
“真美呀!”他叹息道。
“是呀!”旦增赞同道:“从这边看我们只能看到河西一面,祁连山的另一面便是青海了!”
“嗯!”护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热气球下方的雄壮景色完全吸引住了,从四五百米的空中往下看,村落城镇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块、树林、草场、农田变成了一块斑驳的布匹,而人和马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大股军队,就好像一群群蚂蚁。他双手抓住吊舱的边缘,探出头去,如饥似渴的看着下面的景色。
“公子,公子,小心点,小心点!”旦增看到护良的举动,赶忙劝谏道:“天上风大,这玩意摇晃的的厉害!”话音刚落,迎面便吹来一阵狂风,吊舱剧烈的摇晃起来,护良一个踉跄,险些从窗口跌了下去,幸好他下意识的死死抓住吊舱边缘的绳索,才没有摔出去。
“快,快!”旦增一边将护良拉回舱中,一边抱怨道:“您这是何苦呢?这热气球危险的紧,您千金之躯,干嘛要上这种地方来!”
“哈哈哈,果然过瘾!”护良惊魂初定,大笑起来:“旦增,你不明白,在天上往下看的感觉会上瘾的,我上来一次,就念念不忘,想的紧!”
“哎!您和大将军一样,都是生的一颗虎胆!”旦增笑道:“与我们常人不一般!”
“虎胆!”护良笑了起来:“旦增,不久后就要开春了,我要领兵出征青海,打吐蕃人,你愿意一同去吗?”
“当然去!”旦增笑道:“不但要去,还要带着我的人一同去。说实话,这次一接到大将军的传檄我就明白了,是用到我旦增的时候了,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大将军的恩德!”
“那就好!”护良笑道:“我听陇西的将领们说青海那边地势高,天气寒冷,走路走快些连气都喘不过来,吐蕃人更是悍不畏死,前队不死光了,后队不上前,难缠的很。个个都视那儿为畏途。你就是吐蕃人,怎么看?”
旦增满不在乎的笑道:“那些陇右的唐人和吐蕃人打仗败多胜少,自然心就虚了,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什么地势高了,天气冷了,道路崎岖,可松州那儿不也地高天冷地势崎岖?当初大将军不是照样把我们打的屁滚尿流?公子您放心,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依照大将军所授的方略行事,这次定然能把钦陵那厮打趴下!”
“哈哈哈哈!”护良笑了起来:“你倒是比我还有信心,好,这次就依仗你们了!”
“公子请放心!”旦增跪了下来:“请用我的人为前锋,此番出师定然能旗开得胜。”
公元682年的春天比往年到来的还要晚一些,大自然似乎也被正在进行的战争吓住了,封冻的黄河直到三月底才解冻,融化的雪渗入泥土之中,将其变成难以通行的泥沼,道路旁的树木生出芽孢,农夫们开始稀稀拉拉的出现在田亩之间。两国的军队都向后退却,做出防御的架势,和平的使节相互往来,似乎这场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终于开始和平的喘息。
但这不过是一种假象,就在黄河解冻后的第三天,护良和彦良兄弟二人便带领着两万步骑,从兰州出发,一路前往鄯州,与之同行的还有五百辆四轮马车,上面不但装载着大量的辎重和粮食,还有八个热气球以及相应的配件。
为了避免被当面的吐蕃军队发现,护良和彦良经过商议之后,选择在黄河解冻之后行动,解冻的黄河本身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可以极大的阻隔吐蕃的斥候和奸细的活动。其次他们先向东南方向走了快一百五十里,然后再折向西北,这样如果吐蕃细作发现唐军的活动,可能会认为只不过是轮戍,或者其他正常的调动,在经过七天的行军后,护良兄弟终于抵达了鄯州,那儿是陇右节度使的治所,也是吐蕃军压力最大的方向。
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透过迷朦雾气,旦增依旧瞧得出那是红边白色旌旗,中间暗色一点应该是军队的番号或者将领的姓。一会儿,待亲眼目睹之后,旦增勒住马缰,低头感谢神佛,自己总算没有搞错。
“你们是什么人?”前方的骑士警惕的喊道,在他的身后,一小队步兵已经排开了阵势,显然他们对旦增他们也十分警惕。
“我是松州都督府下宣节校尉旦增!”旦增高声喊道:“此番奉护良大将军之令,以为大军的前锋,前往鄯州!”
“松州都督府下宣节校尉?”那骑士上前几步,他此时已经可以看清旦增和随行的部下装束了,除了身上的甲胄武器,从外表上看他们与吐蕃以及羌胡毫无区别,他拔出腰刀:“不许动,松州都督府的人怎么会到鄯州来了?还有,你的人怎么都这个样子,和吐蕃人一模一样!”
“我是得到了长安王大将军的传檄,才奉命为护良大将军效力的!”旦增笑了起来:“至于装束像吐蕃人,这个不奇怪,我,还有我的手下不少都是吐蕃降虏,自然和吐蕃人一模一样!”
“吐蕃降虏?”那骑士目光扫过旦增身后的军队,粗粗算来有两三百骑:“松州有这么多吐蕃降虏?”
“当然!一共有一千余人,我这次带来的有七百余人!”旦增有些不耐烦了,他举起右手:“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过来查看,我带有印信。都下马!”他回过头厉声喝道。
看到对面的陌生军人都齐刷刷下马,那个陇右军骑士有些吃不准了,毕竟两边相距只有二三十步远,如果是敌人,这么当面下马未免太过大胆了。
“好,我过来查看一下!”那骑士口气和缓了不少,打马跑了过来,他查看了下旦增递过来的印信,查看完毕后赶忙还给旦增:“前沿军情紧急,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旦增收好印信,做了个手势让部下上马,对那骑士道:“这边不是还在鄯州东边吗?就这么紧张?”
“没法子!”那骑士苦笑道:“吐蕃人这几年兵锋甚锐,侦骑斥候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我们也是不得已!”
“明白明白!”旦增用马鞭指了指身后:“大都督就在后面不远,要不先派个人回城通报一下,也好有个准备!”
“这么快!”那骑士赶忙叫来人回城禀告消息,自己跟着旦增向东走了半里路,那儿有个一处干燥、可供扎营的高地,护良的本队就停在那里,升起营火,照料马匹。马蹄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陷。他们行经烟火袅袅的营火,一排排的战马,满载谷物和腌肉的四轮货车。在一个地势较高的裸岩上,他们经过了一座用厚毛毡搭建而成的帐篷,护良兄弟就在里面。
“鄯州的情况怎么样?”护良开门见山的问道。
“只能说还好!”那骑士苦笑道:“钦陵去河西了,留在青海的是他最小的弟弟勃伦赞刃,这个人以狡诈多智著称,大家都说他可能比他兄长还难对付!”
“是吗?”护良笑了起来:“那看来我选择在这里扎营是对的,至少可以让吐蕃人晚一点知道我们的到来。鄯州城里是刘仁轨刘公吗?”
“不错,正是刘公!”那骑士答道:“我已经派人回城通知了,他老人家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第X章 科普一下
有位读者说大唐天子大多数也继承不正常。怎么说呢,安全不安全要看和谁比。吐蕃最前面一批赞普是没有坟墓的,为啥呢!因为传说赞普是天神的子孙,所以赞普在临死前要爬着天绳回到天上,所以没有尸体,自然没坟墓。一个外来者当王,死了回天上,有没有觉得很可怕?
第878章 出征
“那就好!”护良笑道:“原本是因为前往鄯州城城中去拜见刘公的,如今也只有劳烦刘公一趟了!”
那唐军骑士说的不错,当天下午,刘仁轨就来到了护良兄弟的营地。护良兄弟二人在营寨门外迎接,刘仁轨走下马车,端详着眼前两个少年的面容。
“你们俩都和令尊长得很像!”刘仁轨叹了口气:“尤其是你,护良公子,如果你留些胡子,看上去就更像了。我刚刚一看到你就有点恍惚,就好像十多年前在百济泗沘城第一次见到令尊!”
“是吗?”护良笑了起来,他看了彦良一眼:“家父当时是留得什么胡须?还请刘公告知,我也好照着留!”
“他当时不过是个小校尉,又是在战争上,哪里有时间修剪梳理!”刘仁轨笑了起来:“不过是随便留的罢了!”
“好吧!”护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他伸出右手:“那刘公请随我来帐中歇息!”
护良的帐篷并不大,摆设也十分简朴,只有一张几案,一张床,还有一个挂武器的架子。护良没有浪费时间,他将地图在几案上铺开,对刘仁轨道:“您看,父亲让我领兵出湟河谷地,然后折向南,经由日月山谷道,直抵青海湖畔,捣毁蕃贼巢穴!”
刘仁轨凝视着几案上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清晰的注明了行军的路线,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看来令尊是打算重走当初薛将军的老路了!”
“不错!”护良点了点头:“不过形势与当年已经不一样了,我们的准备也更充足了!”
“形势的确已经不一样了!”刘仁轨道:“当初我大唐与吐蕃中分吐谷浑之势,如今吐谷浑已为吐蕃尽有,而且吐蕃已经在日月山口险要之处修建石城,令尊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家父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护良将热气球和望远镜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有了这两样,就算是再险要的城塞,也无法抵挡我方大军的进攻!”
“能够带着人在天空飞翔?能够清晰的看到远处的敌人?啧啧!”刘仁轨叹了口气:“令尊还是像当年那样,总是能让人惊讶。他有这样的利器,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呢?那样的话,早就可以把吐蕃人击败了。想必是为了把这样的大功留给自己的儿子,树立威名吧?”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二位公子,令尊是不是打算致仕了?”
刘仁轨的提问完全出乎了护良的意料之外,他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旁边一支保持沉默的彦良点了点头:“不错,家父的确有这个打算。这次平定吐蕃之后,他就会辞去朝廷的官职,回河北养老,让护良留在长安接替他的官位!”
“把朝廷的官位私相授与,这还真像是王文佐能干出来的事情呀!”刘仁轨笑了起来,不过护良和彦良都能够感觉到他的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怒气。
“刘公……”护良刚想解释什么,刘仁轨却举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解释什么,令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说到底,现在的大唐已经离不开他这根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了。你又娶了天子的妹妹,让你继承令尊的权位,镇守长安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刘公!”护良也没想到刘仁轨会这么开通,他张了张嘴,想要感谢却又不知道该谢些什么。刘仁轨摆了摆手:“罢了,我与令尊相交多年,他这个人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当初在百济时,刘仁愿是他的上司,后来刘仁愿得罪了人,一家被流放去西南烟瘴之地,半道就死了。倒了霉又有谁肯出头帮忙?也就只有令尊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还专门在圣上面前替死人说好话,把他的尸首和后人弄回长安来,不然早就烂在那边了。大唐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也不能怪他。如果真的改朝易代,落到他手里也总比别人手上要强,至少像我这种老家伙用不着担心会被抄家灭族。”
听到刘仁轨连“改朝易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护良已经是满头大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彦良笑道:“刘公说笑了,家父怎么会做出这等事?要谋朝篡位怎么会等到今天?如今护良枕边人就是李家的,就更不会了!”
“罢了,罢了!”刘仁轨摆了摆手:“这都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多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一仗你们要是打输了,那就万事皆休。令尊也只有离开长安,来替你们兄弟收拾烂摊子,到了那时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护良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当然能听出刘仁轨这话即是提醒,又是警告。像刘仁轨这种历经几朝的老狐狸都成精了,他们当然知道王文佐这种人决不能简单的用忠臣或者奸臣来评价,而是要看所在的环境,境遇来说的。
打个比方,熟悉历史的都知道司马宣王是历史上有名的奸臣,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但问题是一直到高平陵之变之前,司马宣王在当时魏蜀吴三国的评价都是萧何霍光伊尹傅说一流人物,受遗二主,佐命三朝,简单的来说就是魏国的诸葛亮,德望极高。即便是高平陵之变后,毌丘俭、文钦在其死后讨伐司马师,檄文中依然对司马懿有“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等赞誉,也要说司马懿几句好话。司马懿的名声变臭,是司马师兄弟上台后,大肆诛杀株连,篡夺曹魏之后,人们再翻过头来以果为因给司马宣王扣了一堆帽子,说这厮善于伪装,从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但司马懿要是没活到高平陵之变就死了,或者曹爽上台后没那么胡搞,给司马懿留下可乘之机。那司马宣王他老人家在史书上自然就是另外一幅嘴脸了。刘仁轨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王文佐虽然说不上愚忠之人,但对大唐、对今上还是相当忠诚的,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须知权力只能交给合适的人,若是让不合适的人得到权力,那不但会害了国家,还会害了他自己。在刘仁轨看来,王文佐就是一个合适的人,所以他可以默认王文佐的那些小动作,但护良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就要看他自己了。
“刘公的话,我记住了!”护良道。
“那就好!”刘仁轨抓住护良的手臂:“当初令尊攻破高句丽,替当初征辽子弟收拾遗骨,报父兄之怨恨;如今距离大非川之败也有十余年了,望汝能如令尊一般,收拾大唐子弟遗骨,雪当年之仇!”
看着军队越过鄯州城外的屯堡村落,进入狭长的湟河谷地。护良忧虑与日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每一里路不断增长。白天他焦虑不安,晚上则辗转反侧,每一个堡垒,每一个骑影,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他为钦陵恐惧,这个声名显赫的吐蕃人迄今为止还未尝败绩,虽然他现在还在河西,但当初的大非川之败,钦陵也是从安西迅速回师,一举打败了薛仁贵带领的唐军。他为自己的兄弟恐惧,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父亲唯一的选择,如果这次自己做的不好,有足够的兄弟可以替换掉自己。自己必须像父亲一样坚毅刚强,足智多谋,须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王文佐的儿子。
护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大唐的红边白色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他聆听每一个人提出的意见,无论对方的身份和地位,就像父亲教他的那样,仔细衡量每种说法。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学了好多,可这就够了吗?
尽管头顶上盘旋着热气球,在上面探子的望远镜面前,无论是吐蕃人的堡垒、伏兵还是斥候,一切都一览无余。而且由于热气球悬浮在空中,无需绕远路,吊舱上的那只螺旋桨在无风状况下可以推动热气球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飞行。八只热气球可以确保方圆上百里内一览无余。但护良依旧像平常一样派出足够的斥候,他不希望吐蕃人发现己方的异常。最好吐蕃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利器,稀里糊涂的打,稀里糊涂的输。
“护良,告诉你一个消息!”彦良笑嘻嘻的走到溪水边,用手捧起水擦了擦脸:“吐蕃人的守将把士兵派山脊背面,企图当我们通过下方的谷地时,给我们一个惊喜!结果被热气球发现了!”说到这里他接过身后侍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结果呢?”护良赶忙问道。
“当然是我们赢了!”彦良笑了起来:“热气球上的斥候发现这一切之后,把一切写在纸上,从绳索上滑下来。旦增带了五百人去,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吐蕃人一网打尽,俘虏了三百余人,斩首百余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