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得对!”老三跳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照我看那些姓袁的也没啥本事,也就是运气好,丢石头谁不会呀,小时候放羊都熟了的!练好了指不定唐人将军赏给咱们一个更大的城呢!”
“老三,你就别想城的事情了,这是要看命的,懂不?我们能把这片田地和房子保住就是祖宗保佑了!”王篙呵斥住了老三,转过头喝道:“好了,都歇够了吧,起来干活吧!先把这田地都种上了,再谈其他的!”
周留城,王宫。
帘幕低垂,遮挡住了阳光,血腥、药香、木炭燃烧的弥漫了整个房间,鬼室芸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已经麻木,无法再感知疼痛,仿佛整个人已经被完全掏空,血、肉、骨、灵魂都已经流逝,只剩一个空壳。
“是个男孩!”阿澄的惊喜道:“长得很像你,多漂亮的孩子呀!”
鬼室芸睁开眼睛,这已经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那点力气,她看到一个红扑扑的、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真无法想象这玩意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她咧了咧嘴:“漂亮吗?我怎么觉得很丑!”
“怎么会,刚生下就是这样的,过几天张开了就好了,你看这眼睛,这鼻子,多端正呀!”阿澄轻轻的拍大了两下婴儿的屁股,仿佛是被惊醒,婴儿张开嘴,大声的啼哭起来。
“你看,这哭声得多有力呀!这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很强壮的,就像他的父……”说到这里,阿澄的话被卡住了,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的看了看鬼室芸的脸,母亲的脸上毫无表情,即无喜、也无怒,就像一个蜡面具,这反倒让人心生寒意。
门帘被撩开了,露出一张俊俏的脸:“陛下派人询问,是弄璋还是弄瓦!”
阿澄看了鬼室芸一眼:“是弄璋!”
外间传来一阵欢呼声,阿澄回过头,看到鬼室芸翻过身,背对着婴儿,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小姐,您还是要想开一点,这毕竟也是您的孩子!”
鬼室芸依旧沉默,正当阿澄以为对方不会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你可以通知唐人了,最近那个人会向熊津城运粮,为接下来围攻泗沘城做准备!”
“啊?小姐,您这几天不是都在这里,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阿澄惊讶的问道。
鬼室芸翻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孩子出生前那个人来了,在我这儿待了片刻,和我说了会话,这些消息就是那时候我打听到的。哥哥死了后,他对我的防备反倒没了,兴许是因为觉得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小姐!”阿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鬼室芸的手:“您要保重身体呀!”
“阿澄,你放心,我身体很好!”鬼室芸脸色愈冷:“你转告唐人,扶余丰璋的儿子在我手里,下一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泗沘城,熊津都督府。
“依照线人送回的情报,叛军将在三日后派兵向熊津(百济的旧都,位于泗沘城东北方向50公里左右)运粮,为接下来围攻泗沘城做准备。大概的路线是从任存山城出发,先向东,然后折向南,抵达熊津城,其兵力的总数在一千人到两千人之间,指挥官是一个倭人将领!情况大概是这样的!”王文佐转过身,背对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这么详尽的情报?”杜爽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可以问问来自何处吗?”
“杜长史!”王文佐显得有些局促:“如果可能的话,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呵呵!”刘仁愿笑了起来:“三郎还真是守口如瓶呀!算了,已经印证好几次了,都没有错,这条线应该是可信的!”
“这条线的确很可信,不过和前两次不是一个人!”王文佐道。
“不是一个人?”刘仁轨皱起了眉头:“王参军,可以问问你为何这么信任这个人吗?”
第180章 谷道
“我没法不信任她!”王文佐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实情吐露出来,毕竟他的下一个计划离不开眼前三个人的支持:“她叫鬼室芸,是鬼室福信的妹妹,扶余丰璋的妻子,她刚刚生下了扶余丰璋的孩子,是个儿子,在信中她表示愿意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们处置!”说到这里,王文佐从袖中取出一卷绢纸,递了过去:“这是她的贴身侍女送出来的!”
刘仁愿接过书信,细细看了看,递给一旁的杜爽,然后问道:“你是怎么联络上这位鬼室芸的?”
“不是我联络上她,而是她主动联络到我的人的,确切的说是她的侍女主动找上来的!”说到这里,王文佐叹了口气:“凭心而论,身份这么特殊的人,我的人哪里敢主动联络的!”
“这倒是,这鬼室芸不管怎么说也是伪王扶余丰璋的妻子,还怀有扶余丰璋的孩子,即便兄长被杀,也未必会归顺大唐!”刘仁轨道:“不过能够将其拉过来,难怪王参军能够得到这么准确的消息!”
“其实她给的消息只是说有倭人运粮去熊津,具体的路线,兵力多寡,是从好几个渠道得来的消息相互印证而来的!”王文佐笑道:“这都要归功于扶余丰璋。鬼室福信被杀后,叛军中人人自危,除了倭人之外,许多百济将佐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与黑齿常之暗中书信往来,为自己准备一条退路!”
刘仁轨点了点头:“是呀,鬼室福信死之前,投降我们的百济人也有,但都是势穷来投,像这样的还从未有过!看来只要打赢一两仗,那扶余丰璋就众叛亲离了!”
“不错!”刘仁愿的眉头也松开了,百济叛军的难缠他可是领教够了,唐军也不是没有打过胜仗,但熟稔当地地形的百济叛军立刻逃入周围的山城,唐军根本追不上,也不敢分散追击,以免遭到伏击,这种胜仗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王参军,对于这支运粮倭人,你有什么打算?”刘仁轨笑道。
王文佐看了刘仁轨一眼,赶忙低下头去:“有都督、刺史、长史在,下官何敢妄言!”
“无妨,你身为兵曹参军,这用兵之事本就是你的职属,如何说不得?”刘仁轨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刘仁愿:“都督,您说是不是呀!”
“不错,三郎你不妨直言!”刘仁愿道。
“属下遵命!”王文佐稍一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直率的表明自己的看法:“此番倭人选择的路线是沿着山路,显然是为了防备我方骑队的袭击,但这样一来,反倒是给了我们将其一鼓擒下的机会!”
眼看着不远处狭长的谷道入口,物部连熊的忧虑就好像发酵的谷物,与日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里程不断增长,路旁树林惊起的宿鸟、远处升起的某根烟柱,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与其他尚未与唐军交手过的倭人不同,物部连熊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可怖的敌人,因此他在出发前精心的安排了行军路线,他很清楚唐军在战马、盔甲上都远远胜过自己的士兵,所以他避开了大部分平地,而选择崎岖的山路,为此他多绕行了整整多一倍的路程。面对部下们的抱怨,他沉默不语——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前方的哨探有消息吗?”物部连熊向一旁的副将物部守恒问道,为了避免遭遇伏击,物部连熊专门从扶余丰璋那边要来了五十名百济精兵,让其在行列的前方和两侧,寻找敌人的踪迹,遮蔽己方的行踪。
“还没有!”物部守恒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家主,请恕我直言,我不喜欢这些百济人,他们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
“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物部连熊低吼道,他吐了一口唾沫,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你去盯着后面,这里的地形太危险了!”
看着物部守恒的背影,物部连熊不禁有点后悔,他刚才的口气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叔叔的疑虑很正常,虽然说这些百济人是友军,但死在友军手里的和敌军手里的将军差不多,如果不是更多的话,就连同为倭人的安培比罗夫他都不敢相信,更不要说这些百济人了。
林间轻响,萦绕耳边。
溪水奔流,蜿蜒穿过石板河床,透过树叶的光在水面粼粼波动。树下,战马轻声嘶鸣,伸蹄扒开覆满落叶的湿软地面。人们压低声音,紧张地开着玩笑。王文佐闭上眼睛,不时听见长槍的碰撞和锁子甲滑动所发出的微弱声响,但即便这些声音,也显得朦胧模糊。
“已经接上头了,倭人的前锋即将进入谷道了!”黑齿常之道,他是王文佐整个计划最关键的那枚棋子——那五十名百济哨探的首领与黑齿常之已经有了约定:他们负责将倭人带进那个险要的谷道,而唐军保证每个人的安全,每个哨探另有五十贯赏钱,而他本人则领地翻倍。
“很好,桑丘,你上树发信号给袁飞,等倭人的后卫进入山谷,就让他封住谷口!”王文佐睁开双眼道。
“是,主人!”桑丘往双手各吐了口唾沫,三下两下便爬上一旁最粗壮的那颗雪松,然后双脚盘住树干,把身体固定住,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向东北方向用力摇晃,阳光照在光滑的镜面上,熠熠生辉,片刻后,西南方的山脊上也现出几道闪光,桑丘眯起眼睛看了看,对着树下喊道:“主人,袁飞已经收到信号,发来回应了!”
“很好!”王文佐站起身,对一旁的慧聪道:“慧聪禅师,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距离开战前还有一会儿,请你替我等诵经祈福吧!”
第181章 伏击
“遵命!”慧聪走到众人面前,双手合十唱起《无量寿经》来:“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休梵行、至成佛道,修诸功德、愿生彼国……”两旁众人,无论唐人百济,都跪伏在地,虔诚祈祷自己待会若是被刀箭所伤,便能受菩萨庇佑,往生西天极乐净土,不受轮回之苦。待到慧聪念罢了三遍《无量寿经》,停了下来,王文佐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辈今日受菩萨庇佑,必能大破倭贼,万胜!”
“万胜!”
山脊背面。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鸟鸣,那是一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划过袁飞的颈背。又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他辨认出这是伯劳鸟的鸣叫,这种凶悍的飞禽虽然体型娇小,但尖锐有力的喙和爪可以轻易的撕裂猎物的躯体,这种猛禽还有一个习惯,它时常将捕捉到的猎物插在荆棘丛中,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力、恐吓对手。百济人视伯劳鸟为战争的预兆,认为哪儿有伯劳鸟,哪儿就要尸横遍野。
他们来了!袁飞心想。
“大哥,您看,是参军那边的信号!”袁飞最小的弟弟指着远处的闪光。
“嗯,你用铜镜回复,告诉参军我们知道了!”袁飞站起身来:“老五,老四,还有你、你、你!跟我来!”他挑选了六七个最年轻,最精悍的青年,然后用尽可能轻巧的动作向山脊爬去。
为了避免被倭人的侧卫发现,袁飞选择穿过茂密的茅草中,锋利的草叶边缘很快就在他的脸上割开了一道道小口子,汗水和灰尘渗入,但他却仿佛木偶毫无知觉一般,死死咬住口中的木枚。四下寂然,他可以听见敌人的声音,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脚步声、槍剑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落。
片刻之后,袁飞登上山脊,声音变得更大了,他听见更多笑闹,有人发号施令,一匹马在打着响鼻。某个男人在咒骂。最后他看到倭人的将军了……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只是透过林间细缝望向谷底,但他深知必是那个人无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物部连熊魁梧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他的青铜甲被阳光染为金色,没有戴头盔,浓密的发辫垂到肩膀上,就好像其黑色披风的一部分。
由于谷道狭长的缘故,倭人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前军和后军,居中的是一辆辆牛车,谷道的宽度只能允许两辆牛车并行。袁飞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再稍等片刻,等到倭人的后队也进入谷道再砍断绳索,释放落石。
时间仿佛蜗牛,终于最后一队倭兵进入谷道,袁飞拔出短刀,对部下们低喝道:“快,去把绳索割断!”
唐军布置在谷道入口的落石机关可能是人类最古老的防御设施了,几乎每个古代民族的幼年阶段都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在陡峭的山坡或者岩壁上竖起木排,用绳索将木排固定好,然后在木排上堆砌一定数量的石块和大木,当敌人在山坡或者崖壁下通过时,割断绳索,利用巨木大石从高处滚落时携带的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用嵌入石头缝隙的木楔子固定住大石,然后在敌人从下方通过时用撬棍或者别的工具使石头滚落,杀伤敌人。
(这种装置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威力却极为可怖,印加人便是其中高手,凭借战马和金属盔甲武器,西班牙人在和印加人的战争中频频打出几百破几万的辉煌战绩,但在围攻位于安第斯山脉的印加王都库斯科城时,西班牙人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根据他们记载印第安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武器就是各种落石机关。)
为了确保机关不被落石的重量压垮,唐军所使用固定木排的绳索都是用油脂浸泡过的麻绳,在制作时还掺杂有头发等其他纤维,以牢固确保万无一失。
可当初在制作这些绳索时有多用心,袁飞他们现在割绳索时就多费力。袁飞用尽力气,当手指失去了知觉,才割断了维系木排最主要的第四根绳索,此时他听到某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赶忙吹了声口哨,用力跳开。几乎是下一秒钟,木排就在石块恐怖的重压下折断,石块和原木沿着陡峭的山崖滑落,两个呼吸后,传来恐怖的回想。
“快,下一个,别浪费时间!”袁飞制止住自己欢呼的冲动,大声喝道,为了确保截断倭人的退路,王文佐在谷道入口的崖顶上设置了五十余处落石机关,袁飞必须在倭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尽可能多的机关发动,这才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
谷道。
物部连熊转过身,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闷雷,在谷道两边的崖壁回荡,他看了看天空,却并无雷雨的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和惊惶仿佛瘟疫,正在士兵中传播,物部连熊能够感觉到人群中潜藏的骚动,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身后传来了第二声巨响,然后是第三声,这下没人认为是雷声了。他调转马头,喝道:“来人,跟我去后军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好,最后五个机关的绳子别动了,等我的号令再割!”袁飞气喘吁吁的喊道,他的脸上有一条伤口,那是方才被巨石滚落时溅起的飞石划过留下的痕迹,不过没人丧命、也没有丢掉胳膊腿的,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毕竟这是战争。
谷道里,物部连熊看着刚刚经过的入口,面色铁青,地面上散布着乱石滚木,显然这不是自然的山体滑落,而是一个敌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不久前物部守恒说的一句话:“那些百济人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
第182章 金蝉脱壳
是的,叔叔的感觉是对的,这些百济向导是唐人的奸细,他们把自己带进了这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想到这里,物部连熊的口中满是懊悔的苦涩。
“家主,必须立刻让士兵们清理路面,这山谷是个陷阱,我们必须立刻退出去!”
“嗯!”物部连熊咽下口中的苦涩,大声喊道:“后队第一、第二伍的士兵快去把路上的石头和木头清理开!”
倭人们涌上谷口的路面,开始将石块和原木推到道路两旁,好清出供车马行进的空间,但很快下一波石块和滚木滑落,顿时一片惊呼和惨叫,倭人们如受惊的蟑螂一般逃散,只留下几具残尸。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快去把路面清理开,违令者斩!”物部守恒已经是满头汗水,声音嘶哑,他太清楚现在己方处境的危险,这条谷道最宽阔的地方也不过二十步左右,绵延却有四五里,一千多倭人和近百辆牛车就如同长蛇一般,一旦遭到敌人的袭击便首尾不能相顾。可不管物部守恒怎么抽打,斩杀逃兵,但清理路面的进度还是很慢,倭人们也是畏缩不前,稍有动静就四散逃开。
此时物部连熊听到谷道另一端传来的喊杀声,心知是唐人的伏兵出现了:“阿叔,我先去抵御唐兵,你在这里快清开一个口子,快些逃出这鬼地方!”
“不,来不及了!”物部守恒一把扯住物部连熊的缰绳:“家主,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把谷口的路面清理到能让牛车通过的程度,但是人还是可以通过的。必须乘着唐人还没有攻过来,把人先撤出来!我去换上你的盔甲断后,家主您快撤出去!”
“阿叔您断后?”物部连熊下意识的用您来称呼自己的族叔,上一次这么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物部氏离不开你!”物部守恒叹道:“不要拖延时间了,每一刹那物部氏的孩子们都在流血!”
物部连熊点了点头,泪水盈眶而出,他解下自己的盔甲,让物部守恒穿上,两人张开双臂拥抱,物部连熊满肚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剩一个词:“活下来!”
鼓声如波浪涌来,扭力弹簧被旋转,扭紧,然后释放,石弹和箭矢划破空气,仿佛伯劳鸟的鸣叫,士兵们的长矛如密林一般,缓慢的向前移动,将抵抗者击倒、碾碎、吞噬。物部守恒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高喊:“不要后退、不要后退!已经没有退路了,顶住才有活路!”
“瞄准那个倭人将领,对,就是那个骑在马上身穿金铠的那个!”沈法僧指了指正在高声督战的物部守恒,神色厌倦,明明有肥肉,却被派来啃这个鸡肋,这让他很是失望,三郎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偏袒那些百济人了,上山发石机关这种事情不让自己去,却让那个袁飞,理由是那厮腿脚灵便,爬山爬得快。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在爬山比不过那厮,人哪里能和猴子比,但自己射箭、刺枪、投矛、角抵那样不比他强百倍?
物部守恒从马背跌落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倭人纷纷丢下武器,四散逃走,腿脚慢的干脆跪在路旁伏地乞降。依照王文佐的军令,沈法僧下令分出一队将降者用绳索串了拉到阵后去看管,引兵向前追击。由于地形的缘故,倭人前部的溃兵和牛车混成一团,很快就挡住了唐军的脚步,沈法僧不得不下令将牛车拉到路旁,才能继续前进。
熊津城(今韩国忠清南道公州市)。
“已经是晚春了!”余自进叹道,他有一个私人小秘密,每天傍晚他都喜欢到东门城楼远眺一下,远处的树林已成深绿,溪流满是流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这让他想起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那时唐人还没有来,一切都美丽如歌。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每次穿越林间的道路,余自进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被雨水冲刷腐蚀的头盔、断裂的长矛、战马的尸骨、深深嵌入树干的箭矢。低矮的土堆和石冢随处可见,标示着人们的葬身之地,但这并不意味亡者可以得到安宁,食腐动物刨开坟头,将尸体拖出大快朵颐,林间的四处倾覆的泥土石块之中,时而可以看到鲜明的布料和闪烁的金属,泥土缝隙里一张脸默然望着路过的行人,空无一物的眼眶之下,依稀可见白色的颅骨。这些有唐人的、也有百济人的、甚至还有新罗人,这片土地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们,似乎他们并无差别。
身为最早起事反抗唐人的百济首领之一,余自进的出身要比道琛、鬼室福信都要低微不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没有被卷入复国军上层残酷的内斗。鬼室福信很满意谨小慎微的他,将熊津城交给了余自进,这座百济国的旧都距离唐军控制的泗沘城只有五十余里,快马半日可到,两军的前哨、斥候、踏白可谓是无日不战。在这种情况下,余自进所部自然很难依靠屯田自给自足,每隔一两个月,周留城就会运来一批粮食和兵源,来补足守军的消耗,确保对泗沘唐军的压迫。
此时余自进想起鬼室福信,当初鬼室福信在任存山中起事时,他就是最早跟随鬼室福信的那十来个人之一,对于这个老首领,余自进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有对其勇气、才略的钦佩;又有对其杀死道琛法师的毒辣的厌恶,还有其最后被扶余丰璋设计杀害的痛惜。而对于杀死鬼室福信的扶余丰璋,余自进无话可说,鬼室福信的功绩再高,那也只是臣子,现在也只有扶余丰璋才是复国军中百济王室唯一的直系血脉,大家拼死与唐军苦战的目的是兴复国家,能坐在那至尊之位上的也只有他了。
第183章 诈城
“将军!”
侍卫的声音将余自进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咳了咳:“有什么事?”
“运粮和援兵到了!”
“哦,太好了!”余自进笑了起来:“这次押运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