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不愿意!”崔弘度在众人中年纪最大,便笑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白了咱们这些枪术弓术也有不少是家传的玩意,传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有些可惜了!”
“那你们就挑几个合适的,收为义儿,这该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吧?”
“收义儿?”
“没错,就是假子!”王文佐笑道:“你们觉得这样行不行?”
众人交换眼色,目光渐渐灼热起来,当时宗族观念盛行,北方又是胡风弥盛,北方豪门大户收养义儿来壮大势力的情况极为普遍,亲子义子之间的界限也不如后世那么分明。王文佐这个建议顿时挠中了众人的痒处。
“三郎,我等收百济义子会不会触犯了朝廷的忌讳?”柳安到底是老成持重些,低声问道。
“五郎考虑的是,那我先去向都督府征询一下,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我们每人最多也就收养三五个义子,而且官位也太低。”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笑道:“其实这收义子还有一件好处,三郎还没有说!”
“什么好处?”沈法僧问道。
“咱们在百济打了这么久的仗,大家多多少少也拿了点好处,但百济毕竟孤悬海外,这些好处带回去可是个大难题,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呀,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泼天的罪过!若是收养了一两个义子,很多事情不就简单了?”
“不错,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沈法僧击掌笑道,众人也明白过来,纷纷击掌叫好。原来古往今来,丘八们怎么把合法非法的战利品弄回去都是一个大难题,隋有史万岁、唐有侯君集、明有蓝玉都有在战利品上吃过大亏,而对于王文佐他们来说,难度还要大得多,因为他们回国是必须坐船的,上船下船时他们携带的财物很容易被发现,更不要说当时金银货币还很少见,他们分到的财物主要是铜钱、绢布、器皿等,这些玩意的体积可不小,想要蒙混过关可是难比登天,而如果有了百济义子,可以暂时寄存,然后慢慢托商旅运回来,其中操作的空间可就大多了。
“君岩能够想到这一层也算是不错了!”王文佐笑道:“只是还是看的浅了些!”
“哦?”张君岩有些不服气:“难道还有我没想到的?”
“列位!”王文佐没有直接回答:“你们觉得这里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争论顿时爆发了,有人说是金银、有人说是宝石、还有人说是珍珠、貂皮,不一而足,最后目光都聚集到了王文佐身上。王文佐笑了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土地,有土斯有财,土地才是一切财富之母!”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有些不服气:“可我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的,又没法把土地带走,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京官们身在长安,妨碍他们在河东、河北、江淮有田庄吗?”
“可,可是河东、河北、江淮都在大唐治下……”张君岩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好像百济也是大唐的熊津都督府,不禁语塞。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熊津都督府与大唐内地还是不一样,这个我也知道,不过事在人为!”王文佐笑道:“现在我把我的法子说出来,你们几个听听,看看行不行!”
第190章 利益分配
众人皆知王文佐素来多智,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围拢了过来,静心听讲。
“的确土地田产我们是没法带回大唐的,但是只要我们能拿下百济,至少一两年内,百济的土地给谁,不给谁还是我们说的算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点头,苏定方撤兵之后,百济复国运动几乎是全民参与,换句话说,除去泗沘城内一小部分之外,其他所有百济人只有逆贼和从逆的区别,即便是族灭全家也不冤,身为都督府兵曹参军的王文佐,想要没收谁的田产,也就是笔头子动几下的功夫,完全合法合理合规,连御史都不会弹劾。
“三郎你是打算把一部分田地寄存在我们义子名下,这倒是个好办法!”张君岩笑道。
“这怎么行!”王文佐笑道:“你是嫌御史们太闲了吗?这不是把把柄往人家手里塞吗?再说人心总是会变的,这些半大孩子年纪大了,就会把这些田产当成他们自己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那三郎的意思是?”张君岩问道。
“这些田地必须给一个机构,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人会变心,机构不会!”王文佐道:“然后让这些孩子们在这个机构里任职,升迁,我们通过这个机构来控制他们!”
“机构?”张君岩皱起了眉头,这个陌生的词汇让他有点茫然。
“比如定林寺!”王文佐笑道:“我们把田产寄存在定林寺名下,然后这些孩子们在定林寺中任职,一点一点升迁,而定林寺可以通过贸易、纳贡、交租等方式每年给我们带来收益。在外人看来,田地是给定林寺的,而慧聪和尚很清楚田地是怎么来的,也很清楚如果背叛我们就会被我们的义子发现,而义子们需要我们的庇护和关系,换取升迁的机会,而我们身居幕后坐享好处,很完美,不是吗?”
“那慧聪若是和这些义子勾结起来对付我们呢?”张君岩问道。
“很难!”王文佐笑道:“你们也知道这慧聪原本在定林寺中的地位并不高,而定林寺乃是百济的镇国宝刹,肯定有逃散在外的高僧,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这个佛学修为,想坐稳主持的位置是很难的,他是离不开我们的支持的,又怎么会想着与我们为难?”
“三郎说的不错!”张君岩一拍大腿:“再说一个人背叛不难,这么多人想要齐心协力,那太难了。”
“那若是等到慧聪那厮坐稳了位置之后呢?这些日子看来,这厮处事干练,寻常人还真的斗不过他!”柳安问道
“若是如此,我也有办法!”王文佐点了点头:“定林寺原本在泗沘城周围是有不少寺产的,但是战乱一来,这些寺产有不少已经被划做他用了,比如袁飞他们几个分到的,还有不少是百济人自己私占的,只要他们缴纳租税,承担劳役,都督府便开具田契,承认为其所有。这样一来,就必须从其他地方划拨田地来补偿定林寺,而这些田地又是有原主的,双方必有纠纷,这种纠纷打起官司来,没有个三五十年都完结不了,定林寺又怎么离得开我们?”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得纷纷叹服。古今中外,最头疼,最难搞定的官司就是土地官司,只要王文佐在划分田地的时候做些手脚,定林寺未来几代主持都得吃住在都督府的衙门,慧聪就算是活神仙,这辈子也别想脱得干系。
“人与人差别也忒大了,我本以为自家眼力不错了,最多也就看个三五步远,三郎却能看到百步开外。”张君岩向王文佐长揖为礼:“从今往后,我张君岩唯三郎马首是瞻!”
“起开些!”贺拔雍一把推开张君岩:“这里要跟着三郎马首的多了,何止你一人?”说罢,自己也向王文佐长揖为礼。
“哎,诸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崔弘度大声道:“俺可是早早就跟着三郎共事了,贺拔你一个晚辈,还是让后些的好!”
贺拔雍闻言大怒:“崔弘度你休要在我面前充大,你也大不了我几岁,还敢叫我晚辈?”
“我大你足足八岁,如何不能叫你晚辈?”崔弘度笑道:“而且我那我那七房小妹仪容、女红、学问都出众的很,又正当韶龄,尚未婚配,我先前已经和三郎说过了,只要三郎一点头,我们两家就是姻亲,你怎么能比?”
“说得好像就你家有女儿,我家就没有一样,我也可以把我贺拔家的女儿说与三郎!”贺拔雍冷笑一声:“再说不是三郎还没点头吗?姻亲都叫上了,好不要脸。”
“你家是有女儿不假,可我那小妹可是清河崔家女,诗礼传家,仪容贤淑,岂是你贺拔家能比的?说句托大的话,便是天家女儿,在婚嫁场上也比不过我们崔家的女儿!”
听了崔弘度这番自夸,贺拔雍怒目以对,却无法反驳。崔弘度这话的确不是托大,唐初上流社会婚姻鄙视链上最高端的不是身为天家的陇西李氏,而是关东诗礼传家数百年的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这几家,原因很简单,天子李家的女儿普遍骄横跋扈,私生活不检点,而且喜欢参与宫廷政治斗争,一旦失败就会牵连夫族,典型的例子就是前文提到的房遗爱谋反案,好几个驸马爷都被牵连进去,身死族灭。
而这几家士族女儿受过很好的礼法文化教育,治理家业教育子女都是一把好手,又能提供妻族强大的人脉资源,也不会惹来祸患,是理想的贤内助,因此时人听到天子招婿便唯恐避之不及,反倒对清河崔氏女趋之若鹜。(韦伯这里附带说一句,元代杂剧《西厢记》故事背景就是在唐代,其女主角崔莺莺便是姓崔,又是博陵郡人,显然是博陵崔氏,其未婚夫是郑尚书之子,显然是荥阳郑氏。显然崔氏女是良配在当时就是社会常识,作者在作品背景底子打的非常深厚,所以里面的人物才立得起来)
第191章 援兵
“二位!”柳安见王文佐脸色难堪的很,心知这种事对方也不好开口,只得笑道:“眼下咱们都还身在敌国,生死未卜,说什么姻亲还早得很。再说三郎平日里行事大家还不知道?最是公允,便是对百济人都仁厚之极,何尝是咱们自家兄弟?莫要为了些还没有的事情争吵,反倒伤了和气不好!弘度,今日是你的不是,还不像贺拔赔个不是?”
虽然随着王文佐的崛起,柳安已经不再是这个小团体的首领,但他平日里行事周到,待人宽厚,众人也都对他服气的很。崔弘度听了他的话,便向贺拔雍唱了个肥喏:“方才确是我的不是,还请贺拔兄弟莫要放在心上,原谅则个!”
“不敢!”贺拔雍换了一礼:“方才我也是莽撞了,还请崔兄见谅!”
看到崔弘度和贺拔雍不再为自己婚事问题争吵,王文佐这才松了口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琅琊王氏”可是冒牌货,唐人婚配对家族姓氏之看重他可是再清楚也不过了,要是现在订下了婚约,将来一细查漏了馅,那可是亲家不成成冤家了,赶忙笑道:“五郎说的不错,我眼下的确不是考虑婚事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平定叛乱的好!”
“朝廷不是要派援兵来吗?算算时间,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了!”沈法僧道:“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兵马来?主将是谁?”
“是呀!”顾慈航应道:“援兵少了不济事,多了咱们这里军粮也不多,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是呀!”
“不错,粮食是个大问题!”
提到粮食,众人都是唉声叹气,可以这么说,从百济复国军起事的第一天起,最让唐军头疼的就是军粮,军粮不足打了胜仗也没法追击扩大战果,无法长期围攻敌方山城扩大控制范围,而无法控制范围就无法征收到更多的粮食,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明明唐军不断打胜仗,但形势却始终没有好转,直到扶余丰璋杀了鬼室福信,王文佐乘机拿下了熊津城,局势才有了对唐军有利的转变,开始有百济村寨主动向唐军投降了。
“没有粮食也有没有粮食的打法!”王文佐笑道。
“没有粮食怎么打?”沈法僧问道。
“直取敌军腹心,迫其决战!”王文佐说:“只要打赢了,自然万事大吉!”
众人皆缄默不语,他们都听出了王文佐没有说完的那一半:“如果打输了,死人也不需要粮食!”半响之后,柳安问道:“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夜长梦多!”王文佐道:“情况随时都可能改变,扶余丰璋完成了对内部的整合!倭人派来了更多的援兵!新罗人改变了立场!高句丽派出援兵!这些都有可能发生,扶余丰璋眼下还不知道我们会有援兵来,一旦他知道了就会改变策略,那时候就麻烦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错!这么说的确应当尽快决战,希望援兵尽快赶到呀!”
远处,微弱的光线穿透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附近闪耀。
“是星星!”伊吉连博德说。
“可惜不是家乡的星星!”定惠和尚叹道。
唐国的水军军官正大声发号施令,水手们沿着高高的桅杆爬上爬下,摆弄着复杂的索具和厚重的船帆,甲板下,桨手们正奋力划水。甲板正在咯吱咯吱的倾向一侧,唐人的旗舰正在转为右舵,准备驶入新罗人的海港。
“唐人的战船真是复杂呀!”定惠慨叹道,他盯着那些桅杆和绳索,目光炯炯。
“是呀!”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和我国的战船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巨人与侏儒!什么时候我国的工匠们也能建造如此巨大的船只呢?”
“光是建造是不够的!”定惠摇了摇头:“你注意到没有?唐人的船在航行的时候基本都是用不着划桨的!平时全部依靠风帆航行,只有在进入港口的时候才开始划桨!这里面可是有非常深奥的学问呀!”
“不错!”伊吉连博德道:“我也注意到了,这样一来,唐人的船上可以少装许多桨手,这样一来,船上每日消耗的淡水和粮食就少多了。船只就用不着过几天就靠岸补充淡水和食物,这样一来可就安全多了!”
“是呀,上岸不但要防备当地人的袭击,还要小心被大风吹到岸边的礁石上,听说上次来大唐的使者回程途中就有船只撞上了礁石,船毁人亡,若是能有唐人这样的大船,应该就不会遭遇这样厄运了吧?”
“不过唐人应该不会允许别人学到建造和使用这种大船的技术吧?”伊吉连博德看了看周围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道:“定惠,我有一个主意!”
“我猜你是想要收买水手和工匠,和你一起逃跑回国?”定惠问道。
“不错,你真聪明,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伊吉连博德笑道,旋即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害怕这么做让唐人发现的话,你和留在长安的其他人会遭到唐人的惩罚,甚至被处死!”
“有可能!”定惠点了点头:“而且那些工匠和水手恐怕不会答应你,如果他们和你逃走的话,他们在故乡的家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这倒也是,我考虑的也太草率了!”伊吉连博德沮丧的摇了摇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可以注意观察唐人的操舟术,然后每天晚上记录在纸上,等回国的时候就可以带回去了!”定惠道:“至于造船术,唐人这么庞大的舰队前来,总会有一两条失事搁浅,只要想办法找到一条残骸,就可以照着仿造了!”
“这个法子不错!”伊吉连博德精神一振:“定惠,真有你的,你总是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好办法,不愧是中臣氏的未来栋梁!”
第192章 老弱
听到好友的称赞,定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旋即他偏过头去,望向大海。离别时父亲的严厉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够随遇而安,不忘自己追求的本心。”我已经不再是来自大和国藤原的中臣家人,那我现在是谁呢?我的本心又是什么呢?他用拇指轻轻的抚摸手中光滑的念珠,陷入了沉思之中……
定惠并不知道自己在甲板上站了多久,唐人的军官叫醒他时,海船已经停泊在一个海湾中,他在水手的帮助下,沿着绳梯下到一条摆渡船上,然后划向岸边。随着船身的起伏,定惠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本心是什么,但时间最终会给自己答案,其中的过程就当成神佛于自己的考验吧!
岸边栈桥。
跳板落在栈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待跳板完全稳定,背着行囊的士兵们就一个个踏上栈桥,由于坐了很长时间船的缘故,他们上岸时还迈着一种奇怪的步伐——两腿岔开,躬着背,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就仿佛还在船上一样!
“怎么都是些少年和半老头,就没几个青壮!”顾慈航抱怨道。
“不要说话!”王文佐头也不回,低声道:“这里人多,小心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慈航不满的嘟囔了两声,还是闭住了嘴,王文佐叹了口气,顾慈航的眼力很敏锐,至少头几条船上下来的士兵情况很不妙,有不少还是身材单薄的少年,从稚嫩的面容看也就十六七岁,还有些虽然黑布裹头,但依然可以看到花白的头发,只有两三成是青壮年男子。看到这一切,王文佐不仅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接下来的船上都是这样吧?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被送上岸,王文佐身后传来的嘟囔声也越来越大,他已经顾不得去制止顾慈航的抱怨了,因为他有更大的麻烦要应付——码头周围有越来越多的新罗人聚拢成团,对这些不速之客指指点点,即使距离很远,王文佐也能猜得到他们聊天的内容。
“朝廷这是昏头了吗?”王文佐咬紧牙关,腹诽道:“宁可少派些人来,也不能派一群半大孩子和老头来呀!上不得阵也还罢了,新罗人看了会怎么想?他们肯定会觉得大唐已经山穷水尽了,否则怎么会把这样一群人派来。这么一来,就算是再忠诚的盟友也会生出异心来的呀?”
不远处新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王文佐甚至可以听到有人在放肆的大笑,这让他愈发心烦意乱:好吧,他承认看到一群连裹头都要别人帮忙的半大孩子和半老头子去打仗是很可笑,但如果这些弱鸡是自己这边的,那就一点也不好笑了,他突然转过身。
“顾七!”
“末将在!”
“你去把那些看热闹的家伙赶走!”王文佐的声音冰冷:“这里是军机重地,不是酒肆鱼栏!”
顾慈航微微一愣,旋即兴奋了起来:“末将遵令!”
听到背后传来的吵闹厮打声,王文佐懒得回头,他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过他无所谓,他已经替别人擦了太多屁股了,总该轮到自己让别人替自己擦一次屁股了吧!
“您便是王参军吧?”
说话声将王文佐从烦躁中拉扯了出来,他看到一个唐军校尉从跳板上下来,点了点头:“不错,真是在下,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