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惠见王文佐割臂发誓,神色微动,沉声道:“参军的心意,贫僧一定会带到,还请参军耐心等待!”
倭人营地。
“定惠禅师?怎么是你?”物部连熊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出使长安了吗?怎么在这里?”
面对物部连熊的询问,定惠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我的确出使长安,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就给唐人当了通译,来了百济!”
物部连熊还想询问,却被守君大石扯了下袖子,这才闭了嘴。守君大石笑道:“这样也好,定惠,现在咱们都是给大唐天子效力,也算的上是殊途同归了!哈哈,哈哈!”
面对守君大石干瘪无力的笑容,定惠突然感到一阵厌烦,自己居然和这样一群家伙站在一边,他暗自叹了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将王文佐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吧!”
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走到一旁,商议了片刻后便回来了,物部连熊道:“我等愿意去拜见唐军大都督!”
“你们不害怕那是个圈套?”定惠问道、“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守君大石苦笑道:“现在士兵们根本没有战心,唐人如果杀过来,就是土崩瓦解。如果逃走的话,回到筑紫,中大兄皇子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会放过我们的!除了投降唐人,我们已经没有出路了!”
“我明白了!”定惠点了点头:“那既然要去,就越早越好,迟则生变!”
唐军大营。
看着不远处的大旗,定惠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我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即便唐人要杀那两个蠢货,我也不会掉一根毫毛,我只是个僧人,没有一兵一卒,对唐人没有任何威胁!他告诉自己。
“前面就是大都督的帐篷了,你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候,我去通传一下!”唐军校尉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会儿!”定惠对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道。
“当然,当然!”守君大石的声音有些颤抖:“物部兄,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明白的!是吧!”
“是呀!”物部连熊的情况要好些,但也笑的很勉强,他一边小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说:“定惠禅师你与唐军中贵人很熟了吧?待会还请多多美言!”
看着两个同胞的模样,定惠突然觉得一阵厌恶,一声不吭的扭过头去。
帅帐内、“真是好酒呀!”孙仁师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吸了口气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王文佐微笑着将酒杯往嘴唇上沾了沾,作为一军的首领,庆功宴上的酒自然是不错的,但也只能说不错,能让孙仁师如此失态的恐怕是胜利的滋味吧!
“是呀!已经好久没有喝到如此美味的酒了!”显然刘仁轨的感受与孙仁师相同,他将铜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既然援兵覆灭,周留城也就是指日可下,只要能拿下扶余丰璋,百济之乱大致也就平息了。刘都督,凭你这次的功劳,应该可以封一个县公了吧?”
“刘刺史说的哪里话,些许小功,刘某如何敢奢望封爵!”刘仁愿笑的已经合不拢嘴了,显然他心中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谦逊:“对了,三郎!你是琅琊王氏之人,想必长于书法,待平定百济后,我打算制以百济记功碑,以勒我等此番大功,流传后世,便由你替我抄写如何?”
“这个!”王文佐顿时愣住了,他穿越之前早已是移动互联时代,就连钢笔字都写得不多,更不要说毛笔了,穿越之后也是拉弓多过挥笔,这毛笔字最多只能说会写:“末将拙于笔墨,只怕难承好意,请都督另请高明吧!”
“哦!”刘仁愿本想借这个机会扬王文佐之名,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承自己未曾继承家学,这放在当时是颇为难堪的事情,显然王文佐来百济之前,家中的情况很一般。不过想来也是,若是王文佐家境不错,以琅琊王氏的子弟,又怎么会从一个火长干起呢?
“既然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杜长史了!”
“卑职遵命!”杜爽是关西杜氏的子弟,自然答得十分爽快。这时,外间当值的中军进了大帐,在刘仁愿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好!让他们进来!”刘仁愿大笑起来,举起的杯子酒液四溢:“那两个倭酋就要进来了,诸位,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杀俘不祥!”第一个开口的是刘仁轨,他环顾四周:“而且彼等既已解甲归降,我若再加害他们,周留、任存等城中贼寇只怕会穷鼠噬猫,会白白损伤不少士卒!”
刘仁轨的理由很有力,尽管在摧毁了倭人舰队之后,周留城的陷落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但城中可战之兵少说也还有万余人,如果死守的话,换唐军千把条人命一点也不奇怪,更不要说叛军手中还有许多其他城塞了。
第241章 打听
“穷鼠噬猫,这个比方打得好!”孙仁师笑道:“不过就这么饶了他们也未免太过便宜这些倭贼了,不如就让他们为先驱,攻打周留城吧!”
“这厮果然是铁石心肠!”王文佐心中暗想,孙仁师的建议说透了就是用这些新降的倭人当炮灰来填平周留城的城壕,消耗守军的箭矢和木石,同时借城中守军的手消灭掉这些降兵。
“嗯,此法甚妙!”刘仁愿笑道:“杜长史,刘刺史你们觉得呢?”
“孙将军此计可谓是一举两得,甚得我心!”
“不错,此法甚合兵法!”
“三郎,你觉得如何?”
“下官并无异议!”看到刘仁轨和杜爽都表示赞同,王文佐也只得点头。
“好,那就照此策行事吧!”见众人意见一致,刘仁愿也很高兴,他对中军道:“你让那两个倭酋进来吧!”
物部连熊弯着腰,走进帐篷,他看到在帐篷的四角都各有一个香炉,帐内的温度很高,烟雾弥漫,地面铺着厚厚的熊皮地毯,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向前方瞟去,看到五双皮靴,位置高低不同,这四双皮鞋的主人应该就是唐人的将领吧?
“你们都抬起头来!”
物部连熊听到定惠的翻译声,他挺直背脊,发现面对着自己的一共有五人:当中位置最高的是一位披甲老人,他的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年纪年龄相仿的老人,一名身着圆领长袍的中年人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后,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是个绿袍汉子,正看着自己,面露笑容。
“你们两人叫甚么名字?”
“左边叫物部连熊,右边的叫守君大石!都是倭人的贵酋!”定惠答道。
“哦!”刘仁愿打量了下来人,见来人都身着素色麻衣,暗自点了点头:“你告诉他们两个无需担忧,他们临阵倒戈,是有功之臣,待禀明天子后,定当重重赏赐!”
听到定惠的翻译,物部连熊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赶忙跪下叩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两个倭酋,刘仁愿突然觉得有点乏味,他点了点头:“先将他们安排到旁边帐篷歇息吧!至于让倭人攻城的事情……”刘仁愿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王文佐身上:“三郎,攻打周留城之事就交给你了,那这些倭人也归你调配吧!”
“喏!”王文佐躬身领命。
当走出帐篷的时候,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方才上首那个发问的唐人将领虽然面带笑容,但依然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猛虎吞噬鹿的时候,依然可以面带笑容。
“你们两个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定惠撩起帐篷的帘幕:“需要我拿些酒水过来吗?”
“那太感谢了,我喉咙都冒烟了!”不待物部连熊开口,守君大石就抢着说道。
“我知道了!”定惠示意二人进了帐篷,就准备离开,却被物部连熊拉住了:“禅师,不管在下与令尊有无旧怨,现在咱们在唐军中便是一条船上人了,可千万要关照关照呀!”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定惠的手背。
“你请放心,贫僧已经是出家之人!过去的事情已经再无关系!”定惠将自己的衣袖从物部连熊手中扯出:转身离去。
大约半刻钟后,帐篷的帘幕被重新掀开,两人抬起头,惊讶的看到门口除了定惠之外还站着一人,正是方才唐军帐中那个绿袍年轻人,两人赶忙屈膝下跪,叩首行礼。
“你告诉他们俩我的身份,让他们起身说话!”王文佐笑道。
“这位便是大唐熊津都督府的兵曹参军,姓王名文佐!“定惠道:“王参军让你俩起身说话!“两人也曾从使者口中听到过王文佐的姓名官职,心知对方是唐军中极要紧的人物,不敢多言,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垂手站在下首听命。
“我受大都督之命,指挥接下来围攻周留城之事!”王文佐也没有让二人坐下,神色威严:“你们两个便在我的麾下听命,不知眼下你们手下各有多少可战之兵?”
物部连熊与守君大石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无奈,投降之后被唐人拉去当攻城炮灰也是两人意料之中的事情。物部连熊低声道:“现在约有万人,若是再过两日,应该还会多些!”他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道:“贵人,周留城中有不少倭人,都是我的旧识,若是能给几天时间,我应该能说服一些人当大唐的内应!”
“哦?”王文佐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物部连熊,笑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我给你五天时间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物部连熊闻言大喜,毕竟没人愿意拿手下的血肉往石头城墙上撞。
请求得到应允,物部连熊感觉到帐篷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他小心的打量着王文佐,揣度着对方的好恶,想着如何才能讨得对方的欢心。
“你俩看看这个!”王文佐突然取出青步包裹的物件,递了过来:“谁知道是何人所用!”
物部连熊伸出双手,小心的接过,揭开包裹。是一支羽箭,确切的说,是一支特别长的羽箭,物部连熊用手掌量了量箭矢的长度,又将其交给守君大石,两人私语了几句,物部连熊对王文佐道:“这应该是安培比罗夫的虾夷护卫的!”
听到物部连熊的回答,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支箭矢是从我的好友身上找到的,冤有头债有主,多亏了二位,我也省了不少力气!”
物部连熊见此事与自己无关,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到定惠道:“物部将军,王参军想要看看你的护腕!”
物部连熊闻言一愣,赶忙将双手的护腕取了下来,他这两个护腕都是黄金制成,分量不轻,他双手呈给定惠,笑道:“禅师,你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王参军收下!我帐篷里还有些金饰品,待回营后再拿来给他!”
第242章 金银
王文佐接过那一对护腕,对着烛光看了看,又咬了咬,确认这对护腕的确是用黄金制成,成色不错,但制作的工艺便差多了,便是百济这边的寻常匠人都不如,他听到定惠的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护腕还了回去:“你替我问问他,这护腕的黄金来自何处?”
“黄金来自何处?”物部连熊看到王文佐将护腕还了回来,不禁有些错愕,难道对方不是想要自己的财物?
“这黄金的来历你不知道吗?”定惠见物部连熊不说话,便催问道。
“不,不!”物部连熊赶忙应道:“我当然知道,制作这对护腕的金沙是商人从北地虾夷人换来的!还有海豹皮、鹰羽毛。”
“北地虾夷人?”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在当时的大唐人看来,日本是一个技术落后、人口希少、资源匮乏的国家,得其民不足以使,得其地不足以居,所以才听凭这个战败国保持独立地位。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在这片荒芜贫瘠的群岛之上,却沉睡着世界首屈一指的金银矿山。按照后世的记载,著名的石见银山在其鼎盛时期,产量约占全世界三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佐渡岛金银山,在江户幕府时期巅峰期,一年可以出产黄金400公斤,白银40吨,只要能掌握其一,拥有的财力便可与一国相匹敌。但物部连熊说的北地虾夷人,又是沙金,恐怕不是这两处了。
“你问问他们两人,可曾听说过佐渡岛和石见山这两处地名?”
面对王文佐的问题,物部连熊、守君大石二人都面露难色,连连摇头。王文佐倒也不奇怪,在此之前也曾经在闲聊时向定惠和其他倭人俘虏口中打听这两个地方,想要找到这两处后世著名的金银矿山,也都一无所获。应该此时大和国控制的区域远不及后世广大,这两个地方恐怕还不在其控制范围之内,或者这两处地名是后世形成的,当时叫其他名字,自己这样肯定问不出个什么来。看来若想将这两个金银矿弄到手,自己是必须另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多打听些当时日本的风土人情倒也没有坏处。想到这里,王文佐便随口询问起来。
物部连熊和守君大石小心回答王文佐的问题,一开始两人都小心恭谨,唯恐哪里说错了一句话,惹恼了眼前这人,但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渐渐发现王文佐这人性情温和,毫无胜利者应有的那种骄横跋扈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庆幸,接下来自己在此人手下日子倒也不难过。
这时从帐外进来一人,在王文佐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文佐脸上顿时露出了错愕之色来。
“你是说周留城乞降了?”
“不错!大都督请参军您快些过去商量!”来人满脸都是笑容:“还请参军速去,莫让大都督久等!”
“好,好!”王文佐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来:“定惠禅师,你在这里陪二位,我先去见大都督!”
唐军帅帐。
刘仁愿穿着他最新的那件绯色锦袍,头戴绯色压纹幞头,坐在当中的首座,笑容已经布满双颊,他向一旁的刘仁轨低声说了两句话,又拍了拍另一边孙仁愿的手臂,发出爽朗的笑声。
“想不到,当真是想不到呀!我原本以为还要一番苦战,却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这么容易!这胜利就好像树上掉下来的果子!都是托了孙将军的福呀!”
“是呀!”刘仁轨也笑的很大声,全无平日里那种谦抑:“几个月前我们还想着要不要取道新罗撤兵回国,现在整个局势已经完全反转过来了,照这么看,秋天前就能平定百济之乱了!”
“差不多!”刘仁愿笑声愈发高亢:“扶余丰璋吓得弃城而逃,声望扫地,贼中已经无首,只要以扶余隆的名号相召,我大唐便可不战而胜!”
帘幕掀开,王文佐走了进来,还没等他看清楚帐内的情况,刘仁愿已经从首座上走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身前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三郎,若不是你的计策,扶余丰璋与鬼室福信二贼怎么会自相残杀?还有把扶余隆送到百济来,都是你的主意。照我看,你此番功劳最大,来,来,来,坐这里来!”
王文佐被扯着胳膊,拉到了长桌旁,强按在刘仁轨的身旁坐下。刘仁愿笑嘻嘻的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你说说看应当如何处置这城中事务!”
王文佐不安的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椅子似乎长了刺,周留城里有的可不止是降兵,作为叛军的巢穴,城中肯定还有大量的财物,理论上讲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朝廷的,但实际上处置权却是属于胜利者,确切的说是属于胜利一方的高级将领的,如何分配这些财物可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要掉坑里,从古至今多少名将没有栽在强敌面前,却因为战利品的事情倒在了御史的弹劾之下。(史万岁、李靖、蓝玉含泪点赞)
“城中降兵先出城,先交出军械甲仗,然后依例处置!至于其他嘛……”说到这里,王文佐停住了,向一旁的杜爽看去:“依照惯例,应该是军中长史的权责!”
“哦哦!倒是高兴坏了,却把这岔事给忘了!”刘仁愿拍了拍脑门,笑道:“那出城降兵由王参军处置,城中府库器械则劳烦杜长史吧!”
“卑职遵命!”杜爽有些意外的看了王文佐一眼,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却能忍住不伸手,这可不仅仅是才智骁勇就能做到的,便是朝中士大夫都没几个能做到的,器量当真不一般。
“使君,还有一件要紧事情!”刘仁轨接口道:“须得悬赏捉拿扶余丰璋,不可令其逃走!”
“不错!”刘仁愿猛拍了一下大腿:“若非刺史提醒,老夫差点将大事忘了,杜长史,速速起草文书,悬赏捉拿扶余丰璋,无论死活,皆赏绢千匹,钱二十万!也不知道谁有好的运气,能拿到这笔重赏!”
第243章 途中
“遵命!”杜爽应了一声,立刻取来纸笔,奋笔疾书起来。一旁的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若非刘仁轨先开口,他待会也要提醒了。别看此人自从离开倭国以来,就没打过几场胜仗,还搞出袭杀鬼室福信,分裂复国军的骚操作。但身怀扶余王室血脉的他只要还坚持下去,就是一面旗帜,就总会有人汇集到他身边,把战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相比起战争的耗费,这千匹绢,二十万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安培晴子最先发现长屋。长屋座落在道路南侧小丘的顶部,一道矮墙环绕着小丘,外面还有壕沟。长屋的底层使用灰石堆砌而成,足足有一丈二尺高,上层则是用涂抹了石灰的木材建成,顶棚还铺有石板,在长屋的两头还各有一座望楼,仿佛两只突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道路。
“这屋子好怪异!”安培晴子道:“阴森森的,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
“是呀!”扶余丰璋表示赞同:“不过这个时候一般人也不会住在距离道路这么近的地方了!”
安培晴子点了点头,若是和平时期住在道路旁自然是好事,但战争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双方军队都是围绕着交通线运动的,距离交通线越近的村落就越容易被战火毁灭。
“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安培晴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