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扶余丰璋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天快黑了,人马也都困乏了,如果不在这里留宿,今晚恐怕就只有露宿了!”
“露宿就露宿!”安培晴子下意识的将长辫攥紧:“这里让我有种不祥的感觉,真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晴子!”扶余丰璋笑了起来:“我们有一百人呢!一半都是精选的壮士,甲仗齐全!这房子里最多有三十人,最多也就有几张单木弓,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行!我们的人跑了一天的路,人和马都累了!”安培晴子摇了摇头:“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打仗的时候,我们要尽快赶往任存城,中途前往不能再出什么波折!”
“好啦!”扶余丰璋已经有些厌烦了,他决定用温柔说服对方,他抓住妻子的手:“晴子,你就不想在床上睡一夜吗?不管怎么说,屋子里总比野地里要安全多了吧?依我之见,我们最好先瞧瞧屋子里是什么人,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安培晴子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扯动缰绳,向长屋方向跑去,扶余丰璋微笑着打马赶上,骑士们和背着箱笼的骡子紧随其后。此时扶余丰璋已经看清在丘底的矮墙边缘有一根竖起的木杆,上面摇晃着一块破旧的招牌,依稀能够看清上面的字样,应该是一座客栈。
“太好了!”扶余丰璋笑道:“原来是一座客栈,希望里面的招待配得上国王与王后!”
一名骑士跳下马,抢在扶余丰璋之前推开了矮墙的门,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顿时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显然这声音惊动了望楼上的人,长屋里面骚动了起来。片刻之后,长屋传出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又饿又累的人!”扶余丰璋高声喊道:“你们这里是客栈吧,让我们进去,准备吃的、喝的,我们有的是钱。”
说到这里,扶余丰璋解下腰间的钱袋丢给向一旁的护卫队长,那队长会意的点了点头,甩了两下,用力丢了上去。
瞭望者敏捷的接住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满是簇新的铜钱,他怀疑的看了看钱袋,又看了看下面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你们是什么人?去哪里?”
“我们从周留城来,去任存!”扶余丰璋没有撒谎:“至于是什么人,你用不着知道那么多!反正只要我们付钱就好了,明天天亮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长屋内没有发出声音,扶余丰璋能够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再窥视自己,大概是想确认外间的情况,几分钟后他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有人喊道:“进来吧,有酒和热饭,不过最多只能五个人进屋子,其余的人只能在院子里过夜。”
“五个人?”扶余丰璋看了看长屋,又看了看矮墙后的空地,点了点头:“行,就五个人!”
长屋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形容憔悴,满脸麻子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旧皮甲,提着一柄双手斧,向扶余丰璋弯了弯腰:“你的运气不错,有新鲜的肉,刚刚死了匹老马,酒寡淡了,但好歹是新酒!”
“有喂马的干草吗?”安培晴子问道。
“有,不过你们有这么多牲口,恐怕不太够!”男人的脸上露出难色来。
“有多少就拿多少吧!”安培晴子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金饼,丢了过去:“若是有马料也都拿来,这是干草马料钱!”
男人接住金饼,凑到火光下看了看,又咬了一口,笑了起来:“里头的,快把干草马料送出来,还有,把床铺好,今晚咱们遇到贵人了!”
“难得!”扶余丰璋笑了起来:“想不到店家你竟然这么诚实,别的店家都只说是牛肉好酒,也就你承认是老马肉和淡酒!”
“我不是什么店家!”男人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他和他的女人在后面!”他向长屋后面指了指:“看到没有,就在那块石头下面!”
场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护卫首领上前一步,将扶余丰璋挡在身后,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低喝道:“你杀了他们?”
“把手从家伙上拿开!”男人后退了一步,横起斧头,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你们想干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护卫首领按动卡簧,嗜血的刀刃滑出刀鞘:“放下斧头!”
男人向门口退去,口中喊道:“混账,我干嘛要回答你的问题。滚出去!滚!这里是我的地盘,上头的兄弟,把弩弦绞紧,这些混账不走就射他们!”
第244章 回忆
扶余丰璋听到强弩被拉紧的咯吱声,赶忙举起右手,想要喝止住部下的冲突,但不知道是谁误解了他的意思,将手中的长矛用力投了过来,矛尖刺穿男人,将其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
几乎是同时,门内冲出一个女人,丢下手中的麻袋,抓住男人,黄豆从麻袋口滚出,到处都是,扶余丰璋的坐骑跑了一天,早就饿狠了,赶忙低下头去吃黄豆,将主人的命令侧耳不闻。
“强盗!”女人指着扶余丰璋骂道,扶余丰璋正想说些甚么,突然听到一声轻响,紧接着便觉得右胸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支弩矢射穿了自己的胸甲,鲜血正从伤口涌出,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剧痛扼住了喉咙,只有一声叹息。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摔倒下来。
“快,快保护陛下!”安培晴子大声喊道,她敏捷的跳下马,将扶余丰璋抱在怀中,看到爱人那张惨白的脸,愤怒立刻充满了头脑,她像母狼一样嚎叫。
“屋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杀光!”
周留城。
“什么,有人禀告扶余丰璋的踪迹?”王文佐从长桌后站起身来。
“是的!”崔弘度压低了声音:“是个半大的孩子,看上去已经被吓坏了,半人半鬼的!”
“吓坏了?半人半鬼?”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可忙得很,两万降人要处置,若不是有确定的消息,你就自己处置了吧!”
“您看这个!还有这个!”崔弘度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还有一个小金饼子递给王文佐。王文佐结果钱袋子,用手搓了搓,钱袋是用上好的鹿皮做的,光滑坚韧、针脚细密,显然皮匠的手艺显然很不错,金饼上有“一两”字样的压痕,显然是用专门的模具铸造而成的。
“那孩子在哪里?带他来见我!”王文佐道。
几分钟后,崔弘度把人带来了,他说的不错,那少年确实被吓坏了,脸色泛白,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王文佐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适合问话的样子。
“桑丘,你去厨房拿碗热汤来,再拿点吃的,让他先吃点喝点!”王文佐道:“他这个样子恐怕话都说不清楚!”
“我能说清楚!”少年梗着脖子,倔强的说:“当时我就在墙角的望孔后面,从头到尾都看的很清楚!”
“那好!”王文佐笑了起来,他倒了一杯温酒,递给那少年:“你先润润喉咙,然后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
少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顿时咳嗽了起来,屋里的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王文佐笑道:“你以前没喝过酒吧?没事,这酒很淡,喝下去会让你变得轻松一点!”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还给王文佐。这时桑丘回来了,托盘上有一碗肉汤、几块烤兔子肉。王文佐示意桑丘把托盘放在少年的面前:“放轻松点,你可以边吃边说!”
兔子肉烤的很硬,少年废了好大力气才咽下去,肚子里有了食物,他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我向天发誓!那天晚上被我射中的一定是个大人物!”
“被你射中?”王文佐怀疑的看了看少年细长的胳膊,虽说女人孩子也能用弩射杀身披铠甲的勇士,但射弩也是个技术活,眼前这少年也未免太过瘦弱了,不像是时常用弩的样子。
“应该是被我射中吧?反正我射了一箭,那家伙也被射中了!八九不离十!”少年嘟囔道。
“住口,你这小混球!”一旁的桑丘听得清楚,怒喝道:“你知道你面前是什么人吗?竟然敢胡言乱语!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然老子就把你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少年被桑丘的怒吼给吓住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讲述起来。原来这少年原本是附近村落一个豪户的孩子,唐军的入侵打破了旧有的秩序,他的父亲便也起兵结寨自保,但很快就在一次战斗中中箭身亡,被叔叔取而代之。接下来就是不断的混战,少年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处都是强盗和土匪,最后他们自己也成了类似的东西,占据了一处旧客栈。
当天晚上有一群神秘的客人要求投宿,盔甲精良,骑着好马,随行的骡子背上行李沉重。这年头神秘就意味着危险,叔叔原本打算拒绝这伙人,但装满铜钱的口袋打动了他。
“你说的装满铜钱的口袋就是这个?”王文佐打断了少年的叙述。
“对,就是这个,我当时就在叔叔旁边,看得很清楚。钱袋沉沉的,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簇新的铜钱!”
王文佐撑开口袋看了看,至少可以装五六百枚五铢钱,这在百济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拿来当住宿费着实阔气,看来这伙人即便不是扶余丰璋,也不是一般人物。
“他们有多少人?都骑马吗?”
“当时天色已经晚了,黑乎乎的我看不太清,不过至少有五六十骑,都有骑马!还有很多骡子,都驮着东西!”
听到这里,王文佐基本可以确定了,能有五六十个骑士做护卫,这个节骨眼上恐怕只有扶余丰璋了。王文佐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那金饼子怎么来的?”
“是个女的赏给我叔叔的!那女的口音有点奇怪,应该是那伙人首领的女人,说要给马弄些马料来,就把这金饼丢给我叔叔了!”
“女人?那应该就是扶余丰璋的那个倭人发妻!”王文佐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么看你们当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少年也有些疑惑:“我当时躲在墙角的一个射孔后面,只听到他们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我叔叔就大喊起来,有个贼人就用长枪刺穿我叔叔……”“你就射中贼人首领了?”王文佐问道。
第245章 少年高远
“这个……”少年脸上微微一红:“我当时给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时候贼人首领已经被射中了,不过我射中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如此!”王文佐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对这个虚荣的少年他有种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和自己一样,都是孤身一人的原故吧?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按照你的说法,这伙人应该比你们要强得多!”
“我,我……”少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泪水盈眶而出,他低下头:“那房子有个地窖,我看到情况不妙,就躲到地窖里面去了,听到外面的惨叫声平息了好久才出去,发现到处都是死人,我在叔叔身边找到了那口袋和金饼子,才拿着这些来找你们!”
王文佐点了点头,这少年的运气还真不错,扶余丰璋他们正在逃亡的途中,本人又中了箭伤,他那个倭人发妻肯定会想着尽快逃到一个安全地方治疗,所以才没有耗费时间搜查,否则少年躲在地窖里也难逃一死。
“你知道这伙人的目的地是哪里吗?”
“一开始他们告诉我叔叔是去任存,不知道是真是假!”
“嗯!”王文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一切了,他上下打量了下那少年,发现其虽然有些瘦弱,但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双目有神,倒是个美少年,便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高名远!”
“高远!志存高远,勤勉笃行!这名字不错!”王文佐笑道,“志存高远,勤勉笃行”这句话出自诸葛亮的《勉侄书》,能起这个名字,显然这少年家也不是寻常人家。
“你可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朋,待到战事平息了,我便派人送你过去!”
“没有了!”少年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阿叔就是我最后的家人!”
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样吧!我让人送你去定林寺!”
“定林寺?我不去,我不想出家!”高远赶忙摇头。
“去寺庙并非一定就出家!”王文佐笑道:“那边有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在那儿求学、习武,你可以在那边交到很多朋友,待年纪大些,再决定做什么!”
“当真?”高远将信将疑的问道。
“你这少年,我家郎君是何等人,岂会骗你?”桑丘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冷笑道:“这定林寺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若非郎君的颜面,你一个孤儿把头磕破了也进不去!”
“桑丘,话不要这么说,他还是个孩子!”王文佐笑道:“你安排一下,把这孩子送到定林寺去,和慧聪和尚说一声,这孩子家人都死了,莫让他被人欺负了!”
“喏!”桑丘应了一声,便向外间走去,高远跟着桑丘走了两步,到了帐篷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向王文佐磕了两个头,方才出去了。
“哼!”桑丘见状冷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倒也有点人心,不枉郎君的一番好心!”
高远朝桑丘唱了个肥喏:“敢问老爷名讳!”
“你这小子倒是口甜,刚才怎么不在郎君面前说些好话?”桑丘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什么老爷,看郎君的样子,今后你我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你叫我桑丘便是!去了定林寺好生求学,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是,是!”高远应了两声,小心问道:“那,那家叔的仇……”“你是说那个扶余丰璋是吧?”桑丘笑道:“这里就不必操心了,咱家郎君的手段厉害着呢!那扶余丰璋就算长了翅膀,也逃不脱他的五指山!”
“五指山?”高远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桑丘得意的伸出右手,张开手掌,突然用力攥紧:“你看,这就是五指山,一把攥住了,谁能逃得脱?”
帐内。
“三郎!”崔弘度笑道:“这少年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呀!”
“是呀!”王文佐笑了笑:“听他说的那些,禁不住便动了恻隐之心,反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能帮便帮他一点了!”
“这倒也是!”崔弘度笑道:“长得可喜,看上去也机灵的很,是孤儿又没有家人拖累。三郎,你是应当多搜罗几个,以后可派得上大用场!”
“啥大用场?”王文佐笑道:“咱家可是个穷汉,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家口!”
“三郎你又说笑话了!”崔弘度笑道:“平定百济之后,你若是不能服绯(唐代四、五品官员穿绯色官袍),便把我这对眼珠子挖了去!若说钱财,这次拿下周留城,大都督肯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当五品官要这么多人手作甚?”
“哎!三郎,你要明白四五品官和咱们这种小官可就不大不一样了。像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在上头那些大老爷眼里就是只臭虫,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你官居五品,在外就是一州刺史、一府折冲,在内便是六部之郎中,即便在天子心里,也是有个位置的了。像这样的官职,私下里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效犬马之劳,那位置怎么坐得稳?”
王文佐笑了笑,没有说话,崔弘度的话其实说的不错,自己现在的官职其实颇为微妙,若是再上一步,就要涉及到中上层的权力斗争了,很多事情是见不得人的,手边若是没有几个只听命于自己的人,确实不成。不过这种事情倒也急不得,那个高远合适不合适,还得看他自己。
崔弘度见王文佐这般,心知对方已经听进去了,便不再提这方面:“扶余丰璋逃到任存山城去了,接下来怎么办?”
“这就要看大都督的意思了!”王文佐道:“若是我料的不错,应该是让我督领降兵,将其攻下来吧!仗打到这个份上,咱们的血少流一滴也是好的,也要给黑齿常之、物部连熊他们几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嘛!”
“不错!”崔弘度也笑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倒也不怕他们不卖力气。”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左右无人,突然压低声音道:“三郎,上次我和你提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