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痛苦惋惜间,庞统姗姗来迟,一入帐,便见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士仁。
庞统悲切而呼,说道:“呜呼君义,不幸弃世!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悲切,感怀而叹。吊君幼时,随从陛下;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吊君弱冠,千里鹏行;皖水破曹,君之英风;吊君壮力,远镇宜都……”
庞统盖是有凤雏之名,其出自襄阳庞氏,家学深厚。今吊士仁丧,心无腹稿,当场能作二百余字的吊文。
当然吊文不难,多是根据亡者的生平故事,继而用言辞加以美化描述。士仁生平所能称赞的故事,除了更追随霍峻皖水破夏侯外,唯有从关羽破水淹七军。
庞统伤感而叹,谓左右说道:“君义将军出阵时,其爱马猝死。今时看来,是为不祥之兆,故我本欲代士君出阵,然士君刚烈……”
说到后面,庞统叹息了口气。
说庞统有意害死士仁,纯粹是笑谈。无无历史上背主降敌之事,士仁因资历深厚问题,在军中名声较为不错。今下中箭身亡,对汉军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见庞统这般伤感,费祎伸手拉住庞统的肩膀,低声说道:“都督,今下军中事急,谣言渐生,宜当早做处理。”
“谣言?”
庞统微愣了下,带着费祎走出营帐,问道:“文伟所说谣言是为何事?”
费祎神情收敛,说道:“都督爱马的卢,军中将士多知其貌。士将军乘都督白马出阵,其不幸中箭身亡之事,是被众人所见。今下军中已有谣言,传都督中箭身亡。”
顿了顿,费祎说道:“今战事紧急,军心若因此而动荡,恐我军则难下樊城。以祎之见,都督宜当辟谣,巡视各部,以正军心。期间凡有谣传者,按军法处置!”
闻言,庞统先是脸色微变,继而想到什么,脸色平静下来,捋须而沉思。
此时,霍笃已从停放士仁尸体的营帐中出来,说道:“士元,费参军所言有理。今军中因的卢之故,误将君义认成士元。君字士元,与士仁姓名相似,军中多有误传,需早日更正此消息!”
沉思间,庞统忽然发笑。这般反常的举动,引得霍、费二人多有疑惑。
“都督,何故发笑?”费祎不解问道。
“我欲破樊城久矣!”
庞统捋须而淡笑,说道:“今下之事,是天赐我也!”
霍、费二人露出惊愕之色,大将士仁去世,怎反有利于战事,是他们层次太低,还是庞统说胡话。
“咳!”
见二人神情有异,庞统盖是知道自己的话让人误解。
先向士仁尸体拱手致歉,进而领着二人至大帐论事。
费祎坐在交椅上,开口问道:“都督刚刚之语,不知有何深意?”
庞统将佩剑卸在案上,笑道:“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军围攻樊城,是为下下之策。及我至大军时,本欲诱曹仁出城,一举覆其军。然苦于曹仁固守城池,此计难成!”
“今军中谣传某中箭身亡,是有乱我军心之意。二位且说若曹仁知我病亡,军心涣散,营寨少备,其意下当会如何?”
霍峻与蒋济论兵时,言欲速破樊城,最快的办法是诱曹仁出城,寻机胜之而下城。
远在千里之外的霍峻能知此破城之法,负责主攻樊城的庞统岂能会不知?
至于这段日子为什么强攻樊城,仅是庞统无从下手尔!
今将士仁战死的消息,误传为庞统身亡,当是让庞统眼前一亮。何不如顺势而为,让曹仁以为自己真死于流矢。从而使计,诱曹仁出城,继而败之。
霍笃思虑少许,说道:“曹仁若知副督身亡,或会趁我军动乱不备之际,发精兵骁锐出城破我。”
说着,霍笃露出笑容,说道:“贼兵出城袭我,士元趁机伏之,盖能破樊城也!”
“伯充兄知我意也!”庞统笑道。
费祎眼睛发亮,说道:“都督此计若能成,襄樊可轻易下也!”
话音未落,侍从趋步入帐,向庞统奉上书信,说道:“启禀都督,江淮霍督来信。”
“嗯?”
庞统拆信浏览,得见书信内容,不禁扬信而笑。
霍笃心有好奇,问道:“士元,仲邈信中所言何事?”
庞统将信交予霍笃,笑道:“霍督忧襄樊难克,特遣人送信。其信之言,与我所见相同也!”
庞统挪椅子到霍、费二人跟前,低声说道:“伯充兄、费参军,你二人可按这般行事……。”
“诺!”
且不言庞统欲用谣言设套,樊城中曹仁、朱治二人,在汉军仓促放弃攻城后,则已是感觉汉军反常。
曹仁负手背腰,于堂中踱步,心情多有激动。
他当时命人攒射‘庞统’,实际上本是抱着宁可杀错,但也别犯过的念头,让手下众人聚集强弩齐射‘庞统’。
那时当他看见‘庞统’倒地,心中生出几分欢喜。继而当他看到左右从骑携带尸体回军,汉军阵中发出悲呛的痛苦时,他就知道他射中了条大鱼,很有可能是庞统,但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晚间,曹仁趁夜色派出斥候探查详情,看所中箭之将是为何人。
踱着步,曹仁心情多有激动。
如果他射死庞统,暂缓汉军围樊城的动作,撑到曹操大军突破新野防线,多半没有问题。
甚至说不准,他能趁机利用庞统身亡逆风翻盘,击败围城汉军。
“将军!”
“将军!”
曹仁见牛金小步快跑入堂,赶忙上前问道:“中箭之人可是贼都督庞统乎?”
“是庞统!”
牛金握着曹仁的手,大笑说道:“将军射中之人,果是庞统!”
“今庞统已死,贼军多乱,已有营帐挂白,以为悼念!”
“好死!”
曹仁兴奋而挥拳,大笑说道:“庞统已死,贼军大乱,必可被我所趁。”
“且慢!”
朱治性情稳重,问道:“斥候能否看见庞统尸体?”
牛金摇了摇头,说道:“斥候难以深入汉军营寨,故看不到庞统尸体,仅从外围探得。”
“君理莫非是有异常?”曹仁问道。
朱治捋须而踱步,说道:“某仅感有些草率,今夜再多派斥候出城,巡视西、北、南三门贼军,观其动向布置。及至明日,我与将军再观敌营布置,看贼军是否有备。”
“好!”
吃亏吃怕的曹仁,急忙吩咐说道:“且从君理之意。”
“诺!”
第473章 破敌计成
樊城上,旌旗迎风飘扬,人声鼎沸。甲士持矛而立,警惕城外汉军。
曹仁、朱治披甲巡视,时而指着城外的汉军营寨,谈论汉军今下布置。
“庞统身死之事,应是无疑!”
曹仁望着远方的汉军大营,说道:“昨夜敌寨略有混乱,斥候换上贼军军服,混入其间。据斥候言,敌营中多有军士议论庞统身亡之事,且中营周围举哀挂孝,故庞统身亡应非有假!”
朱治点了点头,说道:“今晨曦我观南、北二营,南营霍笃所部,军中士气渐有涣散。北营冯习部,军中布置如常。庞统是为江淮副督,其久统江淮兵马,南营气丧是为正常之事。”
庞统作为跨军区主将,虽能节制、指挥荆襄兵马,却非亲掌大军。而是通过指挥士仁、冯习二将,去指挥荆州兵马。今庞统战没,影响大的反而是江淮,对荆襄兵马而言,其影响并没那么大。
“庞统身亡,贼无大将,江淮、荆襄二军,互不从属。如我击贼首,则贼尾难应,是为我军可趁之机也。”
曹仁拍着城墙,兴奋说道:“我欲今夜率城中步骑锐士东门而出,转行奔袭西营。以少克多,强突敌营,斩敌杀将,破敌军围城之势。樊城之围若能解,则襄阳亦安也!”
别看樊城内仅有兵马数千,樊城外汉军兵马有数万,汉是魏的数倍,但并非说汉军能稳赢魏卒。
以守城之兵,突入敌营,造成大量杀伤者,这般例子可是不少。如历史上霍峻以数百人守葭萌,面对向存、扶禁的围攻,坚守一年多,选精锐出城逆战,大破其军,斩杀向存。
曹仁虽无大将之略,但却有贲育之勇。今欲趁此机会,率精锐冲杀汉营,大破汉军兵马,自解樊城之围。
得闻曹仁这般计划,朱治多有忧虑,说道:“将军是为国之大将军,岂能如凡夫猛将冲锋陷阵。若将军折于敌手,则樊城难守也!”
“君理有何见解?”曹仁问道。
朱治沉吟少许,说道:“今庞统身亡,将军率精锐袭营并非不可,然治恐难以大胜敌军,无法彻解樊城之围。治窃以为因庞统身亡之故,贼军各部或有骚乱,当可派军士从东门而出,向陛下求援。”
“我大魏是以骑卒为长,可让陛下遣精骑五千绕过新野,星夜兼程,直奔樊城。于西门外举火为号,里表呼应,则可大破贼军。樊城围解,则令铁骑西进,与左将军呼应,再破吕蒙。”
“时庞统身亡,吕蒙兵败。我军与左将军会合,则可断刘备粮道。彼时刘备老革将束手待毙,贼军皆覆没于汉北。”
相比曹仁恃勇而进的计划,朱治的方法靠谱太多了。刘备在新野阻击曹操不假,但不代表汉军彻底挡住魏军南下通道。
如朱治所言,曹操可派精骑五千星夜而下,与城内的曹仁呼应。届时两军里应外合,大破群龙无首的汉军。再西进与张郃配合,击败黄阪的吕蒙。
樊外汉军大败,加之吕蒙战败,曹仁汇合张郃,二人则能联手。上可与曹操夹击刘备,下可解襄阳之围。
曹仁沉思踱步,说道:“君理所言不无道理,然我恐错失良机。及贼将轮推出主帅,或是由刘备委任,则恐多是不妙。”
“不然”
朱治摇了摇头,说道:“庞统非关羽、霍峻。其今战没,料昨日诸将已推有主帅。若是关、霍二人身亡,军心大乱,或可从将军之计。”
“然今仅是庞统身亡,但士仁、冯习、霍笃三将皆在,将军一击难胜,则必引各部围击。治以为向陛下求兵,里应外合,方是上策。”
“且城外贼军因恃刘备在北,与陛下对峙,加主帅初丧,当备内而不御外。引一军外击大营,我军待机而发,必能大破贼军,解襄樊之围。”
主将死了,不代表大军兵败,亦不代表无法作战。其死亡对军队的影响大小,需要去看他与这支军队的关系深浅。
如果这支军队是由各军组成,主帅仅是话事人,其虽有影响,但不至于说大军无法作战。如夏侯渊被黄忠所杀,诸将则推举张郃为主帅,继续与刘备在汉中作战。
如果这支军队是由主将一手组建,犹如主心骨的存在,他的战死对手下军队而言,犹如天塌下来。如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不仅大军撤退,且还发生魏延兵变之事。
今之庞统对于汉军而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与权威来源与夏侯渊相同,但威望比夏侯渊还弱。若霍峻不让庞统将兵,他则指挥不动霍笃。
庞统能指挥士仁、霍笃、冯习,无非是靠刘、关、霍等军方大佬的默许。之前鲁肃上任副督,尚且带有几千交州兵马;庞统继任副督,仅左右侍从数人。
今下庞统若真亡了,对士仁所部的影响,或许还不如士仁之亡。当然并非说庞统身亡没有影响,而是新上任的将帅要熟悉各部,组建自己的指挥系统。
且庞统的身亡一定程度上也会造成将士的骚乱,但却不至于发生哄散崩溃之事。
盖庞统知道自己在军中地位,方敢玩这般计策,当然庞统如此布置,必有后手预防。若是霍峻主军,其所造成的影响不同,则是难行此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