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们的这种做法如果是碰上一般人,那说不定还真的会因为惜才而和稀泥,但现在坐在金台上的人是朱高煦。
王回确实很不错,朱高煦用起来也十分顺手,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为了王回而放过颜延和李冕。
当下虽然经过杨士奇和王回党争查案而在天下查出两千余万贯钱粮,但这顶多让大明的财政多撑两年,远远达不到朱高煦想要的数量。
况且他对颜延和李冕已经失望,如果他们刚才入殿是选择致仕,那朱高煦还会给他们活路。
可眼下他们的做法,显然还是舍不得权力,故此在思绪间,朱高煦便已经做出了决断。
用一个王回换颜延和李冕,这很值得……
“王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高煦一开口,不仅仅是颜延和李冕愣住了,就连亦失哈和朱瞻壑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王回这把锋利的刀子,居然连一年都没撑住就要被抛弃。
“陛下,臣认罪!”
如果说朱高煦的质问让众人惊讶,那王回的回答就是让众人震惊了。
王回行贿的事情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追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王回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行贿,那即便是朱高煦想要追查,也需要耗费一番力气。
可现在,王回直接认罪的做法,让朱高煦感到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王回却继续道:
“臣认罪,但臣并非是向吏部和吏科的官员行贿,而是向两名奸臣行贿。”
“现在这两名奸臣已经主动跳出来了,大理寺丞颜延是一个,还有刑部右侍郎李冕!”
王回拱手作揖,浑然不顾自己自爆带来的震惊:“臣当年政绩足够,理应可以前往其余地方担任知府,但当时官场昏暗,臣励志清肃官场,这才无奈向这两个奸臣行贿,以此来到京城任职,并着手调查这二人及其党羽的罪证。”
“臣刚才说过,这二人及其党羽的罪证就在臣的府上,其中也包括了臣向其二人行贿的事情。”
“陛下要治臣的罪,臣无怨无悔,但这两个恶贼说臣贪污受贿,臣却是绝不认可!”
“当年臣所行贿之钱财,绝无一分是从民脂民膏上获取,数百贯钱除了臣担任知县三年的俸禄外,还有臣变卖吉林老家田地,以及臣父多年积攒钱财,还有与乡亲邻里所借钱财。”
“臣为官这些年,这些所借钱财,基本已经用俸禄还清,绝不贪腐一分一毫。”
“在陛下若要杀臣,那臣甘愿伏法,不过在伏法之前,臣还有一件事要弹劾!”
所有人都没想到,王回不仅自爆,还自爆的清清楚楚,并且在自爆之后还要弹劾一件事。
当然,他所说的那些话,众人都不相信。
大明官场是什么样他们清楚,王回的那数百贯如果真的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筹集而来,那他绝对可以算得上大明朝的第一清官。
至于他死前所要弹劾的事情,也为众人关注之焦点。
“准……”
朱高煦想看看王回还想弹劾什么,朱瞻壑与亦失哈也是如此,而李冕和颜延则是心里凉了半截,只觉得王回肯定是要对自己二人下死手。
在殿内众人的注视下,王回拱手作揖,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五拜三叩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抬头与朱高煦对视。
“臣还要弹劾当今陛下,罪名……失察!”
第517章 国有疑难可问谁
“王惟中,你放肆!”
乾清宫内,见王回居然弹劾皇帝,亦失哈立马站出呵斥,但朱高煦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呵斥。
此刻的李冕、颜延二人已经被王回的这一番操作给弄得目瞪口呆,站在朱高煦身旁的朱瞻壑也重新审视起了王回这个人。
他暂时还不明白王回这是在干嘛,在他看来,王回这完全就是取死之道。
这并不奇怪,说到底他也不过才二十六岁罢了,而王回却已经步入不惑之年。
二十年的官场沉浮,加上王回本身自己的能力与才干,能与他打擂台的人并不多,不然杨荣、杨溥也不会在内阁被王回压着一头了。
在朱高煦抬手勒止亦失哈后,宫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的脑子也飞速运转,不断在猜想王回这番举动为了什么。
一字时后,颜延、李冕、朱瞻壑三人还没想通,亦失哈则是有了眉头,唯有朱高煦在片刻错愕后便洞悉了王回的想法。
王回原本的想法就是凭借自己还能收拾江南贪官污吏来让皇帝保住他,但是随着颜延和李冕对他反扑,而朱高煦表现出要抛弃他的时候,他立马就把自己底牌露出来了。
清廉,这个两个字的份量不管是放在任何一个时期,都能让不同时期的百姓对其怜悯。
一個官员即便毫无政绩,但只要他足够清廉,百姓也会对其歌功颂德,而王回如果真的如他说的那般清廉,那他行贿的事情不仅不会成为他的污点,反而会成为值得人大书特书的优点。
一个知道官场黑暗的清廉官员变卖家产来贿赂贪官污吏,在贪官污吏手下隐忍十余年的同时保持清廉,最后站出来给予一个腐败势力沉重一击,带走了数万贪官污吏,留给国家上千万贯钱粮……
拥有这种故事的人,自己一旦杀了他,那弊端可就太多了,搞不好自己的名声能比得上堡宗。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得是他所说的话是真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略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自己小瞧这个王回了,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事。
“亦失哈,你亲自走一趟,去他的府上查一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清廉。”
“奴婢领命……”
沉默一字时后,朱高煦率先开口命令亦失哈去查证,亦失哈也攥紧拳头走出了殿外。
在路过王回身旁时,亦失哈用冰冷的眼神紧紧盯着王回,王回却一直只与朱高煦对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王回那口吊了半天的气也松了下来。
他不怕皇帝质问自己亦或者查证,因为他不怕查,他就怕皇帝一生气就把自己宰了。
如果是那样,即便他死后的名声能比拟“范文正”,可那毕竟是死后,人都死了名声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好在自己判断的没有错,当今的陛下是一个气度恢弘,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气急败坏,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怀疑自身。
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不会因为旁人说他贫穷而生气,只会因为旁人说他有钱无权,面对官员好似蝼蚁才会生气,因为他是真的没权。
在殿阁几年时间,王回一直在观察皇帝,几乎是无时无刻。
在他看来,当今的皇帝气度恢弘,对自己的各项政策都极为自信,不论能力还是心性都堪称完美。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却也有自己的缺点,这份缺点就是对曾经的老臣太重情义。
这个缺点一旦暴露出来,那么皇帝破防也不过只是眨眼之间,而现在的自己就是要让皇帝当场破防,让皇帝陷入驳倒自己的陷阱中。
“你说朕失察,朕倒是想听听,朕到底如何失察了。”
朱高煦提起了兴趣,干脆质问起了王回,想看看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让自己侧目的话。
当朱高煦开始质问,王回就知道自己的性命有了生路,但这条生路并不稳定。
为了稳定这条生路,他必须让皇帝步入自己的陷阱才行。
因此面对朱高煦的质问,王回不卑不亢的拱手作揖,脸色肃穆:
“自陛下驭宇以来,地方贪腐案件屡查不绝,虽有“癸卯京察”此等壮举,但这何尝不是陛下失察所致。”
王回以“癸卯”案开篇,而这确实是朱高煦很避讳的一个话题,殿内众人都心里一颤,下意识看向了他。
在他们的目光下,朱高煦的脸色如常,只是眼底透露出一丝冷意。
面对他冰冷的目光,王回毫不回避,与他四目相对间继续凌厉道:
“癸卯京察,主要以勋臣作乱为主,而当下的江南京察,又以文臣贪腐为主。”
“在此次贪腐的恶徒中,近六成多以山东、渤海、辽东、大宁出身的官员,且主要犯官以当年渤海王府治下三千吏员为主。”
“臣想请问陛下,臣所言是否属实?”
王回不仅贴脸开大,还要让朱高煦承认。
若是换做小心眼的皇帝,王回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而他之所以敢这么说,不过是看人下菜罢了。
“既然已经成为事实,那朕是否回答已经无用……”
“请陛下答话!”
朱高煦本想揭过,但王回却打断了他的话,硬要逼着他点头应下。
这样的举动,就连理政许久的朱瞻壑都忍不住差点出声呵斥,但不等他开口,便听到了朱高煦沉闷的声音:“属实……”
那声音中压着一丝怒意,但他还是回答了。
他的回答,让除他们二人外的所有人心头一颤,朱瞻壑更是算起了亦失哈离开的时间。
“既然属实,那臣想请问陛下,您承不承认臣所言的失察之罪!”
王回疾言厉色的质问朱高煦,朱高煦这次没有了先前的平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九州万方宽阔无比,朕虽然监察百官,但消息始终有迟缓,凡是觉察,均着手处理。”
“不论是癸卯京察,亦或者是此次的乙巳京察,都是朕监察天下的手段。”
“两次京察,皆处理了涉事恶徒,如何算得上失察?”
面对朱高煦的话,王回这次没有打断他,而是等待他说完后这才道:
“身为人君,陛下理应清楚臣子的脾性,臣不相信陛下对您的这些旧臣不熟悉!”
“故此,臣还要弹劾陛下第二罪,即骄纵恶臣之罪!”
“大明朝没有这条罪!”朱高煦打断了王回。
面对朱高煦的打断,王回看着朱高煦久久不曾开口,朱高煦见状略微失落:“怎么,没话说了?”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陛下只听得进去献媚之言,而听不进去直言。”
“所谓的“罪”,不过是陛下规定的罪,是写在纸上的罪。”
“若是一本《大明律》就能囊括天下所有罪状,那便不会有那么多逍遥法外之徒。”
“陛下先前之言论,亦不过是为了开脱罢了。”
“至于陛下是否有此罪,恐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臣多说无益。”
王回一字一句的将自己想好的话给说了出来,朱高煦闻言把扶手攥得吱吱作响,但语气依旧保持冷静。
“朕准你继续说下去。”
“既然陛下要臣继续说下去,那臣便将心中肺腑之言尽数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