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看着学生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就算初期的北大也不缺人才,这种有才却不爱学习的人太可惜了。
但人各有志,以他的富家秉性,不可能沉下心做学问。
夏元瑮坐下后说:“能见到一个活着的画上的人,真是不容易。”
夏元瑮的意思当然是说学校里已经挂上了李谕的画像。
李谕笑道:“照片而已。”
夏元瑮,字浮筠,只有二十八岁,比李谕年纪还小。
他的学历很优秀,在美国耶鲁大学、伯克利学校都学习过物理学,还到柏林进行了深造。
目前理工科方面人才奇缺,不到三十岁就能当国内大学教授的情况一点都不稀奇。
何育杰年纪也不大,便是北大物理学教授。
夏元瑮说:“我在欧洲读书时,有幸见过普朗克先生几面,他对您的赞誉极高。”
李谕讶道:“你见过普朗克先生?”
夏元瑮说:“我听过他的课程,普朗克教授上课非常认真,讲义齐全,我印象很深。”
“普朗克确实是个好老师,”李谕说,然后又指着桌上的几本德文杂志,“你在研究相对论?”
夏元瑮说:“是的,当时普朗克教授就说,您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先生合作发表的相对论是一项物理学中空前绝后的新理论。我一听有您参与,就迫不及待找来仔细研究。”
李谕说:“眼光独到,相对论是很有前景的一门学科。”
如果没有李谕的穿越,夏元瑮差不多便是中国最早深入研究并且翻译相对论著作的学者。
而且夏元瑮也是极少的同时见过普朗克与爱因斯坦本人的中国学者。
夏元瑮说:“院士先生如此说,我定会继续仔细钻研。”
何育杰说:“我们还想听听院士先生对新生的北京大学理科院有什么建议。”
“没错!”夏元瑮说,“这是大事,还望院士先生不吝赐教。”
李谕忙说:“赐教谈不上,大家交流交流便是。理科是科学之基础,看到它终于在北大中独立出来,我的心情非常欢欣。”
北大的第一批物理学本科毕业生就出自物理学本科毕业生与何育杰两位教授。
李谕接着说:“蔡部长说过,教育是一国之本,兴国离不开教育。但他的意思里,其实想说义务教育是最重要的,不过义务教育的推广需要巨大的投入以及自上而下政府的强力执行,难度非常大。而高等教育则是锦上添花。我们在大学堂中,要给全国做个表率,最主要的是树立全国人民的信心,即最难的学问中国人也是可以学通的。”
何育杰说:“最难的,就是数理化生之学,全都离不开我们理科学院。”
夏元瑮说:“担子重了点,有挑战才有意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又能有人拿瑞典的诺贝尔奖。”
李谕说:“理科的资金投入不算大,值得多花功夫。我从欧洲运回了大批实验器材,不少都是卡文迪许实验室以及最新的曼彻斯特大学实验室同款,特意选出了一批捐给贵校。”
何育杰高兴道:“我在英国留学,跟着卢瑟福教授上课时,有幸进过卡文迪许实验室,要是咱们也有这样优良的实验室,真是做梦都梦不到!”
李谕说:“卢瑟福教授的很多试验都可以在北大进行复现,说不定你们慢慢会有新发现,届时能发在《Science》与《natural》上。”
何育杰说:“卢瑟福教授的许多实验都需要特定的实验装置。”
李谕说:“一点点来,哪怕只是改进其实验器材,也是值得研究的事。因为很多实验器材本身就是现代物理学的高度结晶,比如盖革计数器。”
何育杰深受启发:“多谢院士先生引导,与您说话,受益匪浅,我心中已有了未来一两年的研究规划雏形。”
李谕说:“你在英国跟对了教授,照着卢瑟福先生的路子研究下去,绝对没错。”
何育杰说:“我明白了。”
等他搞上四五年试验,有了基础,李谕就可以帮着大大推力一把,看他能不能提前搞定质子的发现。
这绝对是个诺奖级别的发现。
历史上卢瑟福1919年发现了质子,但不知道为啥这么大的事,诺奖竟没有颁奖。
卢瑟福是有资格拿三块诺奖的,但作为顶级物理学家的他只拿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化学奖。
1920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了一个叫做纪尧姆的人,估计绝大部分人压根没有听过,更不知道他干了啥。
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诺奖得主大都是威震四海的物理学界顶级大牛,这个纪尧姆研究的合金领域真心不咋出名(貌似是用在钟表行业的一种镍铜合金)。即便到了后世,想找他的论文和研究资料都很困难,——知名度真的太低。
类似的情况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中还有几次,李谕感觉可以让培养国人科学家补充这些位置。
只这件事比自己搞科研难不少,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第五百二十一章 善后大借款
他们几个聊得正欢,又一人走了进来:
“李院士精通的不止理科,对工科同样造诣不浅,不知道能不能也对我北大工科有所建议?”
夏元瑮给李谕介绍进来的人:“这位是胡仁源先生,北大工科教务长。”
李谕站起来与他握手道:“幸会幸会!”
胡仁源的年纪也不大,只有29岁。他此后接任了北大校长,是蔡元培的上一任。
胡仁源道:“能够做出汽车差速器、四驱系统等复杂专利,以您的水平当工科教务长比我要合适。”
李谕笑道:“做教育又不是只需懂就够了,还要会教。工科的现实意义重大,能为实业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先生肩上的责任很重。”
胡仁源说:“就盼着我们也能像英国人一样造出来大轮船,我看过报纸,英国人已经能造出接近300米的巨轮。我在江南造船厂任职时,尚且只能造内河小汽轮。”
李谕轻松道:“确实有点差距,不过咱也没必要一直盯着轮船这种大宗东西。”
胡仁源说:“也是,还是一步步来,先研究如何制造普通机械。”
李谕说:“对了,胡先生可以在学校里开设无线电和汽车、机械等相关的课程,很有前景。”
胡仁源苦涩道:“我也想,不过没有这方面的老师。”
李谕说:“我可以设法联系联系。”
胡仁源道:“感谢先生,以您的院士身份,人脉要远超我等。”
其实北大的工科过几年就会被蔡元培取消,并入其他大学,集中力量到了文理科上。
到了吃饭时间,严复带着国学科的几名教师找到他们说:“今日袁大总统的公子袁克定以及财政部周自齐先生代表大总统在厚德福饭庄宴请大家。”
胡仁源皱了皱眉:“我们是校方的人,无功不受禄,参与政府的宴席,不合适吧?”
严复说:“我认为这是大总统爱护教育的做法。”
就像李谕碰见的那些有官身的二代学生还保留着以前的流风遗韵,目前的北大并没有完全脱了前清作为京师大学堂的习惯,大家没办法,只能一同前往。
厚德福饭庄目前在北京城餐饮界的名头几乎是最响的,压过了东兴楼等传统饭庄,关键原因就是它是家豫菜馆。
而袁世凯又是河南人,多有照顾,很快就成了京城达官贵人最爱去的饭庄。
李谕来到饭庄时,看到一个拿着糖葫芦在大门旁蹦蹦跳跳的小男孩,里面有人对他喊道:“治华,不要挡了客人的道!”
听名字,这男孩就是梁实秋了,——梁实秋的本名是梁治华,实秋是他的字。
梁实秋的祖父则是这家厚德福饭庄的大股东。
梁实秋在民国是个出了名的“超级吃货”,写的散文中就有不少关于吃的,肯定与其生长环境脱不了关系。
再过三年,梁实秋便会报考清华学校,到时会经常遇到他。
几人在一间豪华的大包间中落座,袁克定稍晚到来,拱手道:“让诸位久等了,我给大家带来了好东西。”
袁克定让身后的两个仆人端进来两个大箱子,然后伸手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的勋章。
“这是父亲专门为在学问上有大作为的学者们特别定制的嘉禾勋章。”袁克定说。
袁世凯有样学样,从国外学来了勋章制度,今年刚刚搞出来的这个嘉禾勋章不同于军队的传统勋章,文人也可以获得,确实是专门用来表彰有勋劳于国家或有功绩于学问、事业的人。
勋章的具体级别有九等,张謇便拿过最高等级的勋章。
但大家听了却没有太大的兴奋劲:还不如搞点实质性奖励,弄几枚勋章就想笼络人心?
所以大家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过来,但都没佩戴。
袁克定干咳了一声,心想,这帮做学问的果然不好对付。
然后他招呼店小二:“上菜!上最好的菜!”
袁大公子来了,店家自然拣着最好的来。招牌的糖醋鲤鱼焙面,还有什么两做鱼、核桃腰、罗汉豆腐之类。
等酒也倒上后,袁克定说:“诸位都有大学问,其中还有我的师傅,是在下无比景仰之人,我先敬大家一杯。”
几人喝下后,袁克定又说:“父亲说了,教育为天下先,无教育不强国,诸位是国之栋梁,我再敬一杯。”
这小子跟了袁世凯那么久,酒场上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又喝了两杯后,李谕说:“袁公子,光喝酒不吃菜,容易烧胃。”
袁克定哈哈一笑:“师傅说得对!我学过,要酸碱平衡对不对?”
李谕无语道:“姑且这么理解吧。”
饭庄的菜品吃起来味道不错,那道糖醋鲤鱼焙面毕竟是当年慈禧与光绪都夸赞过的。
慈禧吃过无数山珍海味,擅长享受,她都说好,肯定错不了。
袁克定又对李谕说:“师傅,家父说想让六弟去您的天津中学或者南开中学就读,好为将来去英国留学打打基础。”
李谕问道:“为什么一定是英国?”
袁克定说:“五妈喜欢英国,她一直猜想英吉利国才是真正的欧洲。”
袁世凯的五姨太很受宠,袁克定口中的“六弟”就是五姨太生的,叫做袁克桓,而五姨太从小就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要从政。
袁克桓在袁世凯的儿子里不太出名,但他在民国时期却一直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实业家,日据南京期间,还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拯救过3万多南京人的生命。
李谕说:“想留学一定要学好英文,同时具备初步的新学功底。”
袁克定说:“六弟对新学很有兴趣,也想去欧洲看看,他肯定会好好学习。”
李谕说:“那就好,不然就算有钱,去了英国也会不适应,说不定会辍学回来。”
袁克定笑道:“我会告诫六弟。”
饭吃到一半时,周自齐又提到了一件事:“大总统准备制造咱们自己的银圆,不再用洋钱,还望大学堂出个设计。”
严复说:“咱们自己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