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的眉头微蹙,却是认真地摇头道:“上任的事情不能拖!要尽快安排仵作进行尸检和现场侦察,不然这个案子恐成无头公案,我明日必须要上任处理此案!”
“既然夫君执意如此,咱们现在便即刻前往城隍庙!按大明的规定,出任一府长官要在城隍庙拜祭和留宿,明日才能走马上任!”云娘了解自己夫君的性情,当即便出主意道。
宋澄正要点头,却是突然反应过来道:“今日是你的生……”
“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小桃,咱们收拾东西,今晚陪老爷到城隍庙暂住一夜!”云娘莞尔一笑,便扭头吩咐自己的丫环道。
小桃完全没想到突然就要离开,但知道小姐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当即便点头跑进屋里收拾衣物。
邻居原本还不明白为何宋澄要匆匆前往城隍庙,但从云娘口里得知是想尽快上任破案,亦是急忙帮着安排马车。
隐隐间,他们觉得顺天府是真来了一位能为民作主的好官。
由于顺天府尹是北京城名义上的管理者,所以引起京城百姓的广泛关注,致使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大街小巷。
“宋澄,那个黑脸的青年人?”
“要是他的话,真的是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这个人简直是油盐不进!”
……
在得知新任顺天府尹是大理寺少卿宋澄后,当即让某些人纷纷恐慌道。
不管朱祐樘真正的内心想法是什么,但随着阴谋论出现,抚宁侯府等武勋早已经是人心惶惶。特别他们历来自持身份高人一等,确实是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一旦这些事情被揪出来,且不说会不会连累整个侯府,而他们必定是脑袋不保,故而各侯府变得是人人自危。
正是如此,在得知大理寺少卿宋澄接任顺天府尹,了解到宋澄的为人后,致使整个京城的武勋变得不安起来。
大时雍坊,王府。
此王府非彼王府,而是一个姓王的人家,但这个人家亦算是不凡,这间宅子的主人是成化十七年状元郎王华。
王华出身名门,是浙江余姚的官宦之家,祖上据说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虽然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科举的偶然性太大,乡试屡屡落第,直至三十四岁才在江浙乡试中高中第一名(后因答谢考官身穿白衣被降为第二)。
一个三十四岁的举人,前程往往已经是大打折扣,谁知道又得花上几年才能进士及第,会试的难度同样不小。
只是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神奇,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经历了梦幻的一年,王华在次年在京城状元及第,可谓是一飞冲天。
由于在翰林院比较清闲,加之他进入仕途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些,所以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的长子王守仁身上。
有一次,王守仁请教私塾先生说:“老师,您认为天下第一要紧事是什么?”
塾师的答题是:“当然是像你父亲一样,读书做官!”。
王守仁却道:“不对,不是这个!”。
塾师觉得很奇怪,反问王守仁说:“那你说,天下第一要紧事是什么?”
王守仁昂然道:“做圣人!”
“狂妄!狂妄之极!”塾师气得白须乱颤,转头就找家长王华去告状。
王华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并没有对一身傲气的王守仁进行责罚,而是安排儿子到边塞游历。就像自己同样傲气的自己,亦是通过游历才发现自己的渺小,从而虚心向学。
只是自己的苦心却打消不了儿子的念头,回来后仍旧不改做圣人的初衷。
在看到儿子对竹子盯着整整七天,还一心想要成为圣人,却是知道自己的教育失败了。就在几天前,在忍无可忍之下,他决定打发儿子到江西成婚。
现任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当年到自己家里拜访,在看到年幼的王守仁聪敏灵秀后,当即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虽然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亏了,自己高中状元后有不少高官想结娃娃亲,但奈何儿子早给自己“卖”了。
“爹,我明日便启程前往江西,正要收拾东西呢!”正在格物的王守仁看到王华从房间进来,当即假意收拾东西道。
王华的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仍旧不放弃做圣人的儿子,便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急着前去江西了!”
“爹,你回心转意了?”王守仁的眼睛微亮,便希冀地询问道。
王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抵触这门婚事,当即板着脸道:“想什么呢?为父过些天便前往江西赣州,你到时随行即可!”
“爹,你一个翰林修撰前往江西赣州做甚?”王守仁完全想不明白江西赣州有什么事情要自己老爹前往,便是困惑地询问道。
王华跟着这个时代的大家长般,当即端起父亲的架子道:“休要多问!”
“是!”王守仁看到自己老爹不愿透露,亦是无奈地应道。
正是如此,在京城人人都盯着宋澄的时候,殊不知状元王府亦是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变动。
夜幕降临,乾清宫的灯火亮起。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坐在书桌前,想要真正掌握这个辽阔的帝国,不仅需要处理政务的能力,而且还不能过于懈怠。
两京十三省所有的政务都汇集于此,哪怕仅仅在上面打个勾,那亦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所幸,万安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辅政老首辅,每一份奏疏的票拟意见都是恰到好处,要自己真正修改的并不多。
在史书中,弘治年间似乎真的天下太平。
只是真正身处其中才能看清真实的面貌,不说各地灾情是不可能真正断绝,而且亦存在不少的祸事。
辽东宁远都司被虏侵掠,虏寇靖虏兰州等处,广西流贼前后聚众至六十余人杀掠宜山等县,而声势最大的则是江西。
江西流贼二千余人窜至赣州府,先后洗劫信丰、会昌、广昌等县,其中广昌县知县庄英御敌被害。
朱祐樘对江西这股流贼显得十分的重视,却是知道现在不妥善解决,那么将会像原来历史那般困惑大明王朝相对长的时间。
由于赣州府和南安府地处闽、粤、湘、赣四省的交界,加上这一带的地势险要,所以这里的盗匪作乱频繁。
像比较有名的是嘉靖年间的飞龙皇帝张琏,飞龙军由十万人扩展至二十万人,一度威震闽粤赣三省。
现在的二千余人的流贼,远远不能跟占地称帝的飞龙皇帝张琏相比,但现在不着手根源的话,那边赣州府等地的流贼只会越来越多,而形势亦会变得越来越严峻。
朱祐樘现在毕竟是这个帝国的皇帝,自然是要在刚出现苗头的时候踩灭,而不是等到火势冲天再前去灭火。
正是如此,他并不打算将事情拖到弘治八年,而是现在便提前设立南赣巡抚,第一任南赣巡抚正是王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孔有毒瘤,铃铛夜响
在地方的军制上,出于稳定的考虑,他并不打算改变以文制武的模式。只是在军事人才的选任上,他并不迷信刘大夏之流。
其实很多所谓的良臣名抚,不过是凭借着资历赢得的地位和声名,但翻看他们的功绩往往会一片空白。
这些人尽管被文官集团大书特书,但被歌颂最多的政绩通常是:保一方安定和整顿军纪。
只是明明拥有入侵的实力,若是连一只缩头乌龟都做不好,那么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至于整顿军纪,这种政绩的水分可想而知。
王华虽然至今都没有表现出军事才华,但能够考取状元的人又岂能是庸人,只要是真心想要做事还是可以胜任南赣巡抚一职。
王守仁在出任南赣巡抚前,其实亦没有表现出过硬的军事才能。结果面对宁王叛乱,他却是轻轻松松地灭掉了这股反叛势力,成为大明文臣少有的帅才。
终究不是要找亲自领兵上阵杀敌的将军,凭着王华的学识、眼界和智慧,未必真的就比刘大夏之流差。
特别南赣巡抚终究是初设,所辖之地是偏僻之所,现在由朝廷派遣一位状元公下去,更会引起天下人的重视。
一旦朝廷表明了决心,凭借着大明王朝所拥有的人力和物力,闽、粤、湘、赣四省的交界处就难成大气候。
治国不能只着眼于当下,而是要立足长远。现在设立南赣巡抚,即便不能灭杀那里的流寇,亦要防止他们不断做大,防止将来出现飞龙国那种大反贼。
朱祐樘今天特意召见了那位圣人之父,一则是要考察一下王华此人的军事才能,二则是询问王华的个人愿意。
在一番交流后,意识到能教育出圣人的状元公,确实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其实华夏从来都不缺管理型人才,若是让他做首辅未必比万安差,而自己将实权移交既然不能成为张居正亦会是三杨之一。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将大权相让,见面后便坚定由翰林修撰王华外任南赣巡抚的想法,由他全权处理此次江西叛乱。
不仅如此,塘报的网络亦将再建一条直达贛州府的传递路线,这样他这位皇帝便可以更快捷地军事情报,从而更高效地配合王华调兵遣将。
只有地方真正太平,接下来不管是重点扶持什么产业,大家才会同心协力共同谋发展,这样才能更容易发展经济。
朱祐樘在理清这些东西后,便对江西的叛乱进行批示道:“增设巡抚南赣汀韶处地方提督军务一职,驻赣州府,缉盗剿贼,安抚流民,维护地方治安!擢翰林修撰王华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南赣巡抚,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既然本朝没有当打之年的王越,那么自己权当赌上一把。现在用这位圣人之父王华试上一试,总归不会出现大错,没准真能收获名将一枚。
至于由翰林官出任地方实职会打破词臣的常规晋升路程,只要王华不抵触,那么自然不可能存在什么阻力。
只待自己的养心殿建成,词臣间的传承注定会打破,今后真正想要得到地位不可再论资历,而是要表现出实打实的能力和政绩。
像王华此次出任南赣巡抚,若是搞得赣州府等辖区形势恶化自然是要弃用,但若是政绩斐然将来便有机会入阁拜相。
外面的弯月时隐时现,而东暖阁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这里的文案亮若白昼。
十八岁的朱祐樘是一个勤政的君王,虽然胡须还没有长出来,但眼睛坚定而充满智慧,正向着一个合格的帝王蜕变。
案上的奏疏经由文书房分门别类,涉及这个帝国方方面面的政务,除了军事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仪式安排。
在这个礼仪之邦,别说重要的庆典,既然是历代帝王和皇后的生辰和忌日都是安排人员进行拜祭。
朱祐樘看到礼部呈交上来的新耕藉田仪注,在看到上面已经裁减不少流程,时间选在二月十三日,当即便同意了礼部所求。
终究是一个农耕国家,耕藉礼每年还是要举行天子亲耕才能让百姓拥护。
只是看到礼部奏请由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太学士刘吉前往山东奠先师孔子,不由微微蹙起眉头。
面对铁骨铮铮的孔家,当真是不服都不行。
从宋朝至和二年开始,孔子嫡系长孙便一直被历朝历代封为洐圣公,而今由孔子六十世孙孔宏泰袭封,至今已是第六十一代。
原本这个位置落不到孔宏泰的头上,但他的兄长孔宏绪暴露人性的丑态,即便是孔圣人的后代亦是不例外。
孔宏绪自持洐圣公的身份尊贵,加上他岳父是当朝首辅李贤,行事乖张,滥杀无辜。后来,因宫室逾制遭到揭发,这才被夺爵废为庶人,改由其弟孔宏泰袭封。
只是孔家能够成为唯一跨越历史长河的世家大族,自然不可能因为出了一个孔宏绪便毁掉,实际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这跟他们地位的超然性有关。
且不说孔家在前朝的礼遇,即便是到了本朝,同样是恩宠不断。
明太祖时期,规定给祭田二千大顷,岁收其租,以供亩祀,余悉为衍圣公廪禄,佃户达五百户,而孔氏子弟无赋役之忧。
除此之外,历朝的皇帝为了赢得贤名,亦是经常厚赐衍圣公。
按说,衍圣公得到朝廷的恩养和厚赏,应当推动教育事业回馈社会,但终究是一帮贪婪的肉体凡胎。
随着他们手里的财富越积越多,衍圣公跟天下的官绅一般,便是想办法在各处买地,让更多的无业百姓成为他们的佃户。
正统四年,当时的衍圣公又向户部奏请存佃户五百户,凑人二千丁,专以办纳粮,以供祭祀。
孔家不仅向奴役百姓的超级大地主蜕变,而且打着各种祭祀的旗号耗费大量的人力,更是消耗大量的祭品和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