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
长江水滚滚,奔腾万里,江畔的城池虽不大,却也因浩瀚长江而显得巍峨壮阔了几分。
城门前,一队骑士策马狂奔而来。
“吁!”
冲在最前面的李璘用力拉住缰绳,硬生生地止住了马势。
有护卫赶上来,想要去扶李璘,他已经矫健地翻下马背,摸了摸马脖子,也不见汗便丢出马鞭,道:“再带它跑一圈,这边水流太多,跑不尽兴。”
他还不太习惯在此间的生活,更喜欢平坦开阔的关中平原。
坐上了他那奢华平坦的马车回到府中,他的幕僚杨序很快就迎了上来。
“永王,长安来了家书。”
说是家书,可李璘既是皇子,给他写信的不是皇帝就是太上皇了。
他并不着急看信,先是坐了下来吃了些瓜果,笑道:“南边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这些果子多,难怪父皇当年要费那么大精力凿出蜀道。”
“是,这都快过年了,还能吃上这些。在长安时可不敢想。”
“快过年了。”李璘讥笑一声,“我这兄长,还真当自己功比尧舜了。改岁首,我等着看他出个大丑。”
杨序手里还拿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脸上也浮起了笑意,道:“天下人都深恨窦文扬弄权,说天象根本没有异动,闹出了这等荒唐之事,只怕等不到明年,圣人的威望就要跌到底了。”
李璘这才接过信纸,展开看了起来。一会皱眉,一会沉思,一会若有所悟。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喃喃道:“父皇让我进献珍宝。”
杨序道:“太上皇如今幽居深宫,如何能下达这样的旨意?只怕是圣人授意啊。”
“呵。”
若说李璘对李亨还算服气,对李琮这个毁了容又没有子嗣的长兄却一向看不起。
要他给李琮进献珍宝,他自然是极为排斥的。
杨序也知他的心意,就着这事抱怨了几句,委婉地表示李琮这种行为简直是异想天开。
李璘把信纸推过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之后道:“你可知父皇为何要给我写这封信?”
“是迫于圣人的请求?”
李璘摇了摇头,显出一脸神秘的表情,卖了会关子,才悠悠道:“父皇这是想让我继承帝位啊。”
杨序一愣,再次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怎么也没能看出信上有这样的授意。
可这种大事,他不敢流露出没看出来的表情,于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依旧在想,到底哪句话是授意永王继位呢?
李璘志得意满,自顾自地喃喃道:“李琮这个废物,往后万一把祖宗基业丢给了外人;二兄也是无能,率安西、朔方之众也没能平定叛乱,反使父皇受俘。今薛逆心怀不轨,纵观父皇诸子,唯有我能匡扶社稷。”
“那是当然,永王天授之姿,于诸王之中出类拔萃,无可匹敌者。”杨序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吹捧着。
李璘的兄长有能力的多被杀了,而他母亲的身份略高些,确实是受到李隆基更多的喜爱,才会在危难之际被派来主理钱粮转运之事。
他一直以来都是有这样的自信,沉吟道:“这封信,必是父皇在找机会与我联络。”
杨序心想原来如此,点着头附和道:“那,永王该派人往长安,设法联络太上皇才好啊。”
这句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让李璘觉得自己没有白养这个幕僚。
可派使者往长安容易,要到宫中接触到太上皇却难。毕竟地隔千里,他们连长安正在发生什么都不清楚。
杨序遂又去把那信使招来询问。
那信使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从献俘时封赏不公引起长安民怨说起,一直说到窦文扬给七岁的儿子封官触怒群臣。
李璘听了,拍掌大笑。
“李琮如此重用权宦,必失人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天下,我取定了!”
杨序执礼道:“观窦文扬行事贪婪,任人唯亲。我若携重礼往长安,必能得他信任。到时接触太上皇,请太上皇赐下密旨,则永王可奉诏入京。”
“要快。”李璘道:“我不必观天象,只观形势便知皇位动摇的时日不远了。”
大事议定,杨序却又想到一个问题。
“永王,可若是薛逆提兵南下,只怕不好应对。”
李璘淡淡一笑,道:“父皇出奔时,我半道被薛白劫回了长安。但你可知,他为何会放我到蜀郡?”
***
这日范阳正是大雪天。
薛白已接见了从契丹来的使节,初步谈妥了互市一事。
这日,也有信使从南边赶来,把一个情报递给了薛白。
展开来,上面说的是圣人已下旨让薛白给李瑛守孝,以慰冤魂。
一个“孝”字压下来,连颜真卿也无法驳回旨意。
还是薛白安插在中书门下省的人提前遣快马把消息递出来。
李隆基这一招,似乎是无解的。
事实上,随着史思明的叛乱被平定。薛白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已必然面临着卸任。
临危受命,若不养寇自重,难免要面临鸟尽弓藏的下场。
薛白看过消息,却没有任何难色,似乎早有所料,从容不迫地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使,吩咐了一句。
“送往江陵。”
第536章 亲政
应顺二载,十月二十四日,年节将近。
长安,大雪。
杨序牵着马进入春明门,抬头看去,前方酒旗招展,胡姬作舞,豪客放歌,好一派热闹景象。
一场动荡之后,归来仿佛依旧是天宝年间。
他在一间酒肆坐下,准备打听些消息。没等到酒端上来,就被耳畔的议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那说的是一对男女的苟且之事,颇为香艳。人群中时不时还发出“不会吧?”的惊叹声。
“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哪就能忍得住?”
“可不是说人已经死了吗?”
“假死脱身,才好长相厮守,日日相伴嘛。”
“一直以来传的是他与杨三姐啊。”
“这你就不懂了,嘻嘻……”
杨序脸上也浮起了会心的笑容,听了一会之后,他已听出来被议论的两人是谁。
人们嘴里那倾国倾城、婀娜多姿的红颜祸水当指的是杨贵妃了,至于那名字不能提,却手握重权的年轻人,亦是呼之欲出。
他的目光便落在挑起这话题并抛出最多内幕的人身上,观察到那人的神情有些鬼鬼祟祟。
果然,对方很快就把话题稍稍做了些转移。
“都说他的功劳多大,可一个人能对祖父的女人起觊觎之心,得有多不堪啊。”
“禽兽尚且不为……”
杨序眼珠转动,心中有了猜想。等到那人走了,他酒也顾不得喝,当即跟了上去,果然见那人又到下一家酒肆去议论。
风流韵事其实不用刻意造谣,早就散布开来,压都压不住。但要使它不被淡忘,还是得有人传播,最好还得评点几句,给某些人盖棺定论。
若问长安城中有谁能做这件事,结果其实是不难猜的。
再出了一间酒肆,那人往城北走去,杨序快步跟上,过了一道坊门,却是忽然跟丢了对方的踪迹。
他左右一看,又往前走了一段。身后忽然响起一句问话。
“兄台跟着我做什么?”
杨序转过头,脸上已浮起了笑意,拱手行礼道:“我没有恶意,只想见一见你的主人,有厚礼奉上。”
***
马车载着各式的财宝到了窦文扬宅中,他清点了一遍,脸上就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杨序一进来就表了态,道:“永王作为圣人的至亲兄弟,自然愿意为圣人进奉珍宝。”
窦文扬姿态摆得很高,道:“大唐没有让诸王出镇地方的惯例,圣人原是想召回永王,念及兄弟之义,方才没有下诏,这是什么?是信任。”
“圣人真是太信任永王了。”杨序很识相,“我代永王叩谢圣恩。”
接着,他话题一转,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说是诸王不出镇地方,雍王却去了范阳,看来,圣人也十分信任雍王?”
窦文扬居高临下地看了杨叙一眼,问道:“永王又是何态度?”
“永王敬奉圣人,却对雍王有所顾虑,担心他不太安份。”
窦文扬一想,若能联合永王一起对付薛白,自然是很好的,态度当即就好了很多,也不藏着掖着,坦率地指出薛白已经尾大不掉,削弱他并不容易。
杨序当即代永王表态,愿意为此事出钱出力。
窦文扬大喜,加之收了杨序的礼,很快便将他奉为上宾。
如此融洽相处了两三日,杨序遂开始给窦文扬出谋划策,提起了长安城中那些谣言,指出圣人该借助太上皇的力量对付薛白。
前段时日,李琮提出要让张垍、陈希烈拜相就已经引起了窦文扬的警惕,他心里对李隆基还是有很深的忌惮,闻言也不作声。
杨叙看出了他的犹豫,道:“窦公,你我该从长远为圣人考虑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上皇年岁几何,雍王年岁几何?”
窦文扬是小家子做派,不想放一点点的权力出去。但道理不难懂,经过杨序这一说,也明白若不联合圣人的父兄,很难对付得了薛白,而以薛白的年纪,往后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杨序又继续劝道:“都在传雍王与杨贵妃有染,太上皇已然颜面扫地。他比谁都想让雍王死。到时窦公你就是挽救社稷的第一大功臣啊。”
这件事就是窦文扬在传的,他只想到败坏薛白名声这一层,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一举两得。
他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