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不断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却直到禁宵了也始终没见到陈希烈归来。
一开始,他心想也许是圣人闻此惊变,留陈希烈在宫中商议。
可在公廨等了整整一夜,到了次日天明,犹不见陈希烈,韦见素就开始怀疑陈希烈莫不是吓得叛逃了吧?
他离开了公廨,招来官员,询问陈希烈的下落,意外地得知对方竟是已回府了,当即前去寻找。
“如此大事,左相还能安坐家中,但不知是何意?”
韦见素几乎已肯定陈希烈已背叛圣人,投靠了薛白。
没想到,陈希烈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之后道:“我欲启奏圣人,可被窦文扬压下了,并未见到圣人啊。”
圣人宠信奸宦而使得言路断绝,此事韦见素当然也知道,可一时半会也不知窦文扬为何要如此?
毕竟圣人之所以重用窦文扬就是为了对付薛白,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仇怨才对。
之后,陈希烈给了一個让他啼笑皆非又悲怒不已的回答。
“窦文扬曾向圣人保证雍王一定不会造反,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他担心影响他的权势地位,压着消息,正与幕僚们商议办法,需等有了结果才敢报于陛下。”
“岂有此理?!”韦见素大怒,当即要入宫觐见。
陈希烈明知他见不到,也就随他去。
果不其然,韦见素当日并未见到李琮。反而被窦文扬这个宦官叱责了几句。
“韦相公毫无实证,仅凭一封奏折便敢断言如此大事,是否太草率了些?!”
窦文扬还没想好该怎么撇清自己的责任,只好暂时将消息压两天,争取时间做好准备。
韦见素气愤不已,可惜他虽任相,却毫无实权,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
他想绕过窦文扬,当面禀奏圣人,思来想去,决定求见太子李俅。
不同于李隆基对李亨的忌惮,至少在现在,李琮还是喜爱并器重他抚养多年的儿子李俅的。
***
窦文扬把李祗的奏章一压就是数日,期间,他也派人往河南、山东两道去打探消息,得知那边还算风平浪静,但薛白南下的队伍被李祗堵在了滑州,而李祗咬定他们要造反。
他其实还是相信李祗的,但更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权势。
终于,他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好办法。
可以把罪责推到李祗的头上,就说原本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只因为李祗与薛白起了冲突,才逼反了薛白。
如此一来,既能撇清责任,还能让圣人及时平叛,他也许还能趁此机会掌握兵权。
想清了这件事,窦文扬才去向李琮禀报。
“圣人,大事不好了,奴婢原本不信能出这样的事,派人去确认过了,恐怕是真的。”
正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赶来,称太子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李琮喜爱这个儿子,当即允李俅来见。
窦文扬把持宫城,意外于李俅竟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觐见,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知这是韦见素想绕过自己奏事。
倒也无妨,他早有腹稿,遂开口道:“圣人,想必太子是听闻了雍王造反,此事与嗣吴王、山东道安抚使李祗有关,臣这几日正在核查。先请圣人放心,眼下雍王反状虽显,却还未正式举兵……”
李琮前几日得到薛白抵达相州的消息,夜里才睡得安稳了些,没想到还能出这样的变故,此时听了,当即大骂李祗误事。
窦文扬一番仔细叙述之后,李俅正好入殿,他遂避让在一旁。
“儿臣请父皇安康。”
李俅着急,行礼的动作略微潦草,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道:“父皇,出大事了!”
窦文扬知李俅要说的是薛白造反一事,眼神显出一切尽在所料的自得之色。
李琮也知此事,认为李俅还是太急了些,听风就是雨,不像窦文扬稳重,先查清楚了再来禀报。
然而,李俅的下一句话却使得他们都惊立了起来。
“永王叛乱了!”
“谁?”
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两人皆感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日哪怕说是郭子仪或李光弼叛乱了,他们都不至于这般惊讶。
可李俅却是言之凿凿,重申了一遍。
“永王李璘已在江陵举兵,称要清君侧。”
李琮不解,看向窦文扬,两人目光相对,都十分迷茫。
叛乱的不是薛白?怎么会是永王李璘?
窦文扬一直在关注着薛白,收了杨序的重礼后只管等李璘进献珍宝,毫无提防,所以事前并未得到任何消息,此时张了张嘴,根本不知该如何应答。
再一想,李璘扬言清君侧,要清的又是谁?
李俅与窦文扬并无利益冲突,但年轻人单纯热血,早就看不惯这宦官弄权,也不替他遮掩一二,直言不讳地继续道:“他已檄告天下,要平乱贼、除奸宦。”
若说乱贼指的是薛白奸宦又能是谁?窦文扬遂连忙嚷道:“大逆不道,他根本就是图谋皇位。”
嚷得虽大声,可他不了解详情,根本说不出有用的东西。
李琮只好向李俅问道:“怎么回事?”
“请父皇招门下侍郎韦见素询问。”
眼下这情形,李琮顾不得别的,立即就召见了韦见素。
韦见素原本是气不过窦文扬阻塞言路,才向东宫递帖求见。
这是为人臣子的大忌,好在李俅甚得李琮喜爱,敢答应见他,约定了时日。结果,他正要动身之时,却得到了南方的急信,永王李璘竟是檄告天下,公然造反了。
事有轻重缓急,相比于薛白与李祗的冲突,这才是真正的叛乱。
而在方才候见之时,韦见素又想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惊疑不定的可能。
“雍王、永王叛乱的消息相继传来,未免太过巧合了,臣怀疑,他们也许曾暗中窜联,约定共同举兵。”
韦见素抛出了这个怀疑,当即就推翻了窦文扬此前找的那个薛白是被李祗逼反的借口,断定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乱。
李琮闻言,登时就有了一种被掐住脖子的紧迫感。
“韦卿可有平叛之计?”
“臣以为可各个击破,打一个,安抚一个,以免他们联合。”
韦见素给了策略,又细说道:“雍王虽与嗣吴王有冲突,却还未公然造反;永王则已檄告天下,覆水难收。臣以为可暂时安抚雍王,再择一大将率军平定永王。”
李琮好不容易才解了薛白的官职,现在听说要安抚薛白,心里极不情愿,道:“若他心存反意,安抚又有何用?”
韦见素答道:“世人皆言雍王意在谋篡,臣却敢断言,只要圣人安抚于他,他必不敢造反。”
李琮不解道:“为何?”
“雍王根基尚浅,且身份存疑。此前他率王师抗击胡逆、平定叛乱,得将士拥戴。可若一旦起兵,其部下必离心背德。”
这几天韦见素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分析出薛白最稳妥的争位办法就是等到天子驾崩,而不是举兵。
“陛下若能下诏,命雍王依旧暂镇范阳,他必不反。”
说罢,韦见素忽然想到薛白这一路上慢腾腾地走,总不会就是在等李璘造反吧?
若是双方有约定,可薛白又是如何能确定能说服李璘的呢?
李琮一时半会做不了决定,再次看向了窦文扬。
遇到大事,这个他往日十分倚重的宦官却是哑了声。
李琮遂搁置了薛白的问题,先问道:“何人可为主帅?”
韦见素早有腹案,道:“永王乃陛下之弟,身份高贵,唯有任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再任郭子仪为副帅,则必可平叛乱。”
君臣对答了一番,李琮不能决断,还需再作思量,让韦见素先行告退。
窦文扬一直在旁听着,危机感越来越强,担心自己失势。
让他想平定叛乱的办法他想不出,可化解自己的危机他却有的是办法。
“圣人,永王乃为太上皇派往江陵,而韦见素又深得太上皇信任,安知韦见素与永王没有勾结。”
一句话提醒了李琮,永王之叛的背后只怕不简单。
那位太上皇深谙权力斗争,退位后始终不死心,一直在试图重掌大权,谁知是不是他在背后操纵?
随后数日,各种消息如雪花一般地飘来,应接不暇。
让李琮极为在意的一点是,李璘竟真在檄文里称是奉了太上皇的秘诏举兵。
对此,他大为失望愤怒。
他好不容易与李隆基联手了一次,顾念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希望父子兄弟能齐心协力兴复祖宗留下的社稷,可再一次遭遇了背叛。
人心诡谲,权力的斗争也显得愈发复杂。
李琮已渐渐分不清诸人的立场,忠奸难辨,各项策略也难分对错。
他觉得很乱,不知信谁,该怎么办?
仅仅是否安抚薛白一事,朝中意见就完全不能统一。
正在这时刻,薛白的奏折也到了。
这次,没有人敢压着此事不报,奏折第一时间就呈到了李琮的御案上。
摊开的一瞬间,李琮莫名有一种紧张感,很怕薛白说的是些大逆不道的言论,那他便要同时面对两场叛乱。
好在,他看过了奏折,憋着的那口气就缓了过来。
薛白在奏折上语气很严厉,指责了李祗意图刺杀他,请圣人为他作主。
但至少没有叛乱,还是以臣子自居的。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李琮感受到了自己的后怕,做出了决定,他要如韦见素所言,安抚薛白。
有了决定,紧接着摆在面前的一个问题就是,薛白与李祗,若有一个是对的,那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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