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臣来得好快。”萧炅道:“明日便是中秋,当此时节,竟是出了这等凶案。”
颜真卿竟隐隐听出萧炅语气中似有些幸灾乐祸之意,沉吟道:“此案出在长安县辖地,我难辞其咎……”
“吁!”
马嘶声再起,一声大喝在驿馆处响起。
“北衙龙武军左中候郭千里,奉命督案!京尹何在?!”
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按着佩刀赶了进来,径直到庑房里扫了一眼,骂道:“啖狗肠!砍得七零八落,动手的不是边军就是虏寇。”
说话间他走向萧炅,见到颜真卿,当即喝道:“小官退下,这不是你能掺和的案子!”
“退!”
龙武军兵士大喝,竟是把长安县衙的官吏尽数驱逐。
郭千里这才道:“大将军令我督案,可确定此案与裴冕有关?”
“确定。”萧炅语气笃定,“被带走之人正是裴冕,而这些回纥人只怕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立即找到裴冕,大将军要见他。”
说话间,又有快马赶来。
“京尹,找……找到裴冕了……”
***
颜真卿转回长安县衙,兀自分析着今日所见。
本以为裴冕案已经了结了,没想到又出一桩大案,让右相府引出东宫手下蓄养的回纥商队。
他渐渐心绪不宁,无心坐衙,直接转回了家中。
“阿郎,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韦芸才迎上来,颜真卿当即问道:“那小子这几日都不在家中?”
“是。”韦芸笑道:“岁考得了榜首,到杜宅住到中秋,如今长安都说解头是你的弟子。三娘方才还嘀咕,中秋节后得带他去拜见她大阿爷大阿娘。”
“你与柳娘说声,让他老实待在家中。”
“出了何事?”
“急风骤雨不断,莫被淋到了。”
***
杜五郎早上看了一小会的书,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到中午,他到西厢去找薛白,一推门却不见人。
“又去哪了?”
从后院找到前院始终不见人,但门房却是匆匆跑来,称有人来找薛郎君,不肯自报姓名,但显然是权贵门下。
杜五郎一听就头皮发麻,他已很有经验,也不说薛白在不在家,只吩咐带来人到大堂见自己,说些闲聊淡扯的无聊话。
“怎么知道上我们杜家来找薛白的……好吧好吧,全福伱去看一下薛白醒了没有。”
却不知薛白从哪里又变回来了,打着哈欠,刚刚睡醒的模样。若非杜五郎太了解他,还以为方才自己是看错了才误以为他不在家。
薛白只看了来人一眼,就问道:“驸马要见我?”
“嘘,薛郎噤声。”
“无妨,没必要躲躲藏藏,走吧。”
杜五郎看着这一幕,猜测薛白又做了些厉害事,被自己轻描淡写帮忙遮掩了。
……
平康坊,咸宜公主府。
中午李娘非要让杨洄陪她喝几杯,此时脸颊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趴在杨洄肩上,自说自话。
“驸马,我看李亨近来是越来越不得圣人欢心了,将他废了,扶我胞弟为储,往后你我方能继续快活度日。”
“你莫说这种话,圣人不爱听。”
李娘不高兴,张口就用力咬杨洄的肩,她稍有些醉意,也没个分寸。
杨洄吃痛,只好解释道:“圣人心里盼着长生不老,你却总在为他驾崩以后作打算,他能高兴吗?故而说争储很难,你每次觉得只差一点,显出着急,圣人心思就难测了,这就是过犹不及。”
掺和储位之争十余年,他经验丰富,道理都很明白。可惜,他这种王孙公子有一个通病,就是眼高手低。
李娘却是连道理都不想听,怒道:“怪我?你怪我?”
“唉。”
与这骄纵惯了的公主说不通,杨洄叹息,不作声了。
“今日为何将薛白找来?”李娘问道:“人家才说我们勾结,不怕被发现了?”
“我们若不联络他,他必不联络我们。”杨洄道:“召他来见,冒些风险,才好将他捏在手里。”
“何意?”
“掌控他,把他绑在我们的船上。万一事情败露,我们无非被圣人责骂几句,他却会没命,所以接触得越多,他就有越多把柄在我们手上。何况,我们还知晓他的身份。”
“不愧是我的驸马……”
许久,李娘酒都快醒了,薛白才到。
她当即又不高兴了,起身,走到薛白面前教训了几句。
“现在才来,你小子不知自己为谁效力吗?!”
薛白淡淡打量了她,问道:“公主如今不怕我了?”
李娘叉腰一挺,昂首道:“你既不是鬼,本公主怕你做甚?”
“公主醉了。”
“十八娘,你确实醉了。”杨洄只好上前将她扶回去。
“我没醉。”李娘道:“既然你是我们的人,谈谈下一步如何废掉李亨,扶我胞弟为储。”
杨洄再次安抚住她,向薛白道:“我让你悄悄过来,你为何明目张胆地来?”
“此事早晚瞒不住有心人耳目,若有人问起,驸马可坦然回答想与薛打牌化敌为友。”
薛白不傻,悄悄会面万一被人发现,双方要担的罪责完全不同。岁考时是出于无奈,冒了一次险,如今却没必要留更多把柄给杨洄。
杨洄不悦,再次敲打,道:“若问你的身世当如何?”
薛白道:“实话实说就是,唯独身契一事,驸马可说没见过我那一张身契。”
“你!”
李娘忽然发现,自己被骗了。
薛白拿一张东宫罪证交换身契,结果罪证被用来保他的人,身契还给他,现在还说这种话。
“你敢耍本公主?我揭穿了你的身世!”
“都是自己人,何必内讧?”薛白道:“至少此次合力对付东宫,颇有成效。”
杨洄感觉到这小子不好驾驭,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仍打算驾驭。
他踱了两步,道:“明日的中秋御宴,你会去?”
“是。”
“可有办法助盛王讨圣人欢心?”
薛白沉吟道:“眼下不是出头之机,李亨看似岌岌可危,实则没威胁到圣人。此时站出来争宠,反而要惹圣人不快。”
“推托?”李娘叱道:“你要我们出手时说得好听,我们要你出手时好多道理!”
杨洄虽明白薛白言下之意,犹讥道:“你愿向虢国夫人献炒菜、献骨牌、献诗词,如今说要效忠盛王,却是一点诚意也不愿拿出来啊?”
于薛白而言,眼下涨名望、扩人脉、讨圣眷,准备入仕,默默积蓄实力才是正理。太早在储位之争中上蹿下跳,惹得李隆基厌恶,却还是替旁人争,半点好处没有。
此前事出无奈,只好重重打东宫一棍,让东宫老实下来。这是被迫,故而旁人愿同情他。
眼下这对夫妻还想伸手来捏他,让他主动去挑事。
因他没有哥奴的权势,他们就居高临下看他。
说白了,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立即就蹬鼻子上脸。
“驸马要诚意,我们自是该给。但……”
“你还编?!当时说好的条件。”
“那便实话实说了。”薛白缓缓道:“但只怕在御宴上与我走得太近,会给盛王添麻烦。”
“呵。”
“公主、驸马,这是还未听说吗?”
“听说什么?”
“命案。”薛白道:“近日出了两桩命案,一则,有八个回纥商人死在长安西郊驿馆。”
杨洄淡淡道:“这与我们何干?”
“驸马莫急。”薛白道:“第二桩命案,在长安城东郊荒野中,此时此刻,或许官府刚刚找到裴冕的尸体。”
“你说什么?!”
杨洄倏然站起,震惊不已,问道:“你们做的?”
薛白不答,只微微一笑。
“你们……”
杨洄张口,却不知所言,这几日间他连偷偷去与外室私会都没做到;而薛白竟已找到裴冕,还杀掉了。
想一想,薛白将此事告知他们,就不怕他们状告吗?
可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如何状告?万一被牵扯进此事,公主府也未必担得下这罪过。
乍听之下,这夫妻二人都有些乱了分寸,李娘再次有了恐惧之意,杨洄亦无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