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才步入刑部,竟是听到了元捴在招供的声音。
“我,我知道朝廷将购公文纸,用京兆府的租庸调收购了长安所有藤料,藤料本就减少,纸商来不及供应藤纸,落了罪,我借机问他们要钱;藤纸短缺,官府必须行公文,纸价飞涨,我翻了三倍之利,但我归还了京兆府的税赋……”
“此事京兆尹萧炅知道吗?”
“京尹他……”
“说!他能不知吗?!”
“他他他他知道,我分了三成利归他……”
罗希奭大怒,正要上前,忽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大理评事邓景山,此人亲近东宫,脸上正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
是夜,京兆府。
一个李岫身边的随从持南衙的牌符匆匆赶到,找到了元捴手下的几个心腹。
“快,去把户曹的帐目全烧了。”
“这边……”
黑暗中,一行人匆匆赶向户曹。
忽然,火把的光照到前方有几个人正站在那,为首者正是京兆仓曹裴谞。
“深夜来访京兆府,有何贵干?”裴谞喝问。
“这……”
“拿下!”
黑暗中衙吏扑了出来。
之后,一根根火把被点亮,照亮了整个京兆府。
有人踹门进了京兆尹萧炅的公房,搜出一本本的账目,搬至大理寺。
……
大理寺狱,元捴脸上的汗水已经开始往下淌,面对各种问题,已经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你知道竹纸吗?”
“我……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为何薛白打了你,京兆府便敢押他入狱?不知他是贵妃义弟吗?”
“我不知,不知为何萧炅敢这么做,我一直和他说算了的,真的。”元捴道:“你信我,我没想得罪薛白,我说息事宁人,他们不肯。那些事都是他们说的,我真不知啊。”
“他们知道竹纸之事吗?”
元捴愣了一会,看了看刑房里发愣的众人,隐隐地,他好像还听到了萧炅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他终于开口,道:“我觉得他们应该知道,我是被利用的!对,他们知道!”
徐浩问道:“这个‘他们’,包括右相吗?”
元捴吓了一跳,惊道:“我,我……”
一整夜就在忙碌中过去。
天亮时,有大理寺衙吏过来,押元捴上堂。
此时,元捴已没有了原来的嚣张,而那些曾在右相指使下杖杀过许多高官重臣的衙吏却展示了他们阴狠的一面。
甚至有人捏了捏元捴的脸,笑道:“长得真不错,攀着裙带上位的娼货……”
第148章 灭火
李岫一夜未睡,忧虑不已。
天亮时,李十一娘赶来,问道:“阿兄昨夜派人来,十二妹夫真出大事了?”
“嗯。”李岫点点头,叹息道:“我保不住他了,唯有舍了他,保右相府。”
“牵连不到家里那就没什么。”李十一娘知道这些就安心了,道:“一个元捴,舍了就舍了。”
李岫道:“你告诉十二娘,她与元捴和离了,一应文书,我已安排人准备妥当,唯独务必提醒她表明‘与元捴感情不睦’。”
“阿兄不愧任职将作监。”李十一娘拍掌而笑,“元捴空有皮囊,其实是个蠢材,我早烦他了,正好让十二娘改嫁个更好。”
“去吧。”
“阿兄也莫烦恼,真当元捴是我们相府的亲戚了不成?不过是十二娘的玩物,丢了便丢了。”
李岫叹息着挥手让这聒噪的妹妹离开,眉头依旧紧锁。
“十郎!”
忽然,相府管事苍璧匆匆赶来,有些慌乱道:“十郎,有客找你,自称是大理寺评事。”
李岫眉头一皱,出了厅堂往外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浅绿色官袍的官员不脱靴子就走在右相府的长廊上。
换作平时,这种人免不了被发配到岭南。今日,李岫却无心计较这点小事。
“大理评事邓景山,敢问可是将作监右校李岫李十郎?”
“正是。”
“请李右校随我们往大理寺走一趟。”
“何事?”
“有桩案子,事涉将作监,这是公文,请……”
***
因是三司会审,大理寺堂上的官员很多。
元捴跪在堂中,身旁的人证换了一个又一个,举证他各种罪状。
“传将作监右校李岫!”
随着这一声呼喊,李岫在衙吏的陪同下走进公堂。
他身为右相府公子,还是初次遇到这种情形,环视公堂,来不及看清全貌,目光已落在一个人身上移不开。
今日薛白也在,正站在元捴的一侧,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身边还有许多人,杜五郎、达奚盈盈、颜泉明、颜季明。
“李岫。”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杨少璹问道:“你可知元捴收购藤料一事?”
“不知。”
刑部郎中徐浩问道:“确实不知?元捴是伱妹夫,你二人往来颇近。”
李岫道:“元捴已与舍妹和离,我等关系并不亲近……”
元捴一愣,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李岫,不可置信。
徐浩却是又问道:“若不知,你为何从将作监派工匠与元捴的人一道往剡溪收割藤木?”
“没有。”李岫不慌不忙道:“绝无此事,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并无实据。”
“有!”
开口的却是颜季明。
颜季明两步站了出来,抬手指向元捴,喝道:“尔等为嗜一己私利,遣人至剡溪,雇用木工,刀斧斩伐,不分晓夜,擘剥皮肌,却不顾剡溪数百里藤木今已近绝尽。此举已引得剡溪人人震怒,有识之士声伐。安还敢在此狡辩?!”
李岫眯了眯眼,看向颜季明,有些质疑。
他当然知道剡溪数百里藤木快要被砍尽了,因此,才遵遁父命,从将作监派官员去把它们保护起来。从此由将作监供应官府公文纸。
这岂是如颜季明所言,与元捴合谋私利?
即便是那些官员被收买了,激得剡溪愤怒,这消息他都还没收到,颜季明一个河北官员的儿子如何先得知了。
“这是诬告……”
“这是事实!”颜季明虽年轻,开口却气势慑人,“今嵊州乡贡已至长安,以诗文讽谏此事,以《悲剡溪古藤》为题作诗文十余首,你等还想狡辩?!”
李岫张嘴,正要说话。
“藤生有涯,而文者无涯!”颜季明不让他说话,当即喝断,“藤虽植物,温而荣,寒而枯,养而生,残而死,似有命于天地。今因恶吏所伐,不得发生,是天地气力,为人中伤,致一物疵疠之若此!若为文章之事倒罢,然贪婪若斯,使诗书文学折入于淫靡放荡,废自然之理,犹敢下笔书于剡纸之上?!”
与薛白不同的是,颜季明是真的生气了。
他本是听颜真卿之言,陪薛白到京兆府听审,知道要翻案须得落在元捴身上,遂从元捴查起。
这一查,他很快便查到了剡溪藤一事,为此怒发冲冠。
须知竹纸造得再快,要普及至少也要数年至数十年之功。而元捴等人倚仗权势独占藤料,不分时节随意砍伐,使藤纸价格日渐飞涨,岂有助于天下文学?
“说啊!尔等有何脸面下笔书于剡纸之上?!”颜季明再次喝问。
李岫退了一步,心说此事自己并不知晓,是被元捴蒙蔽了。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是默然无语。
坐在一旁的书吏抬头扫了一眼,将这些供词记下。
***
就在公堂的照壁后方,高力士、李林甫正坐在那,听着审案的经过。
之后,听得李岫被带了下去,堂上开始向萧炅问话,查其挪用税赋之事。末了,徐浩又问元捴,右相对这一切是否知情。
“知……知情……”
当元捴这个回答落入耳中,李林甫终于露出震怒之色,低声道:“高将军明鉴,此子因与小女和离,心生怨恨,故意攀咬。”
“右相莫急。”高力士笑道:“老奴只管向圣人回禀听到了什么。至于个中情由,圣人自能分辨。”
“是啊。”
李林甫知道如今高力士要的是平稳。
此前右相府势大,一心废太子,高力士不肯帮忙,眼下却不宜再让势态扩大了。
“我管教不力,罢相了也该。唯恐如今小勃律之战、石堡城之战尚未大胜,万一军费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