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见她是真愁,连忙安慰道:“大娘也是我的娘亲。”
“好孩子。”
崔氏感动不已,认为颜真卿夫妇不靠谱,她却得早做准备,以免误了这乖女儿。
傍晚,颜呆卿等人回来,崔氏当即就招过两个儿子,问道:“你们觉得薛郎如何?”
“他真是每有奇思怪想。”颜泉明当即感慨了一句。
崔氏只好看向小儿子,问道:“你觉得呢?”
“薛郎疏阔洒脱,有魏晋之风。”颜季明兴致很高,道:“我还从未见过看似规矩实则不羁的人物。”
“没问你们这些,问三娘之事。”
“阿娘不是早有考量了?如何还要问孩儿?”
道:“可在长安这些日子,却也听说了他如何风流,与虢国夫人……且近来还要纳妾了。”
“此前只听闻你十三叔收了个徒弟,如何风采了得,待三娘又如何好。”崔氏叹惜。
“阿娘顾虑在此?”
崔氏遂叮嘱道:“离京之前,你们多留意留意,看看他为人如何。”
“薛郎明日有何安排?一道读书练字如何?”
“明日恐有不便。”
“要去何处?”
薛白见颜家兄弟从后院转回来就对自己追问不停,略有些疑惑,好在他也没甚见不得人的,答道:“去玉真观一趟。”
“玉真观?薛郎原来有来往的女冠,可是为三娘看病的腾空子?”
“那倒不是,还有一位朋友,帮忙润笔了一些文稿。”
颜泉明、颜季明对视一眼,因没有经验,也不知这算是风流还是不风流。
“原是这样。”
颜泉明想了想,计上心来,问道:“薛白后日可有空暇,一道去平康坊嫖宿如何?”
薛白如今听人说嫖宿就像是吃饭一样简单,也不太吃惊,摇了摇头,道:“后日要请虢国夫人带我觐见,亦不方便。”
“无妨,待你空了一道去。”
“不巧,之后便要纳妾过门。”薛白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我实在无暇,两位兄长自去嫖宿吧。”
颜季明目光转动,觉得一心想去嫖宿的颜泉明更加风流好色,薛白看起来就高洁得多,但能有这样的观感也是很奇怪。
薛白更愿与他们聊一些官场之事,在颜家又待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与颜呆卿道:“若安禄山问起大伯今日见王忠嗣何事,大伯只需言打探到王忠嗣有意保河东节度使一职即可。”
“你啊,算计人心。”
“几家忙来忙去,不就是算计这一个河东吗?”
往日薛白便知河东重要,今日在王忠嗣家聊了之后,方更明白河东为何重要。
所谓河东,乃是在黄河以东、太行山以西之地,包括后世山西大部分,陕西、宁夏、内蒙的一部分。乃李唐的龙兴之地。
这地方山河表里、地势险峻,北有长城,南有黄河,东有太行,西面除了黄河还有戈壁大漠。
且由于长期与外族交战,河东民风彪悍,无论胡汉,妇女、少年皆可骑射,境内有弓马娴熟的昭武九姓和沙陀族,是很好的兵源。
故而,王忠嗣哪怕只是稍微察觉到安禄山不安份,也不敢轻易把河东节度使让出去。
守住一个官职很难,虽然如今让李隆基对王忠嗣的猜忌消了大半,但其实还是不放心王忠嗣管兵权。
安禄山则只需要让王忠嗣离任就算赢了,往后总有办法一点点把河东拿到手。
薛白近来日子过得不错,本可以不管这件事,不幸的是他知晓得太多,若是不管,反而睡得不安稳。
李隆基这两日心情不错,每日都会听安禄山述职。
其实契丹与奚人那些事他听得也差不多了,只不过安禄山总能奉承得他开心,让他愿意召见。
但另一方面,杨钊的提醒也稍稍有一点影响。
这日,酒到微醺,李隆基以玩笑的口吻,笑道:“胡儿为何还找借口滞留长安?真想看朕罢免了义子,好谋河东节度使一职不成?”
安禄山正在殿中绘声绘色地说着边境形势,闻言无辜地瞪大了眼。
“还兼一镇节度使?胡儿不行的,圣人明鉴,胡儿是病了才在长安多留了一阵子。”
“哦?得了何病?”
“胡儿的肚子越来越大,腿上的皮也烂了,大夫说是长疮,又说得了甚消渴病,留在长安治病。”
说到这里,安禄山难得悲伤起来,忽然郑重了不少,道:“陛下,恐怕臣只能再为陛下守十年边镇了,见不到陛下与天齐寿,故而每次回长安,臣都想多见见陛下。”
这一番话极为真挚,李隆基不由站起身来,道:“唤御医来。胡儿还年轻,岂能说这等丧气之言?”
很快,御医赶到殿中,仔细给安禄山望闻问切,还查看了他腿上的疮。
“回圣人,确是消渴病,所谓‘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消渴病久,生痰浊、瘀血,阻碍气血运行,使身体失于濡养,顾而安大府的肚子愈大,皮肤生疮。”
李隆基踱着步,道:“朕年过六旬,尚无病症,胡儿这般年岁,何至于此啊?”
“寻常人,自是比不得圣人龙体。”
“务必仔细给胡儿诊治,用世间最好的药。朕还要重用他,岂可视功臣病重而不见。”
“遵旨。”
这日,待安禄山退下去了,李隆基还在感慨,向高力士道:“将军看看胡儿,再看看朕,差得太远了啊。”
“圣人随玄静真人学了养生术,与天齐寿,看着一日比一日年轻了。老奴如今教导了几个小的,待老奴没了,好服侍圣人。”
“如何连高将军也伤感了?”李隆基拍了拍高力士的肩安慰,心情却还不错。
他近来难得勤政,这日又召见了李林甫。
这次,李隆基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李林甫眼睛浮肿,脸色透着一股衰老之气,远不如他。
此时再想到杨钊那些话,他愈发不以为然起来。
大唐有他这样一个长寿而英明的君王,岂还会担心一个胡儿是否兼领节度?
另外,李林甫心里但凡有点数,都知道太子废立与否,与其人关系不大。
“今日召十郎来,陇右最新的战报,朕已看了。石堡城的后续,哥舒翰处理得很好,没有因王忠嗣不在而出纰漏,甚至比过去还要好。”
“是,王忠嗣是圣人义子,行事难免有些固执己见,又顾忌良多;哥舒翰是胡人出身,天性勇武,又只知忠于圣人,故而圣人指哪,他便打哪。”
李林甫也没完全只说哥舒翰的好话,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胡人不知礼数,哥舒翰每打胜仗,好屠尽蕃民,以示威慑,有伤天和,故而战报上杀敌人数比王将军攻城数月间杀敌还多……”
李隆基手一挥,不认为这是坏习惯,反而更喜爱这一员大将。
这一对比,他又回想起王忠嗣这个义子不听圣旨,不攻、缓攻石堡城的傲慢。
“战事既了,召哥舒翰、安思顺等人述功献俘,让朕见一见河陇猛将。”
“遵旨。”李林甫见时机差不多了,又道:“王忠嗣之威望,足可担任兵部尚书,圣人只需问麾下诸将便知,谁人不敬服他?”
恰是知道四镇将领们个个崇拜王忠嗣,他才这般说。
果然,李隆基眼中精光一闪,尽罢王忠嗣四镇节度使之职的心思更加确定了。
第162章 洗儿宴
虢国夫人府。
薛白将手中的文稿往案上一放,杨玉瑶眼睛一亮,问道:“新的故事?”
“算是吧。”
“笨,你每日献一点给圣人,他方记得你。这般一股脑地递上全稿,只有一次的功劳。”
“那是寻常故事,这戏文却不同。”薛白道:“文稿只是开始,往后还得选角,排演,待能唱出让圣人欢喜振奋的戏曲来,至少要到开春。”
“姐姐虽不懂戏曲文稿,却懂你,想必到时你已金榜题名,正是选官之际?”
“正是这道理。”
杨玉瑶先是得意地笑了笑,其后却柳眉一竖,道:“可惜,要哄圣人的却不止你一个,我方才得到的消息,今日杂胡也想演一出大戏。”
“杂胡到圣人面前卖惨,自称身体有病,该是因从小就是孤儿,出生时没洗三。贵妃听了可怜他,今日唤我们进宫,一道给他办个洗三礼,洗涤污秽,消灾免难,图个吉利。”
“给他洗三?”
薛白想到王忠嗣与颜呆卿谈论北方形势时的忧心忡忡,忽然有股强烈的割裂感。
这大唐种种积弊与酝酿在暗处的危机并非没有人看出来,只是始终被抑中。当权者都在卖力哄着李隆基开心。
当然,他也没资格说这些,毕竟他也是其中一个。还是哄得最好,被大家嫉妒的一个。
“洗就洗吧。”薛白收起文稿,淡淡道:“能有这一出,可见他也着急了。”
杨钊正在宅中督促他聘请来的书生们写故事。
“薛白那猴子的故事已经写完了,圣人眼下正缺故事看,你们还不尽力?每日多写一些,再写本新的故事。还有,不要尽写些短短的,得长的,尔等不见西游记恢宏四十万字?圣人看得越久,越是每日都能想到我等。”
“杨郎中,鄙人有个想法,写一本汉武帝故事,颂扬圣人恩德……”
“不要写汉武帝!”
杨钊当即打断,他不知道面前这头发稀疏的老者到底因何想到的汉武帝,却知道自己这些人未必把握得住。
“我们就写些情情爱爱的。”
他之所以让人写《绿衣使者续传》,就是因为宰相张说曾写过《绿衣使者传》被圣人赞赏过。因此他对这方面的事已是很懂了,说话间拿出一本彩册来。
“来,都开开眼。”
众人围上前,只见那彩册很新,乃是用上好的风流纸印的,图文并茂。
竹纸问世时间虽短,长安城已出现了一些新的书籍,乃是最敏锐的好利者所为首先就是这种了。
《游仙窟》新刊的图文版,我要你们照着这个给我写。
这是开元年间的传奇故事,主要是张蔫自述的艳遇故事,写得生动活泼,文辞华艳浅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