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
崔翘目光一扫,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今日最与众不同的卷子,用的终于不是“湘”“灵”字韵,选的是“鼓”字韵,写的也终于不是湘妃鼓瑟,而是帝舜的功绩。
一开头只是平平无奇,“帝舜生姚丘,俨庙邈千古”,十二句看下来,却是一扫之前诸生诗句的清丽,用的字词也是全然不同,稼穑、苍梧、孝悌、勤俭、上忠。
郑主簿凑上前一看,不由道:“好雄壮的诗,却是应试诗里少有的言之有物,待下官看看合不合韵。”
“高三十五真是。”崔翘心中赞叹,嘴上却道:“离题万里了。”
“但确是湘灵鼓瑟……”
下一刻,崔翘已径直撕了高适的卷子。
他眼神中浮出些可惜之色,但此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高三十五落榜了。”
二月十五是放榜日。
在放榜的前三天薛白出城了一趟,回城后在虢国夫人府借宿了一夜,二月十四日才回到薛宅。
薛宅的气氛有些奇怪,显然,柳湘君也听闻了科举诗题,总觉得薛灵耽误了薛白,心中惶惶。
“六郎回来了,肚子可饿?灶上炖了羊肉。”
薛白看得出她很忧虑,但不如杜五郎擅长安慰人,只是摇头道:“吃饱了回来的……对了,大家可以开始收拾了,差不多下个月可以一起搬到宣阳坊去住。”
柳湘君一愣,欣喜地点了点头。
“好,好,都听你安排。”
最高兴的是杜五郎,虽说成亲前他不好与薛三娘相见,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赖在薛家,此时便缠着薛白刨根问底。
“很奇怪,你不在这三五日,礼部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然是等放了榜才会有动静。”
“怎么?”杜五郎讶道:“你还想取状头?”
薛白想了想,道:“要么就是罢黜我的卷子,要么就是给我状头。前者是阻止我入仕,后者才能把事情闹大。”
“那会是哪种?”
“都有可能。但我在考场时不肯弃考,他们很可能不会再给我一个息事宁人的机会,让我吃个大教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点你为状头,才是给你一个大教训?”
“明日放榜便知……”
时节已经是初春了。
一夜过去,长安街边的柳树又发出了嫩芽。
天色才亮不久,礼部南院的墙下已拥堵了数百人,其中不乏有人是前来榜下捉婿的。
薛白换了一身新衣,系上杜始不久前送的腰带,早早与杜五郎出了门,在朱雀大街与高适汇合,去往礼部看榜,这情形与上一次相似,没等到安上门,他已收到了许多彩笺。
真到了这时,他反而有些走神,考虑着若今科不中当如何,是直接向皇帝讨一个官职,还是到边镇历炼。
无非是取官的途径不同,既然已尽了全力,结果如何倒可放平常心。
事到如今,薛白在想的反而是与杜岭那个约定,说好了揭榜日陪她的。
脑子里带着这种荒唐的念头,他挤过人群,站在能看到榜文的位置等着。
不多时,钟鼓齐喧,有礼部官员架梯登上礼部高墙。
“放榜!”
短短的金榜就这样被展开来,在初春的朝阳照耀下,闪着光芒。
薛白直接看向最高处的一个名字。
像他这种人,特立独行,冒最大的风险取最大的成果,若中榜,当名列前茅。
果然,金榜最上方的两个字正是——薛谋划一年有余,天宝七载的状元终于被收入囊中……暂时而言。
“薛白,薛白!状头啊!”
杜五郎是能纯粹享受当下的人,此时已不顾什么犯不犯忌讳,挥起双手便大喊起来。
“春闱五子,已有四个进士了,你还是状头!状头!哈哈哈……”
他倒也不想想,五子四进士到底是谁拖了后腿,只觉与有荣焉。
“知道了。”薛白道:“找找高兄中了没有。”
高适也稍稍笑了笑,带着期盼的目光途巡着榜单,一个个名字认真地看过去。
薛白、杨眷、李嘉祐、李栖筠、包何、刘长卿……只有二十七个名字,最后一个是钱起,没有高适。
他不相信,目光又扫了一遍,薛白已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试过了,再找出路吧。”
“无妨,习惯了。”
高适虽有失落,其实对这结果早有预料,转身大笑道:“走,状元郎当请客喝酒。”
“好。”薛白道,“但少饮两杯,接下来还忙。”
杜五郎道:“你酒量勉强两杯,少饮两杯还剩几杯。”
三人不敢多留,迅速离开。
果然,不多时,整个礼部外都沸腾起“状头真是薛郎!”
“呀!我的薛郎真中状元了……”
诸如此类的欢呼多出自一些仰慕薛白的女子,或是一些喜读他那些诗文故事的闲人。
偶尔也有人掺杂进来一些别的声音。
“薛白犯忌讳了,去岁是伸张公道的春闱来。
五子,今朝是不孝子。”
“哼!那薛郎也是状元郎!”
第176章 状元
进士的名单短短的,杨钊很快就看完了,却是目光斜睨,冷冷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杨光朔。
“中丞?”杨光翔被看得不安,小心翼翼道:“除了高适落榜,这榜单与中丞要求的一样。
他刚立了一桩大功。
在他看来,留他在礼部院盯着,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小郎君杨暄明经高中。但达奚珣这个鼠辈,竟说杨暄试卷太差了,建议缓两年再取明经。
鼠辈想背叛我不成?!”达奚珣无奈,这才将杨暄点为明经的前几名。
杨光翔立即禀报,杨钊将达奚珣大骂了一顿“我儿进士也能中,由此,进士科这边的一些传言,杨光朔就没能顾得上。”
“一样?”
杨钊抬手就抽了杨光翔一下,叱道:“你被耍了知道吗?如此简单之事你能给我办出意外来。”
“下官……不知有何意外?那高适的卷子诽谤……”
“谤尿,薛白之父名叫薛灵你知道吗?”
“知道。”杨光甥依旧没反应过来。
“科场避讳知道吗?出题时为何不拦着?”
杨光翔连连摇头,道:“下官不是科举入仕的,进士一年才授官几人,下官有门荫。”
“娘的。”
杨钊还待再骂,忽听得通传。
“阿郎,有客求见,自称李昙,赵郡李氏,乃上柱国张公之女“李昙?为他赌鬼妻子之事来的?”
杨钊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自到堂上见李昙。
双方非常客气地寒暄,分宾主坐下,杨钊道:“放心,只要金吾卫拿下那些敢欺负尊夫人之歹徒,我必交代大理寺剥他们一层皮,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李昙道:“我只是奇怪,那四名歹徒是薛灵的好友,既找不到薛灵,为何不去找他妻儿?”
杨钊笑道:“如何出面啊?说是替尊夫人讨要赌债不成?”
李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今日听闻,薛白竟还中了状元?”
“他圣眷正浓,无可奈何了。”
“好吧,我今日不是为此事而来。”李昙笑问道:“杨中丞还兼任度支郎中?”
“哦?可是有盈钱妙法?”
“杨中丞分明守着金山,为何问我?听说如今竹纸工艺愈优,价格却反而降了,低则八钱,贵则十二钱?”
“往后便是一钱三张亦是可能。”
“那杨中丞可知东市一张白藤纸售价几何?”
“你待如何?”
李昙从袖子里拿出几封书契,道:“无非是想送杨中丞几个产业,以期能一起造竹纸。”
“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若没了元载、薛白,国舅岂不就是听杨中丞你的?眼下工艺还未传开,还来得及守住,只要守住了,可就是一笔巨利。”
杨钊眉毛一挑,反应过来,讶道:“原来是你?哈哈,今科春闱给我们一点厉害看看是吧?不对,你没能耐说服崔翘。”
“不错。”李昙点了点头,道:“这主意是驸马出的,他是聪明人,听他的没错……
咸宜公主府。
“驸马请过目。”
有奴仆从礼部院抄录了进士名单跑回来,递在杨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