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休想瞒过朕!”
“圣人?”高力士还是糊涂。
“诗是先写好的。”李隆期道:“你看这面的诗,文章是竖子自己写的。诗呢?韦述、王维、李泌、苏明源、萧颖士、李华,全是与竖子交好之人。在望日早朝之前数日,他们就已经在刊印了。”
“原来如此,无怪乎这般快。”高力士惊叹道:“圣人竟连这都能看出来。”
“去将薛白招来。”
“遵旨。”
薛白就在皇城,很快便被带到了大明宫。
李隆基一见他来,当即便将一份邸报甩到他面前,叱道:“好大胆,连朕都敢欺瞒。”
“陛下看出来了?”薛白惊讶,之后应道:“臣无意欺瞒陛下,只是既担了邸报刊印之事,务求做到最好,此为‘先声夺人’之意。”
薛白确实是在四月初就把王维、李泌等人带到庑房中,逼着他们交出“好个先声夺人。
李隆基虽还在叱骂,接着便得意而笑。
“怪朕事前与你说了要刊印何等内容,让你钻了空子。
话虽如此,他其实在看穿薛白的小伎俩之后,也懒得再去深思薛白刊印时用了哪些具体的工艺。
总之就是活字印刷术吧,无所谓怎样……总之刊印邸报之事,薛白做得太好,在他心中留下了绝对够深刻的印象。
“请陛下容臣将邸报发行宫内,让陛下看看成效如何?”
“准了。”
九重宫苑,御柳如丝。偏殿的窗上绣着芙蓉花。
偌大的一面扬州水心镜前,杨玉环化了新妆,正在试衣裳,忽听到宫苑中传来动静,不由好奇,招过张云容相询。
“出了何事?”
“是状元郎奉了圣人旨意,在宫城中散发邸报,”
“偏他鬼主意多,走,去看看。
红色宫墙上的千叶桃快要谢了,风一吹,落花红蔌蔌。宫苑中的道路上,薛白正带着十余个宦官,如同货郎一般在发邸报。
他手里拿着一根柳条,随意地挥动着,似在指挥身后的小宦官唱歌,唱的调子好生新鲜。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薛白也没用旁的更富有创意的办法,就这般沿着规定好的道路走一圈。
宫娥们少见到这般英俊的外官在禁苑行走,一传十,十传百,已纷纷涌来。
一时之间,那桃红色的裙摆飘扬,如同春日的桃花再次盛开了。
“慢些!慢些!”
小宦官们高声尖叫起来,嚷道:“识字的才能领!识字的来领了,给旁的人念……
你们都是哪个宫的呀?
“真是状元郎进宫来了?!”忽有宫娥激动地喊道,人群混乱,也不知是哪个。
杨玉环远远见此情形,只觉好笑,正要上前,对面的方向却有一行人先到了,是梅妃江采萍带着宫人亲自来看。
“见过梅妃。”宫娥宦官们不敢造次,纷纷让开行礼。
薛郎给我一份如何?”江采萍问道。
薛白连忙正色,拿起邸报递了过去。
江采萍看到杨玉环已过来,清冷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临行前却是低语了一句。
“太真有个好义弟。”
杨玉环这才上前,笑道:“圣人怎不派高将军陪你一道?不怕让这些宫娥吞了你?”
“圣人考验臣。”
“不管,我这当姐姐的,该给你押阵。”
“谢阿姐体谅,免得旁人说我坏了宫中规矩。”
杨玉环嗔薛白一下,整顿了秩序,让那些宫娥依所在的宫殿、识字人数领了邸报趁着那些宦官忙于分邸报,她凑近了些,问道:“你将我阿兄推得太高,不会反害了他吧?
“阿姐若信我,杨家只会比原来好。”
“信你。”杨玉环笑了笑,背对着那些宦官,低声道:“我会遣弟子到太乐署,往后退下。”
你有急事,可让她直接联络我。”
“好。”
“你呀,莫再让我催你《白蛇传》的戏文了。
杨玉环笑语了一句,伸手在薛白额头上一点,自走掉了。
薛白则继续带着宦官们在宫城中绕了一圈。
是日傍晚,李隆基心血来潮,摆驾到大明宫几处宫苑逛一逛。
每遇到宫娥、宦官,他便要将人招到跟前来问一句。
“可知近来天下有何大事啊?”
“圣人要修一本空前的巨著,是……旷古未有的盛事。”
“这‘空前”旷古’之词你是何处学来的?”
“今日赵才人念邸报,奴婢学到的。”
“走,去看看赵才人。”
李隆基随口吩咐着,之后招高力士近前来,低语道:“此邸报,可使君王越过中书门下直诉于臣民啊。”
高力士不解,问道:“可圣人何必绕过中书门下?”
“是啊。”李隆基一代雄主,不被人架空,自是没有必要的,最后也只是漫不经心道:“话虽如此,邸报不可操于宰相之手。”
“何物?”
“便是薛白一直在忙的邸报,与开元杂报相似,一日之间几乎要传遍长安了。”
“谁做的?”
李林甫皱起了眉,心知由南衙巡卫、京兆两县不良人帮忙,是最快传遍长安的办法。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酒楼茶肆,摊贩商贾,好事文人,还有一些坊正里正。一些大酒楼里都有人念报;沿着朱雀大街,或是各坊门处,皆有小厮赠发,但只赠给识字之人;另外,还有国子监的生徒在大作文章。”
“给本相看看。”
李林甫接过那邸报一看,当即又吃了一惊,喝道:“把十郎喊来!”
几个属官对视一眼,只听这语气便知,此番必然又是要怪在李岫头上了,低头掩饰了心中同情。
果不其然。
“废物!让你担任将作少监,你便是这般一问三不知?!
“是阿爷说过,只要杨党不曾起争权之意,一些纸墨工艺的小事……”
“犹敢狡辩?!”
此事隐隐可能威胁到相权,李林甫心头恼怒,当即上前,一脚将李岫踹翻。
“他们从你这废物身上寻得办法争权了!”
“孩儿这就去查!”李岫连忙认错,道:“查他们是用了怎样的工艺……”
“查?现在查还有用吗?”
“是,孩儿这就去拉拢人。”
提到此事,李林甫想到薛白已与颜氏订婚,愈发勃然大怒,又踹了李岫一脚,叱道:“一件事办不成,事事跟着出错,祸根皆在你!”
“孩儿一定挽回,这就去拉拢!”
左相府,陈希烈对着一份邸报左看看,右看看,喃喃道:“他将老夫的诗放在副面的第一版啊。”
“偏相公待这弼马温如此关切,他却将你置于韦述之后,不识好歹。”
“不不不,老夫是在想,他将嗣歧王的诗放在后面,莫非是捧杀老夫?”
“相公,妾身说句实话,嗣岐王这诗写得太差了,他要不是长得像圣人……”
“嘘。”陈希烈打断道:“给杜府的礼物备好了没?”
“相公是左相兼尚书,岂有给一郎中家送礼的。”
“让你备你就备。”陈希烈叹息一声,指了指案上的邸报,道:“看吧,老夫争的是往后,往后得看什么,年轻人啊。”
卫氏这才有所领悟,道:“那妾身这就去准备。”
“右相老了、国舅多病,往后这天宝盛世还得由老夫来担着,也唯有拉拢这些年轻人,不会惹人猜忌。
陈希烈喃喃着,拿起邸报继续看起来,这次是细看,找哪些地方有自己的名字,一共有五处。
一处在版头有“秘书少监陈公督刊”,就在“校书郎薛白编篆”的前面;两处在正面头版,一处是“陈公上书”,一处是“陈公监修”,第四处在第二版开放秘书省东院书库之处……总之,薛白是懂得分润功劳的。
就是有些太多了。
务本坊,国子监附近的客舍大堂中正十分热闹,学子们正在热情讨论今日横空出世的邸报。
相比于官员们更重视邸报背后的意义,白身读书人关注的则是内容。
“真的能到秘书省东院去阅览书籍?!如此我能省下许多钱财!”
“看清楚,这上面说的是“国子监及诸府州县生徒、举子’。”
“崔兄,你正是国子监生徒啊,带我去如何?”
吵吵嚷嚷的对话声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乡贡举子迈入堂中。
“常衮,这里。”当即有人向他喊道。
常衮年纪轻轻,却是板着一张脸,非常严肃,不苟颜笑的样子,衣着不算好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