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是京兆府三原县县丞,七品的官,供他读书科举略有些勉强,但好在他自幼聪慧擅写文章。
此时客舍太吵,常衮根本没听到友人的呼喊,绕过正在听读邸报的一群人,径直向茶博士问道:“可有邸报?”
“客官识字否?此为何字?”
“瀛。”
常衮手里还摸着一枚钱币,犹豫这价钱值不值,一份邸报已递到了他手里。
先生帮忙念给不识字的人听吧,不要钱。
“多谢。”
常衮还没听到友人的呼喊,一边走一边捧着邸报看,差点在门槛处绊了一跤。
街巷那边,有人正在追逐。
“薛灵!别跑!”
“捉住他!”
几道身影倏地从常衮身边掠过,差点将他撞倒,他却是侧了个身,护着手里的邸报,站在街中间看着,直到街巷那边有一群人跑过。
“这有个识字的!”接着便是几人围上来,其中一人道:“先生念一念吧,到处都在说这邸报,我们也想听一听。”
“好。”常衮遂面无表情地念起来。
头版念过,他心想,如此一来,明年春闱录取的进士名额该就更多了,自己也有希望一争。
之后,他也不管旁人听懂没听懂,继续念第二版。
东院书库这是最与他利益相关的,他正好是京兆府举子,可以免费借阅集注,或只花纸笔钱抄录,这能省下非常大一笔开支。
他还看到边边角角的版面写了些秩事、农事。
“沤肥之法?”
常衮念过之后,回想了一遍,三原县的农户大部分是知晓怎么沤肥的,但往后若作为地方官,当知晓这些事,以便治理。
这是他长年在他阿爷身边养成的习惯,因此更懂得在这邸报上刊印这些农事相关内容的意义,不识字的农夫未必能看到,但有人能看到……
“刊报者是个能人。”他心想。
剩下的就都是诗文了,正面的几首诗文都很好,副面的除了崔颢、陈希烈,旁人的赋诗水平都比不上他。
整份报纸由此也就快看完了。
常衮的目光一移,看向了最后的一段话。
“邸报初刊,何以勉大唐男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常衮忽觉背脊一凉。
他再回想这报上各个版面的内容,才想到自己节省下的花费实则是国库花了,编巨著、开书库、刊报纸,所为何事?
抬头看去,只见酒楼茶肆间热闹非凡。
但不知这长安城内,一时之间,有多少人与他一样,被这四句话所激励,或将影响到一生的志向?
隐隐地,他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功业!功业!我辈男儿当有更广阔的志气!
“竟有这般的邸报,一生难忘。”
常衮忽然想到什么,把手中的邸报翻回正面,往版头看去,再看向原本被他忽略掉的几个字。
“薛白?”
因印象太过深刻,这日,他记住了这份邸报,以及办报纸的人。
第197章 家人
玉真观。
素手拨琴弦,泠泠三两声。
小池边杨柳依依,李季兰搁下手中的笔,瞥了李腾空一眼,莲步轻移至琴台。
李腾空看着纸上的词曲,随着那琴音唱起来。
“最爱西湖三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一世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唱到最后,歌声渐低,犹婉转起伏。
恰此时,皎奴赶来禀道:“十七娘,十郎来了,让你到大堂相见。”
李腾空遂匆匆走开,李季兰于是独自揣摩着方才的歌声,修改着唱词,偶尔抬起头看向天空。
“眠儿,你说西湖是怎样的?我还未曾见过西湖呢。”
“与曲江差不多吧。”眠儿正趴在案台上磨墨,似睡非睡,嘟囔着应道。”
“不,薛郎说了,西湖有断桥残雪,有飞来峰灵隐寺,有孤山落梅。”
“季兰子听他胡说,他才多大,一定也没去过苏州。”
“是杭州。且他真的知道好多,天下各地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博闻强记,平生仅见。”
李季兰一直夸,眠儿听得睡意顿消,想到自己都帮忙勾引了,如今还落到这种果,分外委屈,在心里骂了好几句。
过了一会,李腾空从前院转了回来,李季兰问她家中来找是因何事,李腾空只是不答。
“定与薛白那负心汉有关。”皎奴低声抱怨道。”
“不许胡说。”李腾空叱道,“我是修道人,往后莫再让我听到你这等言语。”
“就是。”李季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我师姐妹著书弹琴,多自在,本就是不打算嫁人的。
“季兰子。”李腾空很欣慰,“你终于有道心了。”
“我知道的,腾空子与薛郎不过就是朋友间的往来,就像无上真人与摩诘友之谊,知音之义。”
“对……不是,不是的。”
“哪里不是?”
“嗯,确实是朋友之谊,知音之义。”
既如此,我们走吧。”李季兰开心道:“得去问问薛郎,西湖到底该如何写。
辅兴坊离皇城很近,穿过安福门,再往南走一些也就到了。
然而,才到皇城十字大街,眼前的场景却叫人吃了一惊,只见许许多多将秘书省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翻涌着。
“看看我的行卷吧!
“薛郎,刊刊我的诗啊,‘雨颗青玑密,风香白雪翻’,如何啊?!
“吾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薛状头……
这场面长安城不是第一次出现,往往春闱之前,主考官的府邸总有这样投行卷的举子。今日则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许激昂。
让人吃惊的是,倒还真有小吏出来,一本正经地在檐下支了张桌案,收登记他们的姓名,此举更是点燃了众人的热情。
倒有些像曲江会时小娘子们簇拥状元郎的情形。
“皎奴,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喏。”
皎奴过去时,只见那些书生们正在小吏的引导下排起了长队,她遂上前向那小吏问道:“薛白呢?”
“校书郎刚才还在,此时自是去求见左相了。”
“信你?”皎奴冷哼道:“你去告诉他,我家小娘子来了,让他来相迎。”
她语气傲慢,那小吏还没有反应,在排队的书生们已有人叫嚷起来。
“你谁啊?凭何状元郎要先见你们?”
皎奴不愿自报家门,转头一看,遂道:“见如仙女一般的小娘子,当然好过见你这又老又丑的书生。”
“去去去,状元郎见我辈志存高远之士尚且来不及,岂会见你们这些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就是!”
皎奴还要反驳,旁的书生们已扬起了手中的邸报,纷纷述志。
“男儿志在千古功业,岂因红粉误身?”
“小娘子就一边去吧,休影响我等做大事。”
“你们……”
“去吧,去吧。”连那小吏也劝皎奴道:“状元郎公务繁忙,连见这些士子都来不及,如何有工夫理会你们。”
“哼”
皎奴虽有拳脚,见这场面也是无奈,气呼呼地走了。
周围一众书生顿时欢呼。
恰此时,有小吏忙不迭地奔来,大喊道:“薛状元求见了左相、韦公,已得到答复,将再办一份邸报,名为《天宝文萃》,使诸君佳作传扬天下。”
“太好了!”
“若能刊我的诗,我愿奉薛郎为座师!”
那边的马车中,皎奴将这情况回报了,李季兰竟是道:“原来薛郎真是这般忙碌,难怪许久不肯来见我们呢。
皎奴听得这般没骨气的话,不由白眼一翻。
“毕竟是做成了一桩利国利民的大事。”李腾空道。
今日是无可奈何了,她们只好转回玉真观。
但她们要见薛白总是有办法的,明日薛三娘便要出嫁给杜五郎,薛白总是要去的。李腾空遂安排皎奴先去看看薛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