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三娘有何需要帮忙准备的,我与季兰子明早再过去陪她梳妆。”
“喏。”
秘书省。
陈希烈眼看着小吏匆匆跑了出去,焦急地起身踱了两步,回头一指薛白,道:“本相何时答应过办《天宝文萃》报?本相说的是启禀右相。
薛白彬彬有礼地一抬手,道:“左相请便。”
“你!”陈希烈脸色不豫,质问道:“为何不等本相禀报过之后,再告知那些士子?”
薛白却是连借口都不找了,含笑不语,意思是左相你也明白,我就是故意的。
这态度有些讨厌,但其实比随便找个借口反而真诚些。
陈希烈叹息道:“你把本相架得太高了啊。”
薛白云淡风轻道:“做份内之事而已。”
陈希烈没工夫再掰扯,摇了摇头,急匆匆赶去右相府。
无论如何,他得说服李林甫答应办这《天宝文萃》报,打个时间差,仿佛是听右相安排才答应那些士子。
平康坊,李珍、杨洄、李昙、贾昌正在打骨牌,桌案旁摆着的正是好几份邸报。
“若不看这邸报,我还没意识到,陈希烈近来很显眼啊。
“老东西耐不住寂寞了,哥奴都还未辞相,他已准备站出来主持朝局。”
“嘻,哥奴忍得了这个?陈希烈完了啊。”
李珍随手打出了一张牌,淡淡道:“不是这般简单。”
因他长得太像圣人年轻时,给周围人一种陪圣人打牌之感。
平时也是,众人下意识都会仔细听他说话,久而久之,李珍愈有威严,且他对时局还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陈希烈没变,还是那窝囊样。上表著书,开馆刊报,杨党故意推陈希烈出面,吸引哥奴的注意,实则好处落在谁手里?”
“原来如此。”杨洄早见识过薛白的手段,此时恍然大悟,问道:“那若是陈希烈、杨銛联手,可斗得过哥奴?”
“一个盖章宰相,一个昏庸国舅,济得了何事?”李珍面露讥笑,“圣人虽宠爱杨妃,却不糊涂,岂可能放心将国事交给这些人?”
杨洄指了指邸报,又问道:“那这?”
李珍先从容淡定地碰了一张牌,反将那邸报的副面翻出来,点了点自己那首七言律诗。
“歧王的诗写得真好,比得了李太白。”贾昌盛赞道。
“好诗!”李昙吃了一张牌。
李珍笑了笑,道:“由那些老东西们去急,急也是瞎急,邸报是给年轻一辈养望的,上了报的名字,往后方是大唐之柱石。”
“通篇看来,唯此一诗最好!”杨洄赞道:“歧王不仅诗好,看待朝政更是目光如炬。
“改日你设宴,邀薛白来。”李珍道:“此子是个会做事的。”
“好。”
贾昌不敢聊朝政,话题转到薛白身上了,他才渐渐话多了起来。
“对了,杜宅婚宴还给我下了帖。想必杜家子娶薛灵之女本意也是为了亲近薛白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昙摸着牌问道:“薛灵也欠了你不小一笔钱吧?”
“嗯。”贾昌道,“薛徽将军与我交情不错,冲着他的面子借出去上百贯。”
“我和薛灵的账可也还没算。”李昙冷笑一声,重重将手里的牌摁在桌上。
薛灵欠了他赌债不提,还敢让狐朋狗友打劫他的妻子张泗,此事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傍晚,刊报院。
“薛郎,我们用的毕竟还不是真的活字印刷,若刊《天宝文萃》,不得给这些无名气的士人凭白雕版?
“不妨,目光放长远些。只要好好筛选,安知这些人当中没有往后的高官?”
“薛郎这般一说,小老儿做起事来心里就畅快得多了。
“继续忙吧。”
薛白把今日收来的行卷都看了一遍,自知看不出这些诗文好坏。若真能办一个文报,等王昌龄到了,他倒恰是个适合的主编人选,或是李白也不错。
他不由想到,若干年后等这些事办顺了,也许世间最伟大的几个诗人们能在院子里把酒写诗,刊行天下,流传后世。
只是想着,都觉太过璀璨了。
第一份的邸报还在印刷,因圣人下了旨,不仅要传遍长安,还要传遍天下。李林甫为朝堂省纸,这方面也是拘束了圣人数年,如今难免要敞开了印,畅快一回。
刷墨、覆纸、刷纸,一张报纸形成,被放在一边晾晒,这画面其实看得人很舒服,薛白看了一会,长安城的暮鼓声已经响了。
忽然,“轰隆”一声巨雷。
要下雨了!快把报纸都搬进去!
众人又是一通忙,好不容易趁着大雨下来之前,把报纸都收进衙堂内。
这一忙就到了夜里,薛白才往官廊后方的号舍走去。
他近来公务繁重,又因定了婚约,正在回避一些红颜知己,最近都是住在这边。
青岚也过来照顾他。于薛白而言,如今他也没有别的亲人,去哪里只要把青岚带上了,哪里就是家了。
官舍狭小,青岚却一点也不嫌弃,反而满意日日能陪薛白,每天都很高兴,说这边的饭菜好吃,又庆幸主母是她喜欢的颜三娘子。
“郎君明日要到杜宅吃喜宴吧?可惜下雨宵禁了,不然我们今夜就该过去呢。”
“还有些公务要处置,明日早间过去也是一样的。
“好,郎君知道吗?再过几场这样的雷雨,天气更热,盛夏就要来了。”
一夜无话,次日雷雨过去,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这是四月十八日,杜五郎成亲的日子。
薛白早起后先是布置了今日的邸报发行事务,又嘱咐了小吏们接待好前来投稿的之后,他方才领着青岚离开,去参加杜五郎与薛三娘的喜宴。
想到二杜、二李都在,薛白也觉有些头疼。
他们先是回了宣阳坊的薛宅。
薛三娘虽然不是薛白的亲妹妹,但今日还是会由薛白亲自送她出嫁。此举虽于礼不合……总好过由赌到败家的薛灵送嫁。
“郎君可算回来了!”薛庚伯每次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样子,显得有些慌张,道:“昨日傍晚娘子与七郎吵了一架,七郎到现在还未回来,唉,昨夜那么大一场雷雨。”
“出了何事?”
此事说来也不大,柳湘君自从得知薛白不是她儿子之后,一直十分失望,渐渐地也认清事实了。与儿女们说,不宜在此打扰薛白的生活,打算带儿女们回到长寿宅,好好规劝薛灵,往后自力更生,总不能白吃白喝,如寄人篱下。
薛崭就不这么想,他是绝不肯再回去认薛灵为父的,认定了要跟着薛白,顶嘴道:“我与阿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往后我习得文武,随阿兄做事,自能撑起门户,不要阿娘闲操心。回去?那赌徒狗改不了吃屎,回头必卖了阿娘与妹妹们!”
当时柳湘君直接给了儿子一巴掌,薛崭气得跑了出去,一整夜也不知去了哪此时,薛白听过,察觉到不对。认为薛崭虽然冲动,却也很懂事,不至于在薛三娘出嫁当天都不回来。
“柳娘莫怪七郎了,他说的那些都是我教的。”
“老身真是太亏欠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薛白笑道。”
事实上,他现在反而比以前与柳湘君更亲近些。
“是呀,娘子莫要担心,七郎一向是懂事的,一会就回来了。”
然而,等到杜五郎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前来接亲了,薛崭还没出现。
此时柳湘君大概也意识到出事了,愈发不安,只好找了个时机,低声对薛白道:“还有一件事,你们给我的那些财物也不见了。”
薛白不信是薛崭拿的,问道:“薛灵来见过你吗?”
“是,因为女儿的婚事。”
如今颜家也派了一些管事仆役过来帮忙,薛白遂又问了他们,得知薛灵昨日确实来过一会。
怪的是,今日薛三娘出嫁,这当阿爷的却又不见了。
“无妨,先送亲吧。”
待杜五郎念完他那稀松平常的催妆诗,薛白方才找到机会,低声问道:“让你派伙计看着薛灵,伙计呢?”
“不知道啊,我也很忙的,忙糊涂了都。”
“好吧,先送亲再谈。
“嘿嘿。”杜五郎犹在傻乐。
薛白亦拿他没办法,亲自策马随着薛三娘的花轿往杜家。
大部分重要宾客都还未到,从人先将两口子请进青庐。
忙过之后,薛白一转头,远远便见李腾空在后院门边向他招了招手。
“腾空子。”
“可看到皎奴了?”
“皎奴?”
“我昨日让她到薛宅去,一夜未归,可是留下陪三娘了?”
“我昨夜在秘书省,不知此事,现在去问问吧。”
“好。”
薛白余光一瞥,已见到杜家姐妹向这边走来,另一边,李季兰与李月菟竟也携手而来。
他转过头,还看到一名颜家管事匆匆赶来,不由在心中思量该如何应对。
“郎君。”
颜家管事微有些焦急,把薛白请到无人处,低声道:“长安县派人来了,出了一些小乱子,老奴不敢声张,将人带到书房了,郎君还是过去一趟为好。”
“长安县?”
薛白早预感到出了事,脸色不变,穿过张灯结彩的两个院子,步入书房。
杜有邻坐在那,脸色十分难看,而此时来访的长安县吏员薛白也认识,正是当时随颜真卿一起到城郊查逃户的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