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太喜欢和尚,原因有很多。比如武后兴佛,当时,法相宗的三祖刘慧沼助武则天建立了她称帝的正统言称。而早在北魏时,金刀之谶与弥勒信仰结合起来,在李隆基眼里也是动乱的根源。
因此他一改武周对佛教的崇尚,推崇道教,把老子请进七圣殿里。
至于眼前“法海”,李隆基则知道他刚剃了头发演的和尚,且在薛白这出戏里,法师也是个恶角,自是能够接受的。
老子就在不远处的七圣殿镇着。
“朕的弟子之中,还真无人能唱出这等煞气来……你叫什么名字?”
“老奴刘化,本是鸡坊典引,但今已改名‘法海’,恳请圣人恩典。”
“改名了好,是个懂事的。”李隆基朗声道:“薛卿,你觉得他唱得如何?
薛白道:“回圣人,该是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那这戏角便定下了,你好好排戏。”
“遵旨。”
华清宫中度日轻松,薛白每日做的,无非也就是排排戏曲,洗洗汤浴。
我真是好羡慕薛郎过的神仙日子。”
这日,达奚抚如约与薛白一道逛着昭应城,提及公务,他不由道:“薛郎公务清闲,你可看我,昭应城人满为患,达官贵胄车马络绎不绝。’
“达奚兄辛苦。”
“岂止辛苦?这从九品的县尉当得,下得不管城中百姓,因你不知哪个便是公卿门下。上则有县令压着,且华清宫中行走者皆身披红紫,人人可驱使我。
达奚抚长叹一声,总结道:“若是可以,我真想卸了这官职。”
薛白不由笑了笑。
“薛郎怎么不理我?”达奚抚玩笑道。
“我?我想当长安县尉。”薛白道,“我老师就是长安县尉。”
“不行,你得先任畿尉方可,你老师亦是如此。”
“可我更得圣眷。”
达奚抚四下一看,拉着薛白到渭水边的无人处,换了诚恳的语气,
道:“你我开诚布公如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右相想把你外放出关中。
“我知道,他可以试试。”
“但我给你一个建议。”达奚抚道:“以你的才气,当志在宰执,而不可长期居于编修之职,长安县尉确是你青云路上最好的一步。”
“可你方才说,要任赤尉,得先任畿尉。”
“昭应尉,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你助我升官,我助你升官。”
薛白摇头道:“口头承诺,不算数。”
“不,我会说服我阿爷。”达奚抚道:“我觉得右相应该容忍得了你任昭应尉……但他也最多容忍一个畿尉。
这就是薛白故意挤压李林甫心里预期的后果。现在李林甫还能撑,达奚抚已经先妥协了。
达奚抚就会不停劝达奚珣说“比起刊报院主编,给薛白一个昭应尉吧,右相也能忍了,最后推托是圣人之意”。
为了谋一个官职,这父子是敢于擅作主张的。毕竟,只要谋到了刊报院的官,李林甫还得用他们。
薛白看出达奚抚是真的有诚意,问道:“我如何信令尊?”
“你不信我?”达奚抚反问道。
“说了,右相想把我远远外放。”
“但我信薛郎。”达奚抚道:“这样,京城诸司的考课就在九月,我阿爷会先给薛郎评议……
唐代官员是要考课的,也称为“考功”、“考绩”,考核官员的品行、政绩。
标准分为“四善”与“二十七最”,四善指“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侧重于品行;另有二十七类具体职责的要求,侧重对才能政绩的考核,每次抽考一项。因此,上上等的结果是“一最四善”。
薛白再有圣眷,考课却不是只靠圣眷能决定的。他若在官场上混,事事都要靠圣人,那还不如当个狎臣。
有了考课评优,才是升迁的第一道关。
“薛郎评了优等之后,我会请旁人上书,拔擢你我的官位。”达奚抚又道:“薛郎只需要点头答应即可。
薛白听了,思忖着这个方案可行与否。
达奚抚道:“我有诚心,我真的很想升官。”
薛白不打算用达奚抚“匿不报丧”之事威胁,这种手段不宜多用,遂问道:“你我一道拔擢……你没有什么把柄落人口实吧?
“放心。”达奚抚道:“我已经做好升迁的万全准备了,相信你也一样。
“那好。”
“一言为定了,薛少府……
与达奚抚约定好之后,薛白已基本做好了升迁的初步准备,剩下的只要交给达奚父子。
朝堂上很多事就这般波澜不惊,私下做好了利益交换即可。
薛白要做的就是等,等一出《白蛇传》唱罢,众人都认为他的才能太过出众,理当得一次升迁。
如此,华清宫的戏台每日都在排演。
许仙、白素贞岁月静好,忽有一恶僧跳出,“味”地一声,大喝道:“岂容妖孽混其间?!
第211章 卯金刀
芙蓉池戏台在华清宫西面的望京门外,离虢国庄并不远,但薛白开始排戏以来,渐渐找不到机会到杨玉瑶那过夜。
因圣人恩典,让他宿在离戏台不远的西瓜园舍馆,周围人员众多,于是到了七月初,还得杨玉瑶偷偷过来找他。
“你升迁之事已说好了?难怪好一阵子不来找我。”
这还真是两回事,薛白道:“若不是那些宫使一直盯着我,我巴不得每日到你那去。”
“我知道,玉环真讨厌,我的人凭甚给她排戏啊?还这般忙。”
抱怨了一会,杨玉瑶还是关心起薛白的前途来,再问道:“你真能留在昭应县?
“五成把握。”薛白道:“谋官而已,让达奚父子去试试。若不成就下次,反正我上任校书郎才几个月。”
“达奚珣敢背着哥奴与你交易?”
“不说哥奴怕我,他至少烦我。”薛白道:“遇到与我有关的事,哥奴下意识该会回避。达奚珣感受得出来,应该敢。”
“这般简单?
“压力、好处皆已给吏部侍郎,让一个八品朝衔兼任九品县而已,小事。
谢阿蛮已经到了,催薛白去戏台恭候贵妃。
事虽小,杨玉瑶却喜欢他运筹帷幄的样子,偏是才聊了一会儿,谢阿因贵妃若遇到唱法上的问题可是要让状元临时改词的。
杨玉瑶没有这种气派,只有气恼,凑在薛白耳边娇声道了一句。
“改日来找我,我让青岚帮我,一定降了你这只妖。
薛白听了不由抬起头,杨玉瑶满意他的反应,这才翩然而去。
她走之后,薛白还真仔细想了想,该如何去看她。
峭处。白天他若想过去,守卫该是会放行,但夜里却不方便。
总不能从骊山的峭壁处攀过去,那附近也是守卫森严。
从芙蓉池戏台去虢国庄之间隔着一道外宫墙,这宫墙直连到骊山的陡峭处。
到了芙蓉池,贵妃还未到,旁的伶人都已扮上妆,正在练唱腔。
扮法海的刘化手上托着个钵,正在独自练戏曲台步,见到薛白,连忙躬身行礼,唤道:“薛郎来了。”
刘化这人很复杂,他体形壮阔,脸带威仪,站在那时颇有大。
气质,这点倒像是高力士。但他开始唱戏,既能演出凶恶,也能演出那种宝相庄严之感。
薛白每次见他都觉疑惑,不由问道:“冒昧一问,你可曾钻研过佛法?
“薛郎真慧眼,老奴这几日确在研习佛法,为的是扮好法海一角嘛。”
刘化讨好地上前赔笑,气质一变,完全回到了鸡坊典引宦官的模样。
薛白惊讶于他能前后相差如此之大,心中赞叹他确实是擅于表演,问道:“试戏时,我便看你有法相。”
“那是老奴演出来的。”
“演戏、唱功了得,也肯下功夫,梨园该有你一份地位。”
刘化听得大喜,讨好道:“那老奴恳请薛郎多写些老奴能唱的角才是。
戏台上,李龟年、董庭兰等人正在调整曲乐,薛白不通这些,遂与刘化闲聊了几句。
“你识字,读过书?
刘化应道:“老奴幼时家境还好,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沦落到卖身奴。
“为何有这般变故?
“回薛郎,是旱灾。”
“旱灾?何处?
刘化道:“老奴是河内郡怀州人,自开元十年起‘自冬涉春,至兹夏首,宿麦将秀,时雨未洽’,久旱连年,入不敷出,再加上阿爷暴死,老奴也就沦为孤寒了。
薛白留意到,他话里用了几句官府文书上常说的话,大旱不叫大旱,叫“时雨未洽”。
河内郡怀州就是河南沁阳,与洛阳几乎只隔着黄河,算是离京畿很近的地方。
“据我所知,开元以来,凡有灾年,朝廷赈济都是十分有效的?”薛白道:“每有灾情,圣人派赈灾使勘察,切加访恤,地方官吏如不能自济者,则发义仓赈给,地方义仓当卓有成效。”
刘化微微尴尬,应道:“薛郎说的是,怀州大旱那些年,朝廷义仓储备充足,赈济及时。虽时有流民、偶有暴乱,都被迅速平息了。”
“偶有暴乱?
在薛白印象之中,大唐盛世一直到安史之乱前,应该是没有什么叛乱的,他对此颇感兴趣,追问道:“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