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礼单里,贺表看仔细了,莫再有了错字。”
***
“银青光禄大夫、京兆尹、太府少卿、御史中丞、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处置使、两京勾当租庸铸钱使、司农出纳使、监仓宫市使、长春九成宫使、支度使……弘农县开国伯,杨国舅到!”
“哈哈哈,诸位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与薛郎是兄弟,今日只叙私谊,只叙私谊……哎呀,左相已经先到了?”
杨国忠朗笑着步入薛宅,向门外的唱礼郎又看了一眼,自有人将他的礼单递过去。
“杨国舅贺礼,青釉彩凤壶一对、嵌松绿石金花蝶头饰一副、金镶白玉腰带一条、九霄环佩梧桐琴一支……”
只礼单就念了很久,使杨国忠在一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当然,并非所有宾客都如他这般张扬。
李琮到时,把请柬递了过去,待唱礼郎抬起头来唤了一句“庆王”,他已抬手摆了摆,以示不必声张。
贺礼只是一对玉如意,还是当年旁人送他的。但李琮认为,旁人送薛白再多的身外之物也比不上他,他往后能送薛白的,是一世的荣华富贵、青史留名。
“唤我‘李大郎’即可。”
“李大郎请。”
李琮步入庭中,放眼看去,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广武王李承宏等郡王,王繇、崔惠童、独孤明、杨洄等驸马……公卿贵胄不知来了多少,都是他的熟人。
他既不避着,也不引人注目,由薛家下人引着在侧堂的一个小案几后坐下,饮了几杯酒,等薛白安排。
过了一会,门外再次有高声唱礼。
“晋国公、尚书左仆射、中书令李公到!”
李林甫兼任的官职不比杨国忠少,但从来不需要全说出来,提两三个就够了,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权柄。
“李公贺礼,辟寒犀一株、南海鲛绡纱十匹……”
当礼单被报出来,连李琮都有些羡慕。
到他这个地位,自身的财物其实是不缺的,因此他羡慕的不是能得到辟寒犀、南海鲛绡纱,而是这种赏赐、赠礼带来的风光。
就像他很羡慕圣人每年宴赐无数。
宴赐之趣,普通人理解不了,只会认为“送人财物,简直太傻”,但其实宴赐极为快乐。
然而,虽说李林甫已送了如此厚礼,堂中却还是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右相这般早就到了。”
“想必是坐立不安吧?”
“……”
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道:“李大郎,可要小人领你更衣?”
说是更衣,指的其实是如厕,事实上则是去与薛白秘谈。
“走吧。”
李琮点了点头,随对方走过曲径。
他心里有些激动,看着前方的道路,仿佛觉得自己正在走向储位。
***
李林甫步入薛宅,免不了有诸多寒暄,他维持着宰执的气度,淡淡看了陈希烈、杨国忠一眼,往正厅最上方的位置落座。
远远地,看到颜真卿、杜有邻迎了过来,他忽然有些走神。
“右相竟亲自来了,蓬荜生辉。”
李林甫忘了回答,只是在想,自己挑出来的女婿人选,最后倒是成了颜真卿的了。
今日这婚宴,新娘若是自家女儿,想必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安生许多。
“右相?”
“右相?”
李林甫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略略寒暄,便道:“本相先去更衣。”
“这边请……”
一路步入一个僻静的偏院,李林甫忽然停下脚步,因他看到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却是薛白与李腾空从后堂过来。
薛白穿的是一身吉服,比往日还要更风采耀人些;李腾空也终于换掉她那一身素净的道袍,穿了一身颜色稍鲜艳些的彩衣,虽不是吉服,却让人眼前一亮。
看在李林甫眼里,他不由心生感慨,待两人走近,便叹息了一句。
“当年,是阿爷误了你啊。”
李腾空微有些尴尬,小声提醒道:“阿爷不必说这等言辞,乱不了他的心,反失了你我父女的颜面。”
薛白则似没听到他们的对话,道:“右相请。”
几人进了一间庑房,李琮已等候在其中了。
“时间紧,我们开门见山。”薛白道:“右相今日既来了,便是与我们站在一条船上。只要上书撤换安禄山,我能保右相的相位不失。”
李琮看向李林甫,努力掩盖着眼中的炽热之意,放平语气,道:“我可以承诺,保右相子孙一世平安。”
“本相要知道,你们有什么能耐做到这些?”
“因为王忠嗣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平定南诏叛乱之后,他会回朝支持庆王当储君。”
“本相不信。”李林甫道:“王忠嗣都还没回京。”
“但他今日会来,而安禄山没来。”薛白道:“右相可以选,是现在与我们结盟,还是继续支持安禄山。至少,我们在你眼前,安禄山远在天边……”
第308章 婚礼
是日,薛宅宾客盈门,连后院也满是前来观礼的女眷,笑语声不时传到薛白与李琮、李林甫秘谈的这间庑房,偶尔还有婢子误跑过来,被守在门外的刁氏兄弟驱开。
这种并不安全的谈话环境压迫着李琮、李林甫,使他们难以维持从容,无意识地加快了谈话的进程。
“休当本相好糊弄,你根本还没有说服王忠嗣。”
李林甫想要喝骂,不得不压着声音。声音虽压着,气势却没被压住。
“竖子一边拿王忠嗣唬本相,一边拿本相唬王忠嗣,这点小伎俩,当人看不出吗?!”
“那右相不如打道回府?”薛白应道。
“庆王,告辞。”
李林甫对李琮一行礼,转身便要走。
他宰执天下十余年,自降身份来与无权皇子、低阶小官谋事,却看不到什么实在的好处,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否则倒显得能被薛白一点诡计拿捏。
“阿爷且慢。”
李腾空连忙劝他,同时瞪了薛白一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有她在,双方都有了一个台阶。
李林甫停下脚步,乃是被女儿劝住,而不是对薛白那些虚言感兴趣;薛白则可看在李腾空的面子上耐心解释。
“王忠嗣已答应过我会来赴宴,此事绝无欺瞒。”
“本相知道,但你打算如何说服他?”
薛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当年朝廷打算迫害王忠嗣之时,绝没有想到有一天,大唐社稷还需要仰仗他。唯有我愿为他尽一份微薄之力,今日我之所以有资格与右相、庆王在此说话,便是因我有这份远见。”
“小儿自吹自擂,可笑至极。”
“右相既来了,便是信我有这个能力,何不信到底?”
李林甫讥道:“伱只打算以几句虚言说服本相?”
“不是我说服右相,眼下是右相需要我的助力。”
连李腾空都觉得薛白说话狂了,正要安抚李林甫,却见薛白递出一份名单。
“李亨也会来,为了王忠嗣,留给右相抉择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李林甫都知道,他无非是摆摆架子,想拿捏薛白一番,见拿捏不住,干脆转向李琮。
“庆王有所不知,当年三庶人案之后,老臣曾向圣人进言,立皇长子为储,可惜圣人不曾答应。”
“谢右相美意。”李琮道,“可惜我面容有伤,为圣人所不喜。”
李林甫听得这回答,不由皱眉。
薛白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道:“右相且安心,往事已矣,庆王从未放在心上。”
李琮这才反应过来,当年李林甫为武惠妃出谋划策,除掉太子李瑛,害怕遭到报复,方才所言,实则是对他有所顾虑。
“是,本王不曾在意旧事,右相勿虑。”
“庆王不在意。”李林甫问道:“几位皇孙可在意?”
一句话,直指彼此之间最深的芥蒂,李琮所收养的李瑛那四个儿子,往后未必会放过李林甫一家。
李琮犹豫了片刻,斟酌着如何回答。
李腾空有些担忧,目光不由落在薛白脸上,只见薛白眼神波澜不惊,可她却能感受到他心里有种掌控全盘的笃定,也许他还有事情瞒着人。
“皇孙不在意。”薛白道。
李林甫淡淡一笑,认为他说的不算。
“俅儿年岁小,我抱回他时,他尚在襁褓之中,从未听说过旧事。”李琮道:“圣人一向禁言此事。”
这番话算是极诚恳了,甚至表明了他的偏心。
眼下谈论这些太早,毕竟大家即使今日结成盟友,极可能不等李琮成为储君就翻脸了。李林甫要的无非是一个态度,他咳了咳,隐约表示自己与三庶人案没关系,反而一心想要为废太子平反,因此得罪了李亨。
薛白、李琮遂顺着这意思说,皆言三庶人案是李亨在背后主谋,薛白甚至还提出了一两个证据,如颍王李璬向圣人检举李瑛索要两千盔甲之事。
这场谈话,话里含义虽多,其实也就寥寥数语,彼此有了初步的共识,很快便散了。
万一让人告发,又是一场如景龙观秘会的大案。
但到了最后,李林甫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淡淡道:“张垍近来提拔了一批官员,你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