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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_分节阅读_第760节
小说作者:怪诞的表哥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3.36 MB   上传时间:2024-11-14 19:43:03

  薛白早就猜到了,此事就是他提醒的杨国忠。

  他不是杨国忠的谋士,这个提醒算是他送了一个礼,但他不负责解决问题,只管索要回礼。

  “阿兄与高仙芝关系如何?”

  “不好。”杨国忠干脆利落地答道:“那高丽奴可不好相处。”

  大唐胡人将领多,哥舒翰、李光弼亦是胡将,杨国忠却不会称他们蔑称。高仙芝是高句丽的贵族世家,其家族在唐高宗年间就为大唐效力,可称得上是将门世家,自然不是什么高丽奴,但他常常被官长、同僚骂,与其性格显然有很大的关系。

  薛白与高仙芝不熟悉,只从听到的一些事迹中便可揣摩一二。比如,当年灭了小勃律国之后,绕开顶头上司夫蒙灵察,直接报功,这是官场的大忌,高仙芝不仅毫不惭愧,还夺了夫蒙灵察的四镇节度使之职;比如,他与安西军中很多的同僚都相处得不好,骂副都护程千里是个娘们;比如,他毫无信用,骗部将、骗小勃律国王、骗石国国王。

  说起来,杨国忠也是个人品奇差的,这样两个人若是能相处得好,才是怪了。

  “那高丽奴与你我一样。”难得杨国忠竟还先赞许了高仙芝一句,道:“知道他哪里与我们一样吗?”

  “爱骗人?”薛白随口答道。

  “上进。”

  杨国忠冷哼一声,道:“高丽奴一心功名,为了立功什么都敢做。这便罢了,但他可不像我们懂得为别人考虑,狂妄得很,目中无人。”

  之后就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说当年高仙芝刚灭了小勃律国,回朝叙功,狗眼看人低没给他好脸色;又说他拜相以后,使人去拉拢高仙芝,反而被奚落了一顿云云。

  薛白依旧提出了他的主张,道:“有些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狼子野心。有些人外表狂傲不驯,实则是性情中人。眼下谁才是我们的敌人,谁是可以利用的盟友,阿兄不会分不清。”

  “我就是分不清!”杨国忠以无赖的口吻高声道:“我也是性情中人,没有扶持死敌的道理。”

  薛白道:“安禄山既答应回朝拜相,且马上要动身。那么,不管圣人是否想撤换他范阳、平卢节度使之职,明面上他现在就是要离职的,阿兄提出一个接替他的人选,合情合理。”

  “我不是没想过。”杨国忠摸着下巴,缓缓道:“可这样一来,岂不就违逆了圣人留杂胡在范阳任上的心意?”

  薛白道:“圣人的心意,高将军知晓、张垍知晓,却未告诉过你,伱如何能知晓?”

  “拂逆的理由再好,有何用?圣人若对我不满,哪管这些。”

  不得不说,杨国忠在服侍李隆基一事上还是非常尽心竭力的,想得无比周全。

  但他也知道薛白说的有道理,眼下是值得冒点风险,顺水推舟地举荐一人接替范阳、平卢节度使一职。

  于是,不等薛白再次开口相劝,他已道:“好吧,我依你的意思去向圣人进言。”

  ***

  这步棋下了,薛白心中稍稍安定。

  出了杨宅,他站在阶上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心知等这场大雪过后,安禄山也许会启程往长安,之后的事情变数就太多了。

  因此,在这个旁人都盼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唯独他希望这个寒冬能过得久一些。

  ***

  寒冬天气,李隆基更不爱打理朝政了。

  他为大唐社稷操持了一生,临到老来,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裹在温暖如春的被窝里,听戏曲也好,读故事也罢,总之是不会无聊。

  但哪怕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杨国忠,还是有一些国事是他这个皇帝所避免不了的。

  比如马上就要腊月了,他得登上大明宫丹凤楼的城楼,向天下百姓颁布下一年的时令。时令谓月令也,四时各有令,指的是按季节制定有关农事的政令。季冬之月,天子乃与公卿大夫共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

  这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

  “圣人,司天少监来了。”

  “召。”

  李隆基近来染了些许风寒,主要是鼻塞,头很沉,昏昏欲睡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头疼脑热若处置不好是可能殃及性命的,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多时,司天少监瞿昙步入殿中,他年岁很老了,一身朴素的道袍,脸色有些忧心忡忡。

  “圣人,老臣连日来夜观天象,恐来年关中将有大涝啊。”

  李隆基一听便皱了眉。

  前些年各道都有旱情,他在骊山遇刺那一年,便曾亲自求雨。久旱之后遇到大涝,乃是最烦人之事。

  听着瞿昙慢吞吞地说了一会,李隆基终于开口,问道:“来年未来,卿如何知晓来年会有大涝啊?”

  “老臣别无所长,唯擅天文……咳咳咳咳。”瞿昙说着,忽然咳了几声。

  李隆基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高力士见了,明白圣人这是担心元气被瞿昙所沾去了,连忙开口道:“瞿少监,献了时令,且去歇息吧。”

  “老臣遵旨。”

  瞿昙才退下,便有宦官来报,杨国忠求见。

  李隆基今日疲乏,原本不愿再见臣子,但想到杨国忠体魄强壮,也许元气充沛,还是下令召见。心想着,反正杨国忠最是体贴,该不会跑来说些让他烦心的事。

  果然。

  “臣方才见瞿昙离开时接连叹气,不知是否因臣有国事未处置好?”

  “他夜观天象,认为来年有大涝啊。”

  杨国忠道:“瞿昙?圣人不必忧虑,他算卦从来都是不准的。”

  “不准?”李隆基来了兴趣,问道:“如何个不准?”

  “据臣所知,瞿昙曾私下为朝中官员家眷把喜脉。生男生女,他掐指一算,算对与算错者,各占半数。”

  高力士问道:“如此说来,他所言大涝一事,亦是虚惊一场?”

  杨国忠笃定道:“这等伎俩,臣在市井间见得多了。无非是逮着人便称有血光之灾,再给出化解的办法,倘若平安无事,便是他的功劳,倘若真发生了,便是给他的钱不够,未能完全化解。”

  “哈哈哈。”

  李隆基难得开怀笑了几声,认为自己没看错杨国忠。

  然而,开口没说两句话,杨国忠就拂逆了他的心思。

  “臣以为,安禄山既然愿还朝平章国事,接替其二镇节度使的人选也该准备了。”

  “咳咳咳咳。”

  高力士连忙道:“右相,圣人今日偶有不适,此事日后再谈吧?”

  杨国忠竟是没有马上告罪。他站在那,脑子里想的是薛白说的那句“圣人的心意,高将军知晓、张垍知晓”,眼神微微闪烁着,低声问了一句。

  “臣斗胆,敢问圣意是否放安禄山还范阳,并加其左仆射?”

  李隆基那昏昏欲睡的眼神中忽然精光一闪,先是看了高力士一眼,只见高力士面露诧异,显然是震惊于杨国忠如何能吐出这样一句话,连左仆射的官职都一清二楚。

  “你如何得知的?”李隆基没有否认,而是沉着声问道。

  “臣……”

  杨国忠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应道:“张垍告诉臣的。”

  李隆基原本一直是半躺在那,闻言当即坐起,问道:“张垍为何告诉你?”

  “他让臣宽心,称安禄山只要加衔左仆射就会回范阳,让臣只需万事都不做即可……”

  杨国忠非常擅长进谗言,原本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他的嘴里,很快就把张垍形容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小人。

  而且他很懂得圣人最忌讳什么,在言语间故意把张垍与其父张说的特点融合起来。

  “张垍还说我搞错了,并非如旁人所说,安禄山是他的‘靠山’,他才是安禄山的靠山。”

  一句话,李隆基立即便想到了张说当年的“泰山之力”,一股怒气不由自主地勃然而起。

  他英明一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了晚年,能让杨国忠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愚货精准地把握了他的情绪,他还自认为任用杨国忠就是因为其人的忠心与单纯。

  “臣不太相信张垍,怀疑他是在骗臣。到时安禄山回朝拜相,而范阳、平卢二镇还未有节度使的人选,那便是臣的失职,因此今日……”

  “传旨下去。”李隆基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给朕把张垍贬出长安。”

  高力士有些吃惊,感到圣人老了之后反而没有了耐心。

  以前李林甫也构陷同僚,但都是炮制证据、办成大案之后,判下流放或是杀头的重罪,再由圣人开恩改为轻判。可如今却是杨国忠几句话,就把国之重臣贬出京城。

  可以看出,不仅是圣人的性情决定了宰相的人选,反过来,杨国忠的浮躁也在影响着圣人的性情。

  “不光要贬了张垍,还要把他们几兄弟一道贬了!”李隆基却还补了一句。

  “遵旨。”

  杨国忠心中狂喜,却没有马上表露出来,脸上显出惊讶于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的惊讶之色来。

  领了中旨,他这位尚书令当即亲自前往中书门下省。

  ***

  这日上午,薛白听闻杨国忠入朝了,已到了中书门下省来等着,抱着万一的希望,准备拟旨让高仙芝暂代范阳、平卢节度使之事。

  若能做成这件事,也不枉他任中书舍人之职一场。

  冬日里农闲,国事、军务都少,算是中书门下省一年中最闲的一段时日。便有官员搬了桌椅,与陈希烈在廊下赏雪、下棋。

  薛白对陈希烈感兴趣,便站在他后面看着,意识到他棋力甚是高超,尤其擅于隐瞒真实目的,这里下一子,那里下一子,最后连成一片。

  然而,没等陈希烈赢下这一局,有官吏奔来,道:“右相来了。”

  薛白居高临下,恰能看到他嘴角微撇,有个颇轻蔑的表情,显然看不起唾壶。

  唾壶当了宰相,谁能服气?谁不想取而代之?

  很快,杨国忠施施然然地进了官廨,面对陈希烈装模作样的见礼,根本不加理会,甚至用中旨拍了拍他的老脸。

  这是一个非常无礼的动作,陈希烈愣了一下,吹胡子瞪眼,准备与杨国忠较真一次。

  然而,不等他开口,杨国忠已飞扬跋扈地道:“看看这个!”

  那中旨被展开来,内容并不多,只有三列,其它的内容则需要中书舍人制诏时写上。

  陈希烈眯着眼看去,赫然见上面是“张垍迁为卢溪司马;张均迁为建安太守;张俶迁为宜春司马”。

  “这!”

  这一惊对陈希烈而言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圣人以前有多喜欢张垍的,每每以“爱婿”相称,许张垍于皇城置内宅,常常赏赐珍宝,开玩笑地说这是丈人给女婿的,不是天子赐给臣下的。

  就是这种恩情,一翻脸竟是那般薄情?

  再一想,圣人是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掉的人,哪有什么情义?当时不过是与张垍闹着好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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