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颜春卿带入洛阳的炸药在何处呢?
严庄转过头,望了一眼那高高的明堂,举步往那边走去。
紫微宫是前朝后寝的格局,明堂处于前朝,相当于长安的皇城,乃是处理国策之所在。武则天时期,甚至容允百姓入内参观。
为了给安禄山筹办登基大典,如今它正在日夜赶工进行修缮,增设神位。
“把工匠全都拿下!”
“喏!”
捉拿工匠之事十分顺利,并没有人反抗,严庄先是查看了所有的物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其后带人进入其中仔细查看,依旧未有异样。
末了,他把目光锁定了龙椅,愣了许久,直到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严相。”
严庄转过头,见是李猪儿过来了,遂点了点头。
两人并不算熟悉,但因为都挨过安禄山的鞭子,彼此之间隐隐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龙椅圣人已经命人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炸药。”李猪儿道,“整个明堂都是,带了十多只猎犬细细闻过,一点儿刺鼻的气味也没有。”
“那就好。”
“还有一事。”李猪儿道,“既然李遐周是个假高人,圣人不愿等到元月初一再登基,想要更早些。”
严庄沉吟道:“那也不宜在唐军攻城之际登基,待歼灭薛白如何?”
“便知严相会这般说,圣人让奴婢转告严相,很快便能歼灭薛白。”
“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严庄依旧检查了明堂,还是没发现异常,他遂站在最高处,等了没多久,见到一轮金日从流向天外的洛水上缓缓升起。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却不能结束忙碌,转身去审问李遐周。
***
“不必动刑,贫道招便是了。”
李遐周才被绑到刑架上,已然换了一副神情,脸上甚至浮起了亲切的笑容。
严庄道:“用了刑,能助你想到更多,招得更快。”
“我会造火药。”李遐周依旧在笑,眼底里的笑意却不像是在讨好,似有一丝丝的得意。
“慢着。”
严庄还是抬手,停止了用刑,道:“先招。”
“当年我骗了长安的昏君之后,确实是被薛白那小子给拿下了,他看中了我炼丹的本事,手里捏着我的罪证,说我若不为他效命便是死罪,没奈何,只好为他做事。”
李遐周招得很痛快,又道:“等到范阳军杀到,颜春卿便带我到了洛阳,欲让我布置火药,助高仙芝守城。可才见到高仙芝,没多久洛阳便发生了兵变,没得到赏赐的士卒杀人开城门。我遂趁乱脱身,离开了颜春卿,可这老胳膊老腿逃得慢,范阳大军已经入城了。恰好,我在道边见达奚珣为新君引路,因过去与他是旧识,便找上了他,让他为我引见。”
“莫总说没用的。”严庄倦怠地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知道,你们带进洛阳的炸药在哪。”
“若我未记错,高仙芝运往陕郡了。”
“他未将它们留在洛阳以便突袭?”
李遐周道:“炸药留下,必须有死士引燃。高仙芝孤身入洛阳募兵,岂会有人手布置?”
“他没有,薛白岂能没有?”严庄道:“比如说……你。”
“高仙芝得此利器,自是不愿轻易放手。于他而言,善用火器于黄河峡窄道,若能胜叛军主力,方为大功。”
“老家伙脸皮厚,不用刑是不会招了。”
“我知道的都可以说,还有首阳山的许多事你可想听?”李遐周道:“范阳大军渡黄河前,达奚盈盈曾亲自到首阳山,与殷亮谈及拥立太子一事,他们拉拢了哥舒翰。”
严庄神色一动,无法忽略潼关的二十万大军,遂道:“仔细说来。”
“……”
李遐周侃侃而谈了许久,却有人来请严庄,称是安禄山召见。
刑房内光线昏暗,外面却是天光炽亮,严庄眯着眼,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光明,进到亿岁殿内,里面又是十分昏暗。
“圣人。”
胡床上的安禄山像是一堆死肉,忽然活过来,道:“薛白遣使来了!”
“什么?”严庄愣了片刻。
“他问我是否愿意一起杀奔长安,拥立李琮。事后封为我燕王,世袭罔替,永镇幽州。”
严庄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殿内的田乾真,见对方未开口,遂应道:“事可一,不可再。薛白既以此伎俩骗过李怀仙,如今故计重施,欺我等是傻子吗?”
应该是安禄山、田乾真说好了,都不表态,先看严庄如何说。此时一听,田乾真便兴奋起来,道:“圣人,严相所言有理啊。”
“我先当回皇帝,长安攻不下来,再退回幽州有何不可?”安禄山想要尽快登基,本就是破罐破摔,眼看有了生路,心态又有不同,道:“阿浩你之前也说了,事不济就裂土封王。”
“关键在于,薛白并无诚意,他此前就欺过李怀仙一次。”
“李怀仙的来信我可看了,薛白当时也是这意思。”安禄山狐疑道:“阿浩,真不是你杀了李怀仙?”
“我从小是圣人你看着长大的,圣人若不信我,我把心掏出来给圣人看!”
“你莫看薛白现在威风,昏君也想要他的命。且看,等阿史那承庆大军一到,薛白走投无路,他当然得求我。”
严庄忽道:“圣人所言有理……”
田乾真眼看严庄态度变化,着急之下,反而顿时想通了,忙道:“我明白了,薛白必是为了试探!”
“何意?”
“我与圣人定下一计,以安守忠之名引薛白入含嘉仓城歼之。”田乾真道:“薛白谨慎,得信,不敢贸然出兵,故而遣使来探,必是为联络安守忠,确定此事虚实。”
“该是如此。”严庄点了点头。
安禄山依旧忧虑,道:“他从来都蠢。若一开始便与我合作,才叫合则两利哩,非要找死。”
“薛白如此可恶,圣人绕开他,径直与哥舒翰谈便是。”
“妙。”安禄山大喜,道:“不愧是严相,此事便这般,除掉薛白,招揽哥舒翰……那也是个狗贼,当年在昏君面前羞辱我,为了大业,且忍他一忍。”
***
“大唐恒阳军裨将胡来水,奉常山薛太守之命,入城招抚!”
随着这一声大喊,一个披着盔甲的年轻将领驱马到了洛阳城门前,颇为张扬地大喊道。
胡来水追随薛白也有七年了,一开始只是丰汇行的伙计,渐渐被培养成暗探、护卫,近两年来则在首阳山上随樊牢练私兵,也在长安、洛阳奔波。这次,能随王难得打仗历练,于他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是薛白心腹,战乱中被临时授了一个裨将之职,已是他们全村从未出过的***,而等平定了战乱,前程只会更好。
他却觉得配不上这样的官职,有心立功,这次便请命入城。
很快,城门缓缓打开,两侧俱是扬刀立马挺立的骑兵,煞是吓人,胡来水却不怵,驱马入城。
“喝!”
城门才被关上,两边的卫士突然大喝,挥刀做出要劈砍胡来水的样子。然而,他却是哈哈大笑,放声道:“我奉薛太守之命,递来国书,安禄山若不想要便罢,要杀便杀,不必虚张声势!”
城头上,田乾真见此一幕,微微冷笑,眼中虽有杀意,却不是针对那猖狂的小卒。只要能把薛白骗入含嘉仓城,这所有唐军都要被他歼灭。
“安将军,务必让他信你。”
“阿浩,我真没与勾结薛白。”安守忠苦着脸道。
“我不管。”田乾真道,“我只管让你将计就计,请你摆出威风,让唐军看到你还在主持洛阳守卫。”
“好吧。”
安守忠叹着气,策马在城头上奔驰起来,身后有人竖起他的大旗。他看着虽还是大将军,可城中防事都已经转交到了田乾真手中。
严庄在明堂上看着这些情形,等田乾真进了明堂,不由问道:“临阵换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你真的能歼灭薛白吗?”
“上次是他运气好,这次,我一定要他死。”田乾真咬牙切齿道。
严庄隐隐不安,认为田乾真为了给高尚报仇,有些太过冲动了。怒而兴兵败了一次,往往容易败第二次。
好在,含嘉仓城还有隔墙,今夜安禄山之子安庆和会亲自防御,田乾真的计划便是不成,也不至于让薛白杀入洛阳。
“可惜,来的不是薛白、王难得,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此时,安禄山已被抬了过来,摆在明堂的二层,揉了揉眼,视线里一片模糊。
“圣人,使者到了。”
安禄山懒得看,喃喃道:“真想杀了他啊。”
明堂下方,胡来水只能走到台基,一列列兵士已抬起弓箭对着他。
他全然没有无名小卒的自觉,对于这样的待遇非常不满,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安禄山。
“太守欲与东平郡王共议大事,王又何惜赐末将一见?”
喊罢,胡来水解开腰带,当着无数箭矢,脱掉了自己的盔甲,连里面的衣袍都脱得一干二净,赤身站在寒冷的雪地上。
“如此,东平郡王可愿赐见?!”
可惜,他做到这一步,明堂上方的安禄山根本就看不到。
安禄山只听人说那使者***了衣服,鸟都要冻掉了,便道:“让他冻着。”
过了许久,安禄山坐不住了,问道:“冻死了吗?”
“回圣人,还没有。”
“真耐冻啊。”
终于,田乾真忍不住了,道:“圣人,还需让他回去给薛白报信。”
“好吧,那就让他披上衣服。”安禄山大为扫兴。
“喏。”
李猪儿遂趋步下了堂,走到胡来水面前,道:“圣人命你披上衣服。”
“请东平郡王赐见!”
李猪儿高声喝道:“把信给我,你回去告诉薛白,范阳雄师不日即至,他若想和圣人谈,便亲自前来,你滚吧!”
“请东平郡王赐见!”
“嘿,你个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