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城门内还有隔城,隔城内还有城门,叛军兵力众多,守备森严,没能让唐军冲杀进来。
自战事以来,安守忠夜不敢寐,今夜正挑灯在打骨牌,听闻动静连夜狂奔过来,命令亲卫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堵住城门。
“将军,薛白给你递了封信。”
混乱之中,却有将领悄然把一封箭信塞到了安守忠的手上,他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沉。
这次,薛白的语气比上次已严厉了许多,语带威慑,称留给安守忠弃暗投明的机会不多了,倘若洛阳城是王师攻下的,便要将安守忠以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插皮!”
安守忠先是不忿地骂了一句,可想到今夜薛白已经破门了。若是下一次再破门,而叛军的兵力不能正好将其挡住,那洛阳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如此一来,他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
夜更深,几排火箭从城门向城外射落,亮光在空中闪过,射入雪地之后很快熄了下去。
有唐军士卒遂往这边而来,迅速收集了地上的箭支,匆匆奔回大营。
不多久,姜亥很快赶进了薛白帐中。
薛白正坐在案几后对着一张地图发呆。姜亥不小心看了一眼,只见那地图中所画横平竖直,较大的几个字分别是“圆壁城”“玄武城”“左藏宫”“大内”,似乎是一张宫城图。
“郎君,来信了。”
“给我吧。”薛白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接过信,问道:“刚从城头射下的?”
“是。”
薛白打开一看,是安守忠写的,内容十分简单,唯有“明夜三更徽安门”七字。
把信也递给姜亥看了看,薛白问道:“你谈谈看法。”
“末将这才明白,郎君今夜偷袭,目的并非在于破城,而在于它。”姜亥指了指桌案上的地图,道:“可竟是连我也不知,这是谁给郎君的,还有无别的信件。”
“继续说。”
“至于安守忠这封信。”姜亥沉思着,道:“确实也到了他扛不住的时候,我不太信安守忠有胆量害郎君。而且,目前探马还未探到陕郡的叛军回援。”
“倘若信不是安守忠写的呢?”
“怎会?”
薛白沉吟着,脸色泛起些担忧之色,道:“我怀疑安禄山已经不相信安守忠了。”
“那……这是一个局?”
“进入徽安门之后,既非宫城也非皇城,而是含嘉仓城,倘若含嘉仓无粮,那便是最好的设伏地点。若安守忠真心助我,岂会选择这里?”
姜亥眼珠转动,想了想,小声问道:“那我们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嗯。”
让安守忠被怀疑,算是薛白的离间计又成功了,以眼下叛军的局势,离间可谓是百试不爽。
可另一方面,安禄山如此多疑,只怕如今在城中的内应也很危险了,薛白也必须想办法救一救……
第443章 将计就计
殿中烟气袅袅,有头发花白的女巫赤足做着法事,手持草束晃动。安禄山手舞足蹈,对着灵光神的画像喃喃祷告。
末了,他长舒一口气,累得重新在胡床坐下。
李猪儿遂上前,很小声地禀报道:“圣人,李道长来了。”
因为拜火教的祭司才刚刚下去,李猪儿担心安禄山并不方便见李遐周,不免有些忐忑。但安禄山却道:“快,让李道长进来!”
那瘦小的身影才入了殿,不等李遐周近前,安禄山迫不及待地问道:“道长,我的登基大典可否提前?”
“圣人的生辰不曾提前,大典如何能变更呢。”李遐周语态超然,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道:“不必说,不必说,贫道知圣人在忧虑什么,一切都只是劫数罢了,渡劫之后,圣人自可黑猪化龙。”
在安禄山这里,黑猪并非一个侮辱的词,而是战斗神的化身之一,故而“黑猪化龙”其实是他们想出来的能说明世人相信一个粟特人、拜火教徒是真龙天子的说法,近来一直在到处传播。
“道长,你可别是骗我!”安禄山眼睛依旧没有聚焦,脸上微微抽搐,透着狠意,道:“我便是要死了,也得在死之前当一回皇帝!”
虽然他的生日在元月初一,可若非李遐周怂恿,他早几个月就要登基称帝了。如今李遐周所描绘的顺利景象一个都没有实现,局势就像那该死的病症一样越来越差、越来越差,他开始觉得自己被李遐周骗了。
先是被骗得攻取了没有储粮的东都,接着要是被骗得连皇帝都没当成,岂不是太蠢了?!
“圣人不可有如此不吉之言。”李遐周捻着长须道:“贫道夜观天象,圣人命星为中天,恩光阳火、龙池凤阁。近来有凶星照命,欲夺圣人命格,幸得左辅右弼,贪狼、巨门、廉贞、武曲相见,保命星有惊无险。故而,待至元月,必转危为安。”
“你还在骗我!”安禄山发怒,大吼了起来。
“元月未至,圣人何以认定?”李遐周泰然自若。
“等到了元月就来不及了!”
之后,任安禄山如何暴怒威胁,李遐周始终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哪怕安禄山扬言要腰斩了他,他也不肯松口让安禄山提前登基。
“当年贫道在长安,得天子尊奉。然贫道见他命星黯淡,飘然而去,不为功名富贵所累。至今,贫道亦不为刀锯斧钺所慑。”
安禄山见他这样,终于消了气,又后悔起方才的无理,于是在胡床上打起滚来,像孩子一般撒泼卖乖道:“我想要早些登基,道长便不能依我一次嘛?”
“生辰未至,强行登基,命格恐为凶星所夺啊。”
“为何哩?”
李遐周正要开口,殿外忽然响起了一片骚动。
“田将军,你不可硬闯啊!”
“我要见圣人!”
安禄山眼睛看不清楚,听得田乾真的声音,便问道:“阿浩,你这是做甚?李道长正有要事要告诉我!”
“圣人不必再听李遐周的鬼话,此人是薛白的内应!”
“哈哈哈。”李遐周似听到了笑话,爽朗而笑,声音清透,仅凭笑声便显得真诚坦荡。
安禄山拍着胡床,大骂道:“滚出去!李道长当年离开昏君,隐居山林,怎么会是薛白的内应?!”
田乾真从怀中拿出几封书信,道:“圣人,此为高丞相写给我的信,他曾擒获陆浑山庄之人审问,得知为薛白炼火药之人是个老道,身材瘦小,长须飘飘,岂不正是李遐周?”
他显然有更多的证据,不等李遐周狡辩,又道:“臣查过,李遐周虽曾供奉御前,不过一个献假药的江湖骗子,事败后悄悄潜逃,昏君为全名声,不敢张扬,只称他隐居了,可不少王公用兴阳蜈蚣袋而无效,知此内情。而这些年,李遐周全无消息,并非隐居山林,实则一直在薛白手下效力。”
安禄山将信将疑,道:“道长,你如何解释?”
“贪狼星动,主星危矣。”李遐周不以为意,手中拂尘一挥,道:“此为薛白离间之计罢了。”
田乾真叱道:“是否离间,我还分不清吗?!”
李遐周淡淡一笑,不答。
田乾真道:“这几夜,你皆与安守忠推骨牌,有吗?”
“那又如何?”
正此时,有内侍上前禀道:“圣人,严相来了。”
安禄山当即召见,很快,严庄大步入内,见李遐周也在,径直执礼道:“圣人,臣是来拿李遐周的。臣已审讯过达奚珣,确是薛白内应,李遐周由他引见,甚是可疑。”
“李道长!你还有何好解释的?!”
“巨门星动,危矣,危矣。”
严庄道:“圣人不必理会他妖言惑众,只需将他交于臣。三木之下,并有实情。”
田乾真不与严庄争夺这件事的主导权,而是任他将李遐周带走。他则单独留下,因有更重要的事与安禄山禀报。
“圣人,安守忠也暗中倒向薛白了。”
“我不信。”
“臣有实证。”田乾真道,“臣前几日便发觉到安守忠不对劲,细察之下,发现他的生意一直与薛白的丰汇行有所关联,更不必提他与李遐周走动频繁。故而,臣安插了心腹在他身边盯着,今夜果然发现了他的异动。”
安禄山很受打击,倒在胡床上,抬拳重重一砸,再次嚷道:“我不信!”
“今夜薛白以火药攻城,实则是为了向安守忠传递秘信,而安守忠得了信却私藏起来,想必还未报于圣人?”
“他也许一会就要报给我呢?”
田乾真知道,安禄山虽然时常喜欢说些天真言语,其实大事上并不糊涂,因此,径直道:“臣有策,可将计就计,歼灭薛白!”
“阿史那承庆已经在领兵回来的路上了,范阳骁骑一到,薛白自然死路一条,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安禄山狠狠赌咒发誓,之后又想到城中人心浮动,万一再出些别的变故,遂问道:“阿浩有何妙计?不是妙计,我可不听。”
***
“找到卢弈的箱子了吗?”
严庄出了紫微宫,第一件事便是向手下人询问此事。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很讶异。
“没有。”
“怎么会?”严庄道,“卢宅、御史台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那口箱子此前应该是放在御史台。据说,卢弈死前还在看里面的书卷。”
严庄想了想,道:“我记得,卢弈的儿子,名叫卢杞吧?可是他带走了?”
“应该不是,小人询问过捉拿卢弈的兵士,说是破城当日确实是看到了那口箱子,见里面都是书籍,他们碰都懒得碰一下。哦,卢弈就缚之前,还把手里的那一卷放了进去。”
“也就是说,我们入城之时,那一箱书还好好地摆在那?”
“是。”
“既如此,还能到何处去?”
“小人不知。”
“让你查!”
看似一桩小事,严庄却意识到事态十分严重。若是大燕朝堂中的哪个文臣拿走了那份治国之策,很可能又会全倒向薛白。
可会是谁呢?
张通儒?平冽?此二人以往便与薛白相识,很有嫌疑。只是他们如今跟着安庆绪去攻潼关了,当无法将那么一大箱书籍带走,可查一查他们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