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笑了笑,心中不置可否,暗忖薛白为人太过谨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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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遐周走进明堂,得知薛白还在上方,遂登上了阶梯。
到了第三层,只见薛白正拿着千里镜在看着含嘉仓城的方向。
“贫道还以为,郎君会坐在那里。”李遐周一指龙椅,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急坐。”薛白道。
李遐周站到了他身边,负手观星,道:“我曾与安禄山说过,倘若他的左辅右弼不能护住他,他的命格便要为郎君所夺,没想到一语成谶了啊。”
“并不觉得他的命格有甚好的。”薛白道:“我不信你这些神神叨叨的,我信我自己。”
“毕竟是大燕的皇帝,还未登基。”
李遐周这些年待在陆浑山庄研制火药,显然对薛白的野心有所猜测,才会这样装神弄鬼,故作高深。
“说正事。”薛白道,“你带了炸药随颜春卿入城,炸药呢?”
幸而,李遐周道:“由樊牢押送着,随高仙芝一道,运往陕郡了。”
“然后呢?”
“当时高仙芝见洛阳不可守,准备在陕郡的窄道上布置火药,以求奇效,他撤得仓促,却将我给落下了,往后他如何,我却是不知。”
薛白的视线方向,含嘉仓城中已着了大火,他是有些担心炸药落到了叛军手里,王难得有危险,既问明了情况便放心下来。
忽然,远处陡然响起了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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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被关在了一片黑暗当中,忽听到号角声,不由竖起耳朵。
他耳尖,听得那声音是从西面传来的,顿时惊喜。
“阿史那承庆到了!”
之后是几句咒骂。
“薛白,你不让我死,你马上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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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嘉仓城。
却说田乾真眼看着薛白的旗帜进了城中,正准备要瓮中捉鳖,然而唐军一入城,很快便引爆了炸药。
与他预想中不同的是,唐军并非是想炸穿城门攻入洛阳,而是直接杀上城头,炸塌了城门楼,于是半片角楼坍塌,叛军的令将、大鼓等物滚滚坠落。
而这么大动静传到了紫微城中,安庆和却根本看不到,认为唐军并不能炸穿内城门,计划一切顺利,殊不知田乾真已陷入了苦战之中。
伏击不成,反被伏击,这便罢了,叛军毕竟占据着地势,伤亡并不重。而且唐军来的兵力似乎并不多,只是鼓噪不已。
但随着战事的进行,竟然是紫微宫那边却先传来了坏消息。
“唐军杀入宫城了!”
最开始是隅城望楼上的哨兵看到了宫中的火把阵,看出有一队人马从西隔城一路杀到了亿岁殿,又从亿岁殿杀到了明堂,很快与宫中禁卫们杀成一团。当时田乾真麾下的将领们还不信,喝令那哨兵休得动摇军心。
可皇宫中很快传来了求救的鼓声,明堂上方,安庆和的旗令不停摇晃。
“主帅传令,所有兵马火速救援明堂!”
到处都是这样的叫喊,终于传到了田乾真的耳朵里,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回师先救安禄山。
于是他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含嘉仓城已经完全封闭了,原本是为了不让唐军杀入内城,可现在却使得叛军无法支援。
田乾真心中暗道中了薛白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由甚是担忧安禄山的安危。
他尚且如此,叛军士卒们更是军心大乱,于是许多人不肯继续等着,冲下城头,他们却忘了正是他们亲手把含嘉仓城布置成了陷阱。
有火把落在地上,瞬间点燃了那泼了火油的茅草。四百个粮窖挖在土中,是烧不掉的,但它们顶上的茅草盖却很易燃,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提前扫掉了,火势一起,很快便蔓延开来,火舌狂卷,将一个个叛军士卒卷进嘴里。
田乾真无法忍受自己的妙计到头来全害在了自己队伍身上,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冲下城头与唐军拼命。
“杀!”
也许田乾真还寄望着能杀败唐军,救援安禄山。
他没想到的是,含嘉仓城内的一把大火,反而把原可能驰援安禄山的兵马吸引到了城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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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哨马赶到了阿史那承庆面前,禀道:“发现洛阳城北面火光大作,唐军似乎攻入城中了。”
“全速行进!救援洛阳!”
阿史那承庆先是下了命令,要亲自率三千骑兵先锋击敌,同时大喝道:“阿史那从礼!你从西门入城,求见圣人。”
“喏!”
边军骁将做事果决,马上兵分两路,向着火光奔袭而去。
很快,号角声响彻一方,为叛军助威,也震慑着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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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敌军到了。”
正与田乾真鏖战的是王难得,他声势虽大,其实兵力并不多。
今夜,唐军主力都随薛白进入洛阳去控制局面了,他则只率了八百人佯攻含嘉仓城。
“薛太守已攻入明堂,可以退兵了。”有将领建议道。
“不可!”王难得喝道,“局势尚未完全控制住,若让叛军精兵杀入洛阳,犹有变故。”
他遂果断下令道:“告诉他们杂胡已败亡,不降者杀!”
于是唐军士卒们高声呐喊,反过来震慑着叛军。他们要尽快击败田乾真部,然后据城而守,再抵御刚刚赶到的叛军精锐。
而田乾真与其麾下士卒见到有援军赶来,已是士气大振。
“范阳骁骑到了,官兵必败!”
田乾真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手中大刀翻飞,连杀了几名唐军。渐渐地,他已能清晰地听到援军的马蹄声。
只要阿史那承庆冲锋过来,他们便可歼灭不可一世的陇右名将王难得。
“来了,来了!冲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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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与此同时,阿史那承庆的麾下骑兵们已勒住缰绳,进行调整。
他们披上盔甲,各自换乘了随行的战马,系紧马鞍,一手举着长槊,另一只手捉紧鞍环,准备着冲杀。
但在此时,阿史那从礼回来了,径直驱马到阵前,禀道:“阿兄,安守忠到了!”
“你进城了吗?见到圣人了吗?”
“让安守忠与你说吧。”
阿史那承庆皱着眉,目光一转,见安守忠没有披甲,穿的是家中的常服,喝问道:“出了何事?!”
“圣……东平郡王已投降了。”
安守忠没有说实话。
事实是,他被严庄赚走了将印,而薛白正是利用他的将印从西城门进入洛阳皇宫。当时守城的主帅安庆和还只顾盯着含嘉仓城没有防备。
安守忠原本举棋不定,并未决定投降。可他骨牌还未散局,严庄已回来了,并未归还他的将印,只说是大局已定,问他是想生还是想死,这次,他很快便作出了选择。
“你说什么?!”阿史那承庆喝道。
“薛白已入主紫微宫,府君被他擒获,投降了。”
“怎么会这样?!”
“田乾真、安庆和夺了我的兵权。”安守忠痛心疾首,道:“临阵换将,再加上他们年轻、不会打仗,让薛白把握了战机,一举杀入城中。”
阿史那承庆大恨,道:“我精兵马上就到,为何多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大事未成,就开始争权夺势!”
“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了,败亡已成定局。”安守忠遥望了含嘉仓城,道:“田乾真是罪魁祸首,你救援他无用。倒不如归顺朝廷,谋一个好出身?”
“放屁,十余万精锐犹在,杀回范阳裂土称王,也比归附朝廷快活。”
阿史那承庆叱罢,打量了安守忠一眼,目泛杀机。
安守忠大为吃惊,不明白为何安禄山都被擒了,阿史那承庆竟像是不在意。
“阿兄。”却是阿史那从礼道:“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府君被捉了,大家该为前程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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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
田乾真鏖战得越来越久,已身中数十创,完全成了血人。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援军始终没有杀过来。
他认为阿史那承庆是在调整阵列,不停鼓励着士卒们再坚持一下。
可战场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不管你有多想赢、有多拼命,也不管你武艺有多高、智略有多出众,它总是不顾你的意志,无情地将人辗杀。
“噗。”
一杆长枪从田乾真破裂的胸甲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怒吼着,紧紧握住它,不让敌人把它拔出去。
他依旧站着,但失血过多,身体已毫无力气,反而是倚着那枪杆站着。
眼皮缓缓合上,却又睁开,因为看到朝阳已经升起,洒在了人间。
垂死之际,田乾真才意识到活着真好。
他第一次感觉到舍不得死,偏偏他这一生敢闯敢冲,非要将一条性命糟践到此地步。
***
有一点积雪堆在了千里镜的镜筒之上,薛白的眉毛上也染着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