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到了长安再通过权术脱身更容易些。
“杨卿,有吃的吗?”
“有。”
杨国忠从怀里拿出一块硬梆梆的胡饼,看了眼李隆基的嘴巴,惊讶圣人一夜之间又掉了好几颗牙。
他竟还带了水囊,只是里面已经空了。
“那边有泉水,臣为圣人打些来,圣人可到前方去歇歇。那有块石床,上有石崖遮挡,臣方才就在那躺着……”
“多亏杨卿细心啊,到了蜀郡,朕重重有赏。”
“臣只求圣人平安。”
杨国忠捧着水囊便去打水,这陈仓山上水源丰富,不远处还有一个黑虎池。
他蹲在池边,向山下望去,极远处,能看到渭河流淌在关中平原之中。
此时已是黄昏,四周烈火熊熊,却都在他的脚下。
杨国忠觉得这场面像极了他在朝堂上面临的处境,爬得足够高,也被架在火上烤。那么,唯有爬得更高才能解决问题。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杨国忠像只受惊的羚羊跳了起来,惊呼道:“你怎么过来的?!”
“拿下!”
“滚开!”
杨国忠掷出水囊,转身便逃,奈何山路陡峭,前方陡然变窄,成了沿着绝壁而行的栈道。
脚才踏上栈道,“哗啦啦”地许多沙石掉落,那栈道是以前的帝王祭天时用的,不仅年久失修,还没杨国忠的肩膀宽,他一颗心差点吓掉出来,身子晃了晃,停下了脚步。
“继续逃。”
薛白不紧不慢地追上来,脸上、身上还带着些擦伤,额头上一片淤青。
“你杀了我两个人,若不敢逃,我拿你的脑袋祭奠他们……逃啊!”
话到后来,薛白突然喝骂了一句。
杨国忠吓得差点掉了下去,退后一步,将要走上栈道,犹豫着,却还是收了回来。
他转念一想,终究是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阿白啊,我们是结义的兄弟啊!”
薛白挥了挥手,让两人过去将杨国忠捆了。
“阿白,别这样,你可记得我们一直在南曲饮酒?我多少次给你通风报信,多少次同生共死,多少句真心提醒啊……贵妃,我是你兄弟啊……求你们饶了我吧。”
“别嚎了,李隆基呢?”
“圣人在那边的石床上。”
高力士再次跑过去,却只见石床上散落着胡饼的碎屑,以及一颗牙齿。
他们在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没看到李隆基,看来是单独走栈道攀上山顶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山下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栈道的阴影处,黑暗中走过去十分危险。
好在李隆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地势下逃掉,天这么黑,过了栈道也只能停下,万一还没过栈道,恐怕得挂在那等一夜。
杨国忠不肯闭嘴,逮着机会便向薛白求饶,道:“阿白,你听我说,我有用。我与你一起带圣人回长安吧?我是宰相,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我的手下,我可助你守城。”
“闭嘴。”
“哦,你知道吗?圣人已下旨召封常清率安西军勤王了。”杨国忠抛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封常清?到哪了?”
“该是快到河西了……”
因山峰下还有大火在烤着,夜里并不冷。薛白拷问了杨国忠许久,之后便在那石床上睡去。
他连日奔波,入睡之后再警惕也不可避免地睡得很沉。
梦中,隐隐感到有人枕着他的手臂,之后,山下传来了鼓声,把他惊醒过来。醒来时手臂还有些发麻,但却没见到人,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天还未亮,该是四更时分。
薛白起身,只见杨玉环正双手抱肩坐在悬崖边发呆,听得动静,回眸看来,月光下泪眼迷离。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在看什么?”
“大唐天下。”
薛白坐过去,看着山火弥漫的情形,喃喃道:“下场雨吧。”
“他们说我是祸水,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说什么祸水,天子耽于享乐,没有杨玉环,也有李玉环。”薛白道,“我救不了你一世,但只要能救大唐,谁还记得要杀你。”
“你念我名字?”
“又不是什么贵妃了。”
杨玉环一愣,竟觉得有些轻松下来。
忽然。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鸣惊醒了诸人,声音又大又清澈。
薛白有些讶异,对向导问道:“这等陡峭的高山上,还有鸡?”
缑六也是大为惊奇,道:“我听着这也不像野鸡,像是家养的哩,山上还有人养鸡?”
“哪有人在山上养鸡啊,还这么能叫……那也就只有秦文公献在山顶上那只石鸡哩。”
听了这样的言论,众人都觉好笑。
待到天明,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栈道,登上混元顶,再迂回到元始天尊峰,果见到那只石鸡还屹立在山顶,历经千年犹昂然眺望着关中。
可是却没见到李隆基。
“看!那是什么?”
诸人过去一看,见前方的铁庙墙上写着一列龙飞凤舞的血字。
“陈仓宝地,山鸟神鸡;石鸡啼鸣,祥瑞之兆;助朕化劫,天佑大唐。”
第459章 余烬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终于渐渐熄灭了。
疲惫的禁军们撤出秦岭,驻扎于陈仓城外休整,感受着山林中传来的热浪。
城中县牢已关满了人,多是以谋逆之名被拿下的。
“冤枉啊!李亨排除异己……”
偶尔传来类似这般的呼喊,很快,喊冤的官员便被乱棒打杀,尸体被拖出去,给旁人腾出了地方。
之后又有官员自称是与杨党虚与委蛇,颂赞忠王才是社稷栋梁,得以被安全地请走。
而在牢房深处,最黑暗之处,有一条大汉始终盘腿而坐,沉默不语。
入夜,牢门外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你们不能进去。”
“这是陈仓令薛景仙的批条,让开……”
“那你为何以弓弩对着陈玄礼?”
“我姓李,行六,旁人都称我为‘六郎’。”
“大胆,荣王当面,你还不行礼!”
“带走!”
李琬再问道:“是谁命你出手呢?”
他妙巧地避开了救出圣人之后去哪里的问题。
张小敬一愣,道:“我不知甚六郎,我要见忠王。”
“带走!”来人呼喝一声,要典狱开锁。
张小敬这才意识到,这位李六郎往上数,除了忠王,其余兄弟不是谋逆就是已死了。
一队人突然闯了进来,大步迈过幽暗的走道,直向最深处。
“不是。”
“张小敬?!”
“我没有,我只是给将军看,证明我弩上的箭还在。”张小敬道:“那支箭是别人放的。”
“你是不肯与我说实话啊。”李琬不信,微叹了一口气,道:“我行六,你可知我的五个兄长分别是谁?”
两人大步过去,拿了条披风兜着张小敬,摁着他的脑袋便押着他走,一直到了城楼之上。
“下去。”
他把兄长们数了一遍又问同样的问题,似乎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了很大的不同,可张小敬的回答却还是一样。
张小敬将要被重新带下去之际,终于道:“我若说实话,荣王会秉公而判吗?若错怪了忠王,如何?”
“六郎,此人危险,圣人被劫持时都敢放箭……”
张小敬反问道:“小人斗胆,敢问若忠王有不轨之心,荣王欲如何行事?”
“没人指使。”
“知道我是谁吗?”
“不。”张小敬忽然反应过来,惊疑道:“荣王这是要陷害忠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