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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琮、薛白,你们既杀昏君,今李亨已来讨伐你等,何不投降大燕,共同抗敌?”
姚汝能也在守城,可厮杀着,他却是停了下来。目光看去,远处,薛白正一箭将叛军使者射杀。
“咚咚咚咚!”
战鼓声越来越响,掩盖着城墙外叛军的大喊声。
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
姚汝能躲到谯楼后面,拿起纸笔来,记录着什么。
他时而倾听,时而思忖着。
“你在做什么?”忽有人过来,一把拎着他问道。
“张小敬,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姚汝能问道。
“这是叛军的计谋。”张小敬道:“北平王若是弑君,他早与叛军和谈了。”
“可圣人归长安以来,从未露过面。”
“圣人需要见你吗?!”
姚汝能道:“我怕的是长安根本没有援军,我们被北平王利用了。”
“别说了!杀敌去。”
“你歇歇,你听我说。”姚汝能一把抱着张小敬,道:“长安不属于我们这样的人,你看他们,金镫,骏马,名姬美酒,我们呢?酿出了大乱,却是你在拼死杀敌,我怕你被人卖了犹不自知啊。”
“放开。”
“北平王若是弑君,与安庆绪有何不同?你还要守什么?”
张小敬一把捧住姚汝能的脸,道:“听好了,你昨日问我,我告诉你,我不悔。我不是替北平王守着,也不是替圣人守着,若长安城里全是杨国忠那种狗杂种,叛军杀它三天三夜我也不管。但长安城不仅是他们的,更是我们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挣开姚汝能的手,奔去杀敌。
转身时,他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再次强调道:“我们的,它是我们的。”
长安城,万家灯火。
大慈恩寺中,一盏高挂的灯笼下,贾昌双腿都缠着带血的裹布,正装成伤兵,在捣制伤药。
这是上次那不知名的鸡坊小儿替他安排的,他觉得这样很好,他既不用上城头送死,又力所能及地为守城出了一份微薄之力。
忽然,一个竹制的小彩球滚到了他脚边。贾昌喜欢蹴鞠,习惯性地就要去踢,之后才想起自己是伤者。
“阿伯。”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笨拙地跑过来,指了指那小彩球,道:“我的。”
贾昌便笑道:“拿去吧。”
小女孩抱起了彩球,疑惑地看向远处的黑夜,道:“阿伯,那边是什么呀?”
“在打仗呢。”
“为什么要打?”
贾昌答不上来,旁边一个伤兵便道:“要是我们不打,叛军进城来,把你这小奶娃子炖了当军粮,怎么办哩?”
“哇!”那小女娃当即吓得哭起来。
贾昌只好连连安慰,又怪罪那伤兵乱说话。
“哪是乱说?不就是这样吗?”那伤兵理所当然道:“叛军攻进城,不就是烧杀抢掠吗?!”
贾昌无言以对。
很快,有白发苍苍的妇人过来,拉着那小女孩走,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不哭了,等你阿爷守住了城,再带你去看《西游记》好不好?”
“还要看斗鸡表演,鸡冠大将军。”
“好,好,到时你阿爷也是大将军了……”
贾昌听着,心想哪还有斗鸡?斗鸡都被吃光了。
他坐着默默捣药,直到半夜,有一批伤兵回来了,捂着身上的伤口,道:“还有能动的吗?最后一战了,击退了叛军,长安就彻底解围了。”
“城上的弟兄已经连续作战两天两夜了,有养好伤的兄弟,把握最后立功的机会。”
贾昌连忙低下头,闷不吭声。
更远处,似乎有人在强制征召壮丁了,因为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叫。
“老夫不去!老夫都六十有七了啊。”
那声音渐远,愈不可闻。
忽然,贾昌听到有人哭了一声,他转头看去,发现是上次见的那个鸡坊小儿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大慈恩寺的老住持连忙赶上前去扶住。
“壮士,你这是?”
“我……家眷在这……”
贾昌闻言,只当是在说自己,顾不得旁的,连忙起身上前。
下一刻,已有一个瘦小的女子赶上前,一把抱住了那鸡坊小儿,大哭不已。
“别哭……最后一战了……我守住了长安……长安真好啊……”
“你别死,呜呜……我求你别死。你攒够了,你立的战功得来的赏钱我一文没花,我今日问了,我们可以在长安城买个宅院,你能在长安安家了……”
贾昌站在他们身后,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有心想躲回去,可接着,那鸡坊小儿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
两人目光对视,贾昌便愣住了。这一瞬间,他从他眼神里读到了很多,似乎在哀求他,去替他守一守长安城,因为他太想在长安落户安家了。
贾昌于是心想,多我一个人守有什么用啊?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脑海里却回想起了一句句“长安真好啊”,那不仅是鸡坊小儿说的,而是他从小到大听的,赋予了他身为长安人的尊严与自豪。
可近来,他常常感受不到尊严,只觉得羞耻。
于是,众人的目光下,他转过身,问道:“你刚才说,这是……最后一战了?”
第478章 赢
燕军大营当中已在筹备庆功宴,杀了许多牛羊炙烤。
整夜都有香味弥漫,激励着士卒们奋勇作战,将官们也在不停放声鼓舞。
“破城之后,金帛女子,予取予求!”
崔乾佑登上战台,望着远处的火光,颇心疼折损的精锐,但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他相信长安城很快就要被攻破。
等又迎来了一次天亮,这已是他下令不惜代价猛攻的第三天,夜里烤的羊肉已经冷了,油脂也已凝固。
“将军,庆功宴?”
“急什么,快了。”
从燕军的角度看,确实是快要拿下长安了,城头上的守军已经越来越难击退攀爬而上的燕军士卒,此时,已有一队人在城头上站稳了脚跟,排成队列,接应着更多的士卒登城。
那是在春明门往南三百步的一段城墙,城墙下的护城河已经被尸体填平了。燕军的旗帜已在城上高高竖起,只需要再攀上去一两百人,也许就可以攻进去,打开城门。
然而,城上的守将却是把大唐天子给请了出来,御驾亲征,鼓舞了不少士气。城头上的燕军一时难以寸进,反而有了被驱下城的趋势。
这是唐军最后的办法,接下来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崔乾佑见此一幕,略略思量,招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递过一封书信。
那亲兵遂策马往城上赶去,踏过那满是尸体的护城河,矮身从一面面盾牌下方穿过,嘴里嚷着“我先上”,抓着云梯便往上攀。
长安城的外城墙是用青砖筑成,以紫砂涂就,很是坚固。燕军攻城这么久,也只以砲石、箭矢在上面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墙高三丈,有六个人那么高,城墙上还镶着许多的鹞子头,十分碍事。
他避开鹞子头,抓住城垛,终于站上了城头的雉堞,视野豁然开朗。
城墙上方的空间极大,足有四丈宽,燕军与唐军正在此摆开阵势厮杀。他竟是没有跳下雉堞,而是高声大喊道:“尔等可想听李亨给我元帅的信?!”
***
一座箭楼内,王韫秀一箭射出,正中一名叛军士卒的脖颈。
她又从背后拔出一支箭来,对准了站在城头雉堞上大喊的那名叛军,正要放箭。
“且慢!”
元载赶到她身旁,拿手去压她的胳膊。
然而,王韫秀并不理会,“嗖”的一声,手中的箭矢已激射而去。
“噗。”
箭矢刺透了那叛军士卒展开的书信,直接贯进他的左边眼珠,他往后一栽,当即跌落下了高高的城墙。
元载一愣,道:“你做什么?!”
“随我杀敌!”
王韫秀并不理会,快走两步,换了一个箭窗,又去射杀另一人。
元载拦她不住,想了想,转身,快步冲出箭楼,扯过一名士卒喝问道:“北平王呢?!”
“那里!”
元载目光看去,吃了一惊,只见薛白的旗帜就在城头上,竖在一排木幔之后。木幔就是能活动的临时城墙,如果城墙被攻占了,可用它来阻挡敌军。
此时,薛白正亲自指挥着推进木幔,同时还有守军端着游火箱,不断地以火攻驱赶叛军。
元载犹豫片刻,抢过一面圆盾,便匆匆往那边赶去。
“坚持住,击退这波攻势!”
举着圆盾赶到近处元载一把拉住薛白,道:“北平王,我有话与你说!”
“先推!”薛白喝令道。
元载只好伸手,跟着他推着一辆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