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又不是他的正妻,管得忒宽了些。”杨玉环吃了颗樱桃,把籽往手里一吐,道:“呀,好酸。”
“你这是何意?”杨玉瑶又惊讶又恼火,问道:“你帮着谁说话?”
杨玉环漫不经心道:“实话实说而已,男人有几个好东西?我若猜得不错,他这趟是特意去接李十七娘回来吧?论起来,他们还是同宗。”
“同宗又如何?他还是我的义弟。”杨玉瑶压了些声音,道:“但此事你切勿与旁人言,你知我知。”
“答应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来与你聊天解闷,反而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管。”杨玉环笑了笑,“要我保密,便算是你欠我。”
“笑成这样,勾引谁呢?”杨玉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颇显雄狐之姿。
接着,张云容入内,禀道:“北平王在偏殿见高将军。”
“他怎么此时过来?”杨玉环有些疑惑。
“与我一道来的。”杨玉瑶道,还站起身往外迎了两步。
不多时,薛白入了殿来。先是远远与杨玉环对视了一眼,他避过她的目光,由杨玉瑶挽着。
这次,有杨玉瑶在场,说话反而直接方便了许多,薛白很快将那道圣旨拿出来,杨玉环看了,也没再闹,只是眼中有些悲凉之色。
“你待如何?”她轻声问道。
薛白道:“为大局着想,势必得再遣一批人南下了,这次便以高力士为主使,我派人保护,贵妃自然也是同行的。”
听到这里,杨玉环一愣,美目中闪过诧异与失望之色,喃喃道:“为了大局是吗?”
“是。”
薛白在殿内踱了几步,四下看过,确定并无旁人偷听,方才继续道:“但现在叛军占据着少陵塬,封堵了子午谷。队伍只能向西,看能否从陈仓道走。”
杨玉环眼中已经落下泪来,梨花带雨。
杨玉瑶看了十分心疼,不由向薛白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虽长在蜀郡。可圣人已赐死过玉环,她这次若去了,再遇到兵变,岂非危险?何况这一路上多凶险,圣人若是真在乎她……”
“正因这一路凶险,所以,我安排了杜五郎护送。”
“杜五郎?”杨玉瑶一愣,道:“那等笨头笨脑的,岂不是更危险。”
薛白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张地图,道:“是啊,所以等队伍到了这里便会遇到叛军拦劫,而‘贵妃’也将死于此处,香消玉殒。”
杨玉环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目光看去,见薛白的手指落处,是“金城县”三字。
第488章 好兄弟
灵武。
朔方节度使的行营如今被暂时辟为行宫,地方自然是小了些,却可使新立的朝廷处事效率高不少。
凡有消息传来,新君坐于堂上,老远就能听到呼喊。
“陛下,使节回来了!”
李辅国趋步入堂,身上穿着的紫袍彰显出朝堂大臣的威风,脚下的步伐又不失家奴的谄媚,有种独特的气质。
李亨的头发近来又白了不少,愁容满面。他正在与张汀低声商谈着什么,张汀才说到“我有一个办法”,便被李辅国不小心打断了。
“哪边的使者回来了?”
“向回纥可汗借兵的李承寀、石定番等人回来了,还带来了回纥可汗的长子,明日便可入城。”
“总算有了好消息。”李亨自语了一声,精神稍振奋了些,道:“明日朕亲自去迎,让所有的文武官员都来,壮一壮我大唐的威势。”
他近来很忧虑,原本以为李隆基死在陈仓了,他才敢登基称帝,没成想如今闹得十分被动。
昨天又有两个消息传来,李光弼支援长安之后,倒向了李琮;而郭子仪行军到中受降城之后突然中风,暂停了行军。总之,形势正在渐渐倾向李琮。
因此李亨不得不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回纥身上。
次日。
出使的队伍入城之时,灵武朝堂的文武官员们都已经在列队等候了。初立朝时只有数十人,如今已有两百余人,所有官员都拉出来,看着倒是也有些威势。
除了宗室之外,列在武将之首的是封常清,其后便是仆固怀恩了。
仆固怀恩是一个高大的铁勒人,一脸的大胡子,长相非常凶恶。实则,性格却十分淳朴,是个直脑筋,想事不会绕弯,做起事情来分外卖命。
因李亨特意笼络,封赏,赐衣,并拉着他同食,酒后推心置腹地诉说了自己光复大唐的志向,仆固怀恩感激涕零,近来正在积极进行练军,准备誓死报效新君。
文官之列,立下拥立大功的杜鸿渐并未站在首位。他非常谦逊地把位置让给了不久前赶到灵武来的名臣,房琯。
房琯在前几年就担任过给事中,这是储相之职,算是李亨在东宫时的重要臂膀,可惜后来牵扯到了薛白的案子,被外贬出长安。
听闻李亨登基之后,房琯星夜兼程赶来投效,如今已被封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担任宰相。他披着一身紫袍,极有风范,是灵武朝廷的定海神针。
站在那等着李亨,房琯正闭目养神,忽听到身后有人很小声地说“神童来了”之类,他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却见李泌披着一袭羽衣,站在官员末位,于一众紫红之间显得十分突兀。
他遂走了过去,道:“长源,你站到上首来。”
李泌站定,不愿上前,摆手道:“贫道无官无禄,不宜在在百官之列,房相请。”
房琯还待继续邀请,听到那边有宦官呼了一句,他只好停下说话,重又站回首位。
待李亨已到殿中,放眼看去,首先也是看向李泌,连连招手,笑道:“长源,你站近些。”
房琯带着轻松的语调,缓缓道:“臣方才也劝李泌站到臣前面,他却自称无官无禄,如何都不肯,请圣人拜他为宰相。”
他们看重李泌,是因为知道李泌真有本事,且是不世出的奇才。放在盛世,奇才还能放着往后再用,如今这乱世,却迫切需要奇才出力。
但李泌的心境已与几年前不同了,他勘破了权力斗争,对皇权也失去了过去的敬畏,多了分洒脱。当李亨再次提出要拜他为宰相,他依旧推拒。
“长源可是与朕见外?”李亨加重了语气,仿佛李泌再不受,便是不给他面子。
他近来很忧虑,担心李隆基出现在蜀郡,会导致他臣下的离心,非得要笼络了李泌才能感到安心些。
李泌遂道:“臣是绝粒无家之人,不求高官厚禄、良田美宅。为陛下出谋划策,只求收复二京之后,能枕着天子膝睡一觉,吓一吓钦天监,使他们禀奏‘客星犯帝座’,一动天文,则平生所愿足矣。”
他是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的却是一桩有些荒诞之事,殿中不少人不由笑了一下,气氛一缓,化解了李亨的强求。
李泌这插科打诨的样子,倒有些像是他此前遇到的和尚懒残,故而他当时说“偷了禅师的虚诞”。
李亨哈哈大笑,因李泌说的枕膝一事表现出的亲近而高兴,但还是让李泌站到上首。反正站哪里都是站,李泌也无所谓,遂施施然以布衣之身站在前方。
君臣间这一番礼让之后,那边使者也到了。随着鼓乐起,李承寀、石定番等人引着一個回纥年轻人入殿。
那回纥年轻人正是葛勒可汗的长子,不过二十岁出头,虽也会说汉话,却说得磕磕绊绊,待他自报了名号,通译迟疑着说意思是可称他为“叶护太子”。
李亨听了微微皱眉,但他眼下是有求于人之时,想着叫太子就太子吧,不必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与之争辩。
叶护太子则表现出了对大唐的好奇,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打量着这小小的堂屋,盛赞了大唐宫殿的瑰丽雄壮。
“外臣是初次到大唐,见到这么大的城也是初次。”
这些话,让李亨略感尴尬,以为叶护太子是在讥讽他。可他仔细看了对方那清澈纯真的眼神,确认了对方应该只是没有见识。
果然,之后叶护太子又道:“我们的王都建在郁督军山的脚下,只有灵武城的一半大,宫城有两个门,有一个瞭望塔。”
李承寀上前禀道:“陛下,臣到了郁督军山,见到了葛勒可汗,他很仰慕大唐,想要将女儿嫁给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意。私下里,他并不愿意娶对方,说是回纥公主,其实是个皮肤粗糙黝黑、脾气暴躁的女人,且把一个回纥女人娶为正妻,生下子嗣便是嫡子。他属实不希望自己的嫡子带着回纥血统,相比起来,宁可让宗室嫁女过去联姻。
但没办法,国危当头,他作为大唐宗室,只能做出牺牲,想必李亨也会回报他。
“好!”李亨大悦,当即封赏李承寀。
“谢陛下隆恩。”李承寀领了封赏,上前两步,双手举过一封国书,道:“这是葛勒可汗答应出兵的请求,请陛下过目。”
李辅国连忙过去接过,捧给李亨。
李承寀低着头,偷眼观察着李亨的表情,见他不动声色,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殿上,李亨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设宴款待叶护太子。
是夜,灵武行宫御宴,酒过三巡,李亨方才留下了两个儿子以及一些信得过的大臣,与叶护太子详谈借兵的条件。
***
叶护太子是个实在人,尤其是酒意上来,更显豪迈。
“可汗非常仰慕大唐,他将女儿嫁到了大唐,也希望能迎娶到大唐公主。双方联姻,才能齐心协力一同杀敌。”
李亨只是略微犹豫,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道:“朕会把女儿嫁到回纥。”
“多谢圣人。”叶护太子大喜,又道:“回纥愿意为大唐征战,可是必然会让男儿们战死、损失大量的牛羊马匹,陛下得要有赏赐,可汗要求,等收复了长安,城池归陛下,城里的女人、奴隶、钱财、粮食,得全部归回纥。”
此事,李亨已经看过李承寀的奏章了,沉思着,没有说话。
房琯皱了皱眉,道:“岂有此理?你们需要多少赏赐,列个数便是。”
“不列数。”叶护太子摇头不已,道:“回纥人打仗,战利品分一半,这是规矩。比起城池,城中的人和财物可没有一半重要,这是可汗仰慕大唐作出的退让。”
“你们要如何带走长安的金帛子女?”
“不用管,攻入城之后,唐军只要让我们抢掳几天就行。”
叶护太子说话时依旧睁着他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可手里的匕首却还在割肉。
他方才说御宴上的肉烤得太老了,要了些烤得半生不熟的肉,一刀割下去,血汁便溢出来。他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捉着吃,于是嘴角都带着血。
再是单纯,再是说着仰慕大唐,他的野蛮却已冒犯到了堂中不少官员。
“啪!”
一声响,却是李倓拍案而起,抬手一指,怒叱道:“竟敢口出欲抢掳我大唐国都的狂言,还不向陛下乞罪?!”
叶护太子咽下口中的肉,以不解的眼神看着李倓,道:“这是回纥的规矩,大唐要是不答应,不向我们借兵就好,发什么火?”
李倓愈怒,握拳道:“犯我大唐天威,其心可诛!”
这两人年纪差不多大,这般一对上,彼此的火气都上来。叶护太子把手中的匕首一抛,走到堂中,敲着胸膛道:“打一架?!”
“好!”
李倓剑眉一竖,当即扎起衣襟上前。
其实,他绝非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冲动,而是深知谈判绝不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原则上的事情,必须得坚决地反击,拿出大唐该有的气魄来。
“住手!”李亨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