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两个年轻人并不听,已然大步赶向对方。
“虎——”
破风声中,叶护太子一拳挥出,拳势迅捷,力道刚猛。他对自己的武力极有信心,这一拳能直接打死一头牛。
“嘭!”
叶护太子那凶猛的一拳竟是落了空。也不见李倓有太多动作,只是轻轻一闪,人已欺身至他面前,径直一拳砸在他的面中,砸断了叶护太子的鼻梁。
未至他喊叫,李倓抬起膝,狠狠击在他的小腹上,将他打得吃痛,像只虾一般弯下了腰。
这两下干净利落,势若奔雷,先声夺人,之后李倓便要肘击叶护太子的背。恰此时,却有人扑上,一把抱住了李倓。
“给我住手!”
“滚开!”李倓回头看了一眼,见扯着自己的是李俶,还是换了语气,道:“兄长松手。”
“别打了。”
“欲劫掠我大唐国都者,死!”
李倓还要挣扎,眼前忽然一花,“啪”地一声已挨了一巴掌,定睛一看,李亨却已到了他面前。
“阿爷。”
“河南河北沦陷,百姓水深火热,叛军肆虐,你让他们死了没有?!”
“儿臣惭愧,但……”
“滚出去!”李亨怒喝道。
李辅国连忙领着一众禁卫们上前,拉着李倓,好言相劝着,将他往外拉去。
“殿下息怒。”
他们渐渐走远,外面又响起“啪”的一声,有人挨了巴掌。
等李辅国再回到堂上,半张脸已是红肿了起来,却是故意低着头,不想让李亨看到,以免怪罪李倓。但李亨又岂能看不到?于他而言,儿子敢打一个替他执行圣意的身边人,便是在打他的脸。
李俶则去扶住叶护太子,让他重新坐下,道:“我这弟弟,自小蛮横无礼,你不必理会他。”
好在叶护太子是个好脾气的,并不与他们作怪,一心只要求劫掳长安百姓。
此事,旁的臣子们一时也不敢作主,都是小心观察着李亨的脸色。
李亨十分为难,踱着步,思忖着,最后长叹了一声。
“当此形势,大唐已到危亡之际,不仅是胡逆肆虐。而且,连我父兄也被叛逆欺瞒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凝重起来,加重了语气。
“你们可知,薛白并非我二兄李瑛之子。他是薛锈之子无疑,冒充宗室,诓骗天下,意在颠覆大唐。此事我已找到十足的证据,可时间只怕来不及了,他已诱李光弼入长安,吞并其兵马,马上要与胡逆勾结。朕无能,守不住宗庙社稷啊。”
此间都是李亨的心腹,不需要他证明什么,只需要他表态就够了。
臣子们唏嘘叹息了几声之后,有人转向了叶护太子,问道:“回纥能出兵多少?”
“四千骑兵。”
叶护太子回答得很自信,这数字虽然不多,可回纥骑兵往往一人三马,骑射娴熟,虽四千骑也是一股战力强悍的奇兵了。
众臣皆摇头,觉得为了四千骑兵就把长安城卖了,未免太过贱视宗庙社稷了。这毕竟是出卖国家子民的脏事,一时间,众臣都不敢开口,故作思索。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他们还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击败薛白与胡逆,抢回长安?
这种事,李亨不可能亲自开口,见此情形,皱着眉,无言地等待着。
还是李辅国最知李亨的心意,小声地提醒众人道:“不仅是长安,朝廷是要收复两京,回纥能否出兵一万人?”
“两京?一万人?”
叶护太子最开始没懂,咀嚼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薛白难以对付,大唐需要回纥出兵一万。相应的,可以让回纥劫掳长安、洛阳两座城池的金帛子女。
***
“阿兄,昨夜与回纥人谈得如何了?”
“放心,阿爷没答应他的要求,反而说服了他出兵,之后自有封赏。”
天不亮,一夜未睡的李倓就找到了李俶,询问昨夜之事。
李俶的反应云淡风轻,一句话就把向回纥借兵之事搪塞过去。之后,脸色郑重几分,道:“我有一桩重要之事与你说。”
“阿兄说便是了。”
“查清楚了,薛白并非伱我的堂兄弟,他是冒充的废太子瑛之子。”
李倓道:“阿兄在灵武,如何查清的?”
“张垍说的。”李俶道,“当年之事,张垍知道得很清楚。他与唐昌公主有旧,唐昌公主又嫁于薛锈,一直都知道薛锈有个外室子,也就是薛白。换言之,薛白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没离开过张垍的视线,从不是大唐宗室。”
“那……庆王如何会认他?”
“利欲熏心罢了。”李俶道:“据从范阳归来的使者所言,史思明也称薛白与安禄山早有勾结。更多的证据,阿爷已经让张垍去递给太上皇了。”
李倓道:“阿兄,我从来不是站在薛白那边,但是守住长安乃眼下……”
“我知道。”李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你是想以大局为重,可你知道如今祖宗留下的社稷已经随时有被人篡夺颠覆的可能吗?”
李倓无言以对。
李俶道:“唯今之计,只盼太上皇能早日醒悟,不再受薛白蒙蔽。”
“那,真不会劫掳长安?”
“你还不信我吗?”李俶道,“从小到大,我何曾骗过你?”
“信阿兄。”
兄弟二人谈罢此事,李倓离开。
李俶目送了他的背影,转身往叶护太子的住处而去。
才到地方,进了门,他便听得有人唤道:“阿兄!”
李俶转头看去,只见是叶护太子正向他赶来,他遂展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还担心你一觉醒来,忘了我这个阿兄。”
“不会忘!”
叶护太子上前,亲热地揽住李俶,道:“我有一个异母弟,名叫‘移地健’,他虽然是我的兄弟,其实一直想害死我。但我与阿兄你,虽然是昨夜才结拜的兄弟,但情谊却比真兄弟还要亲!”
李俶沉默片刻,拍了拍叶护太子的背。
“我也是。”
“阿兄放心,我马上就回郁督军山点齐兵马,助你登位。”
“好兄弟……”
***
蜀郡。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舒心地叹息一声,喃喃道:“你说过,想为朕生个孩子。”
范女愣了愣,想起了一些往事……她其实努力过的,有次,趁着太极宫春宴,把薛白偷偷召到了面前。
“奴家没用,让圣人失望了。”
“不,还不晚。”李隆基喃喃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他近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再有一个子女,虽然他已有上百个了。现在他要的不是传承,而是证明自己。
范女遂作出大喜的样子,盈盈拜倒,道:“谢陛下圣典。”
“告诉朕,你在灵武所见所闻,李亨登基时,是否很庆幸朕驾崩了。”
“奴家一直被拘着,并不知晓太多。”范女道,“只是,忠王给陛下起了庙号。”
“哦?是什么?”
此事很晦气,别的人一直都避讳着,不敢与李隆基说。但范女不一样,是枕边人,可以私下里悄悄说。
“奴家也不懂那些是何意,听到了什么便直说,请圣人恕罪。”
“说吧。”李隆基也很好奇,自己身后会是怎样的庙号。
“代……代宗。”范女小声道:“他们说,圣人于大唐之功绩,如汉武帝之于大汉。汉武帝庙号世宗,故圣人也该如此,但避太宗皇帝名讳,可庙号代宗。”
这是非常高的庙号了,可李隆基却微微皱眉,冷笑了一声。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拿汉武帝和他比,因为朝臣总是喜欢拿汉武帝晚年逼死了太子刘据之事来劝谏他,让他十分厌恶。且他认为,汉武帝的功绩不足以与他媲美。
“李亨还是想要讥朕对他严厉了,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范女道:“忠王没有同意用‘代’字,他说陛下文治武功,唯有‘景’、‘宣’、‘圣’这般的庙号可彰显,只是……那些官员们不肯,忠王亦无可奈何,因此,暂时搁置了此事。”
李隆基淡淡道:“朕犹健在,他敢给朕上庙号。”
话虽这般说,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李亨对他的孝意。他心底其实知道,从身后名这件事看,李亨还是维护着他的功绩的。
“后来如何,奴家就不知了。”
范女其实无所谓要给谁说好话,如今已是只为自己而活。李亨许诺了她许多好处;而那边,薛白上次拒绝了她,在陈仓时救走了杨玉环却也没救她,原本的恩情终于成了淡淡的怨,但这也不重要了,往后也没再见的可能。
“拟用的是哪个?”李隆基心中喃喃自语着,依旧好奇。
没两日,长安来的诸王、大臣们都到了。
益州城因此终于有了“南京”的气派。
李隆基很高兴,一日内分别接见了许多人。待见到韦见素,他十分惊讶,本以为李琮会任韦见素为相的,不由大为夸赞。
“朕曾梦到跌倒后被孝子扶起,高力士说,见到一身素衣的孝子是‘见素’啊,你果然忠心。朕等着你扶朕再造盛世。”
总之,有了韦见素这样忠诚能干的大臣,南京的政务便稳了。
之后,说起长安之事,听闻叛乱将要平定,李隆基目露沉思之色,恢复了天子的深沉,心思难测。
闲聊时,他也与韦见素说起如今还在灵武的一些大臣,猜测谁听说圣驾在蜀郡后会赶过来。
“房琯素有忠直之名,必当先至。”韦见素道,“张垍虽属连戚,几至拜相而失之交臂,必不来。”
李隆基摇摇头道:“不见得,朕之贤婿,世受国恩,岂能不来?”
韦见素了解张垍其人,不认为对方还会到蜀郡来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