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道:“话虽如此,可大王若是去了相州城,难保不会因为功高盖主而被害……”
“自是不会如此。”张通儒忙道。
“大王不敢轻信,除非圣人能出城来迎接他。”
张通儒知道安庆绪的性格,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城的,怕被史思明一刀斩了,不由十分为难。
严庄见他为难,道:“那不如这样,我在洛阳时不得已而降了唐廷,圣人一定很恨我。不如由我代大王去见圣人?若圣人没有猜忌大王,自然也不会杀我,我便可劝他亲自出城迎大王。”
对此,张通儒、平冽自是没什么不可的,三人遂一道去求见史思明。
史思明很高兴张通儒、平冽能来,给了大量的赏赐,又派严庄与他们一同去见安庆绪,告诉安庆绪,他一定会善待他。
严庄遂又去了相州,路上,他问起了当时在洛阳的一些俘虏,比如哥舒翰。
“哥舒翰虽中风瘫痪了,圣人北逃的这一路却都带着。”
“为何?想必金银都弃了不少,何必还带个残废。”严庄道:“若依我看,便直接杀了。”
张通儒道:“当时唐军攻洛阳的主将是王思礼、李晟,他们很在意哥舒翰的性命。我便让人押着他,阻止追兵,至少能让唐军不再放箭。”
“原来如此。”
严庄微微冷笑,问道:“我可否去见见?”
张通儒以为他是想杀了哥舒翰,有些犹豫,可他并不好拒绝严庄,只好依着。
哥舒翰被俘之后被封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事实上与囚徒无异。到了相州,他也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住着,由曹不遮、曹不正姐弟照顾着。
严庄见了哥舒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讥讽了几句。
之后,他去见安庆绪,语气更显冷峻,勒令安庆绪出城迎接史思明,否则便等着兵戎相见。
安庆绪心知一旦出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问道:“我愿与史公作兄弟之国,互为表里,鼎足而立,如何?”
严庄当即便冷了脸,大骂安庆绪言而无信,之后摔袖而去,只留下一句“等死吧”。
安庆绪大恨,心想当年若非严庄背叛安禄山,他也不会到这个局面,抬手一指,让张通儒、平冽招人去杀了严庄。然而,这些人心里已投了史思明,闻言并不肯动手。
如此情形安庆绪自知众叛亲离,离死不远了,只好借酒浇愁。不再去管臣下这些蝇营狗苟。
两杯酒下肚,他竟是听闻哥舒翰求见,这倒是怪事。自哥舒翰投降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求见,他遂连忙招见。
哥舒翰是坐在椅子上被抬进来的,见礼之后,很快说及来意。
“史思明为谋圣人之位而来,圣人何不抵御?”
“唉。”安庆绪叹道,“朕又何尝没想过闭城抵御,可史思明有十三万大军,你看这人心惶惶,都不敢与他交战。”
“敢问圣人,还有多少兵马?”
安庆绪想了想,道:“若说还能听命于朕,信得过的,只有三千三百亲兵了啊,是在黄河一战溃散之后又重新收拢的,忠心可靠。”
哥舒翰沉吟了一会,问道:“圣人可否给臣一个与史思明交手的机会?”
“你?”安庆绪大为惊讶。
“我愿为圣人一战。”哥舒翰道:“若万一胜了,史思明便夺不走圣人的大燕国。”
安庆绪其实知道,哥舒翰这么做不是忠于他,而是想消耗大燕,为大唐拖延时间……他又不傻,都看得出来。
可为何不试试呢?他已经没什么能输的了,史思明一定要夺位并杀了他。那为何不拿旁人的性命去赌一线生机。
至于是否太过损耗大燕的实力,那也得等拿回大燕国再说。
“好啊。”
安庆绪很快答应下来,道:“朕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臣,定不辜负圣人。”
中风了的哥舒翰不能全礼,目光看着那醉醺醺的安庆绪,也觉得这情形有些荒唐。
可这一刻,他还是想起了当年在长安,大唐天子封他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让他去守潼关的情形。那一次,他没能守住大唐。
如今终于又有了一次机会,虽只领区区一点叛军,他却不想再输了……
第510章 眷留皇位
次日,相州城内,安庆绪忽然召集了所有的将官兵马。
众人还以为他这是要投降史思明,让出帝位了。可当安庆绪见人都到齐了,却是大哭道:“朕借着先帝余荫,与诸君同甘共苦、休戚与共,如今败亡至此,唯请史思明支援,未料他不念先帝厚恩,欲夺大燕基业。他若成功,必杀朕,也必杀你等方能心安!”
此言一出,张通儒、平冽等人不认为自己会死,可安庆绪的三千余亲兵却是十分相信,深为惊恐。
安庆绪见自己的话有用,大为惊喜。他想再喊几句口号激励士气也就是了,但身后的哥舒翰却是咳了两声,催促他继续。
他有些害怕,不情不愿地回头看了一眼,迎上了哥舒翰严厉的眼神,只好上前几步,向着众人跪倒在地。
“圣人?!”
大燕将士们不敢受此大礼,纷纷跪倒,道:“圣人不可如此。”
安庆绪涕泪交加,哭道:“朕为守先帝基业不能自刭,唯愿你等斩朕之首级,以取富贵,不必与朕同死……动手吧!”
最后三个字,他是咬着牙颤声说出来的。哥舒翰事前十分笃定将士们不会杀他,可他却不这么认为,觉得如今城中想投靠史思明的人太多了,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有可能斩杀了他。
此时话说出口了,安庆绪甚至已能感受到人群中有官员在蠢蠢欲动。
好在,他事前已做了安排,在他那原本就还算忠心的亲兵中安插了人手,大声道:“圣人不可气馁,今我等兵马之众,尚可一战。事若不济,我等与圣人同生共死便是!”
这番安排好的豪言还是激励到了一部分的士卒,纷纷响应。
安庆绪心中庆幸,连忙抹了眼泪,大道:“你等不因丧师败亡而抛弃朕,朕又岂能辜负你等?愿与诸将军断发为誓,约为兄弟!”
“我等何德何能……”
安庆绪不依不挠,非要与众将结拜,这一番下来,士气已不同以往。
对此情形安庆绪十分满意,觉得够了,但哥舒翰却依旧以严格的眼神看着他。说来也怪,安庆绪谁都不服,可自从哥舒翰答应辅佐他,他就忍不住地想对哥舒翰言听计从。
于是,他只好下旨,把自己的财物全都拿出来,又搜罗了城中富户的家产,赏赐众将。一时之间,众人欢呼不已。
阿史那承庆、安守忠等人一开始早就决定要投靠史思明了,安庆绪这番惺惺作态虽打动不了他们,但也让他们刮目相看。正此时,安庆绪却是向他们看了过来,连唤叔父,请他们帮忙整顿军队,修筑城防。
他们虽想要拒绝,可眼看着周围的士卒们士气高昂,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相州城如此做着战前的准备,哥舒翰见了,不由想起了当年在陇右抗敌之时……
***
魏州。
史思明本以为安庆绪懦弱,到了如今这等穷途末路的地步,除了乖乖让出大燕帝位,不会有别的选择。
没想到,派出使者之后,安庆绪非但没有出城迎接,反而闭城抵御。
对此周贽十分怀疑,向严庄问道:“严先生自负才干,如何不能说服安庆绪履行诺言,反倒将他逼反了?莫不是在为唐廷谋划?”
“为唐廷谋划有何用?”严庄不慌不忙答道,“安庆绪庸弱,困守弹丸小城,兵不过万,大王灭之易如反掌,想必数日即可破相州称帝;反观唐廷,兄弟阋墙,父子决裂,君臣相疑,救得了吗?”
周贽无法反驳,道:“那何以安庆绪负隅顽抗?”
严庄遂向史思明请罪道:“我与安庆绪有仇,一见面便激怒了他,误了大事。”
“不怪严先生。”
史思明云淡风轻地一挥手,他击败安庆绪不必费吹灰之力,对此事不甚在意,反而现在正是要用到严庄的时候。
他遂板起脸来,道:“安庆绪生为人子,弑父夺位,罪不可恕,我欲讨伐他,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严先生可愿代写一封檄文,昭安庆绪之罪?”
“愿效微末之力!”
很快,史思明整兵出征,此番却不是南下渡黄河,而是攻取相州。
大军兵抵相州城外,史思明先派麾下骁将杜元亮到城下宣读了严庄的檄文,宣告当年正是安庆绪设计炸死了被俘的安禄山,怒叱其弑父弑君,天地不容。
没想到的是,在相州城中有一员将领拍马而出,乃是在潼关之战中带着哥舒翰投降燕军的火拔归仁。
火拔归仁对唐廷肯定是不忠的,对安庆绪更无甚忠诚可言,唯独忠于哥舒翰。所以,在安庆绪退出洛阳,狼狈奔回河北的过程中,他必不出力,只管保护着哥舒翰。
现在,哥舒翰既决定为安庆绪效力,火拔归仁当仁不让愿为先锋,提起大刀就出城挑战杜元亮。
两人遂在相州城前单挑交战,驱马来回冲杀。
当此时,史思明大军压城,密密麻麻一片。安庆绪在城头上看得胆颤心惊,信心全无,相州城内人心惶惶,许多人都已决定投奔史思明。
然而。
“噗。”
城外沙场上,交战的两将马匹擦身而过之际,火拔归仁猛地一刀斩下,将杜元亮的人头斩落。
一时之间,城内城外皆大为诧异。
史思明军中将领连忙遣骁骑去杀火拔归仁,一时间箭雨纷纷射去,火拔归仁毫无惧意,从容不迫地拨马退回相州城。
当夜,哥舒翰见叛军士气有所跌落,趁其立足未稳,遣安庆绪亲兵出城偷袭。并故意让他们呼声动地,使得史思明军中混乱,不敢出战。安庆绪的亲兵们遂趁机抢夺了牛羊、粮草归城。
史思明遂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轻敌了,他再想拿下安庆绪,必然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
***
“大王,你难道还不觉得严庄可疑吗?”
周贽终于忍不住,再次提醒了史思明,分析道:“最初,安庆绪已表态愿将帝位相让。严庄一来,反使之与哥舒翰联手抵抗。若非唐廷安排,未免太过巧合了。”
“我如何看不出来?”史思明道,“严庄确有嫌疑,可现在若杀他,岂非否认了他的证词?”
周贽不能对答,沉思了起来。
史思明有一股自信的气慨,又道:“我兵强马壮,早晚可破相州城。若无故杀了严庄,反倒会使城中诸将认为我无容人之量,激得他们更加反抗。”
“可万一,严庄真是唐廷派来的内应。”周贽道:“我恐危及了大王的性命。”
这话不无道理,史思明道:“那你且拿出证据来,凭空臆测,何用?”
“是。”
周贽思来想去,终于心生一计,道:“前些日子,蔡希德送来了唐将程昂。大王授程昂官职,可他却阳奉阴违,何不利用程昂,试一试严庄?”
史思明觉得有道理,遂召严庄议事,吩咐他回魏州去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