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候诊的人被怼得吓了一跳,都住了嘴不敢再乱说。可他们这边闭嘴了,那男人却又呵呵笑了起来。
走廊上的人心想,就这还说自己脑子没毛病?真没毛病,谁没事闲着莫名其妙地笑啊?
祈玉章连带着也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礼,有人甚至觉得他们家病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会是他们家遗传不好吧?
祈玉章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他要是知道,多少也会有点郁闷的。
陈凝在那男人进来的时候就打量了对方几眼,然后她平静地先给那肾性紫癜患者把了脉,把完之后就跟祈玉章说:“这位同志皮肤表面的情况好转还是比较明显的,从我检查的情况来看,药物是有效的。”
“建议守方继续服用两个疗程看看情况。过几天你如果方便,也可以带他去做下检查,看看尿蛋白和红细胞的情况,如果这些结果也能恢复正常,那就没问题了。”
祈玉章带人来之前,也单独给那紫癜患者做了诊断,所以他也知道,陈凝的判断是对的,她给病人开的药方也对路子,而且她这个药方也给同类型患者的治疗提供了一个参考。
祈玉章甚至打算等这事定下来,以后再找机会来专门和陈凝探讨一下类似病例的治疗。因为其他医生用常规治疗方案,效果并不好,但这个姓陈的女大夫却能独辟蹊径,有自己的治疗思路,而事实证明,她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想到这些,他就答应了陈凝的提议,说:“一会儿我就带他去做下尿检,我想他这个尿蛋白的数据应该会有变化吧。”
陈凝没再说什么,先看了眼那个笑声时断时续的男人,之后,她把目光又投注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看了两眼,就看出来,那女人的手上生了冻疮,手上的皮肤呈紫黯色,看着像紫色的茄子皮。
她便看了眼祈玉章,问他:“你打算先让哪位患者看病?”
祈玉章身边的男人笑得简直让人头皮发麻,他已经听了一路,就算他颇有涵养,这时也闹心得不行。
反正那生了冻疮的女人也不是什么急病,他就说:“要不,还是给他先看看吧,你也看到了,他总是笑,自己控制不住。”
杨主任心里不安稳,干脆不走了,他打算留下来看看陈凝这一关究竟能不能过去。他就在走廊上找了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向陈凝的办公室里张望着。
好在他侄子安安静静地,虽不理人,对什么事也都不感兴趣,却也不闹事。他要留下来观望,他侄子就在旁边陪着,并不会影响到他。
这时候好奇的人可不只是杨主任一个人,走廊上其他人也都想看热闹,他们怎么看,都觉得那男人不正常,脑子好象真的有毛病。
陈凝这时候已经开始给那男人进行诊脉,过了一会儿,众人就听到她说:“这位同志脑子没什么问题,之所以一直发笑,应该是心火亢盛的原因。他也有睡眠障碍吧?睡眠时是否总是做梦?”
陈凝话说到一半时,那男患者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有人说他脑子没毛病了,这下子他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可听到后边,他的脸色却明显有些发白,心虚得都不敢去看陈凝的眼睛。
因为他确实有失眠多梦的问题,不仅有,还很严重。
而且他那些梦,是没办法向人启齿的。每次他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流氓,不然他怎么可能总做那种梦呢?
这个女大夫不会连这都能看出来吧?
第214章
事实上陈凝真的看出来了, 把脉显示患者有心肾不交的问题,心火亢盛,且肾阴虚。
像他这种心火亢盛的情况, 不只爱无端发笑,还容易失眠多梦。且这种患者所做的梦多为性///梦,也就是俗称的春///梦,这种情况中医有个术语, 就叫“梦//交”,其实这就是心火亢盛肾阴虚的表现。
但她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 而是选择了隐瞒一部分判断。因为这时候的社会环境实在不方便说这些,尤其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她一旦说出来, 这个患者遭遇到的恐怕就不只是社死那么简单了。
其实她只要确定这个人有多梦的情况, 就可以帮助她进一步来确定患者的病情了。
为了不让患者羞窘, 她面上很平静, 好象并没有看出来别的。
患者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奇奇怪怪的表情,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说:“那个…对, 我失眠严重, 经常要后半夜才能睡着,而且也很爱做梦, 晚上也容易起夜。”
陈凝点了点头,让他把舌头伸出来,梅东来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很轻易就看到那患者的舌头鲜红一片, 红得像西瓜瓤一样。还是那种熟透的西瓜瓤,特别红。而且舌上一点苔都看不见, 从这就能看出来,他这个阴虚是比较严重的。
梅东来这时候已经猜出了陈凝刚才没问出口的话,这种事,对他们这个级别的中医大夫来说都像明牌一样,一看就知道。
所以他现在也猜出来,为什么刚才陈凝在问起做梦的问题时,这个男患者会吓得脸都白了。无非是这个梦不好说出来罢了。
陈凝不说,他当然也不会傻得当众说出来。因此他也跟着陈凝一样,装起糊涂来。
又询问了几句话之后,陈凝就给患者开了黄连阿胶汤的方子,开好药方后,她嘱咐那患者,说:“这药方里的鸡子黄不用在药房拿,它就是家里常吃的鸡蛋黄。你回家后把生鸡蛋打到碗里,再把蛋黄分出来。等药熬好了,晾到不烫嘴的程度再把蛋黄放进去,搅拌一下就可以服用,大概是四五十度温度时加入吧。如果等药凉了再加,那味道会很腥。要是药刚熬好时直接加,那就成蛋花汤了。”
那男患者现在根本不敢跟陈凝多说话,陈凝说一句他就答应一句。中间虽然还会不时发笑,但他的脑子明显没问题,交流上不存在任何障碍。
陈凝这次并没有讲她为什么会这么开药方,那男患者不敢问,而祈玉章则是不需要问。因为他清楚得很,黄连阿胶汤就是治疗心肾不交的一个药方。
它对于心肾不交所引起的一系列症状,比如心中烦不得卧这种失眠症,效果是不错的。但如果失眠是其他原因引起的,比如是胃不和的原因,那就不能用这个药方了。
陈凝给这男患者看病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药方就开好了。祈玉章把陈凝写的药方拿过来,匆匆看过一遍,就知道陈凝这一关又过了。这个药方无懈可击,对这个男患者的病是对证的。
经过连续两个病例,他心里难免会想,临川市这边之所以只推荐了陈凝这一个独苗苗,应该确实是因为她的医术实力够强。
但他什么都没说,又把那女患者带到陈凝身边,让陈凝给看一下。
这个患者最主要的症状就是四肢发凉,正值冬天,她的手脚都生了冻疮,手脚呈现紫黯色。
陈凝这时候其实已经觉得祈玉章有点奇怪了,因为祈玉章带来的那几个人都不大像祈玉章的亲戚。
他们跟祈玉章之间没有那种亲戚之间熟稔的感觉。而且那几个病人之间也像是互不认识一样,特别生疏,彼此之间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这些异常情况,让陈凝多少有些纳闷,一时想不通这个祈玉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想到这一点,她就不经意地打量了祈玉章好几眼。祈玉章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也猜出来这女大夫怀疑他的身份了,但他这时候绝对不可能告诉陈凝真相。陈凝再想知道,也得等省里把最终的两个进京人选确定以后再跟她说。
陈凝按捺下心里的疑惑,给女患者诊完脉后,并没有先给出判断,反而问祈玉章:“这位女同志以前有服用过别的药吗?”
祈玉章早有准备,立刻说道:“大夫给开的是四逆汤,这个药有问题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话时一直注意着陈凝的神情。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陈凝便露出不虞之色,淡淡地说:“患者脉细欲绝,并非脉微欲绝。这个差异虽然细微,但如果不分辨清楚,就会错诊成少阴寒化的四逆汤证。”
“而事实上,这位女同志为细脉,这应该是有血虚,为厥阴病的肝血不足。她虽然也有四肢厥冷,但比四逆汤证的冷程度要轻。”
“血虚则四肢末稍循环较差,遇到天气寒冷的时候,就会因为血虚寒凝而生冻疮。轻微的可能不生冻疮,但也会产生手脚麻木不灵的状况。有些人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也属于这种情况。这种人脉搏一般非常细,末稍循环不好。”
“这在西医上也叫雷诺综合证,用当归四逆汤来治有一定的治愈率。这个药方里虽然也带四逆汤几个字,但它跟四逆汤完全不是一回事,并不是一类药。它就是温经散寒,通脉养血的。”
陈凝一边低头写药方,一边不假思索地说着这些话。她说话时语句流畅,仿佛这些话对于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祈玉章再次确定,这女大夫的基础打得很牢固,应该不只熟读经典,她诊脉和用药上的功力也相当不错。
至于陈凝所开出的药方,他也是认可的。他甚至觉得,他带来的这几个病人的药方如果都让他来开的话,他可能做不到这女大夫这般快速轻松。这一比较,就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临川市这位候选人,绝对不是个一般的角色。
要知道,他找来的这几个患者,都是在别的地方误诊过的,正是因为诊断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他才特意挑了这些人过来。
因为陈凝还是个年轻中医,他对陈凝的要求倒没有对老大夫那么高,所以并没有选择带危重证患者过来。
可经过这几个疑难病例的考核,他个人在心里已经给了陈凝一个通过卡。
但最后省里选谁进京,还是要由省里相关部门统一开会决定的。这个名额会不会落在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可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他能做的就是把他看到的事整理成报告交上去,最后还要由大家开会一起研究。
祈玉章成功地完成了考核任务,这时候也到了午休时间,他没有多停留,带着那几个人就走了。
走的时候,那几个患者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就连周扬都看出来情况不对了。
他们一走,周扬就跟梅东来嘀咕:“梅大夫,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挺奇怪的?他带的人看上去都挺怕他,而且他们好象谁都不认识谁,这个人他这是想干嘛啊?”
梅东来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祈玉章是省里派来考核陈凝的。他搓了搓下巴,跟陈凝说:“你是不是太出名了,别的医院也想招你过去?”
他这句话刚说完,苏副院长就出现在门口,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办公室里没有外人,只有陈凝几个人,他就走了进来,略带责备地问陈凝:“我说小陈,刚才那杨记者是不是你打发到我那儿去的?”
“怎么着,你自己不爱接待,就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你这一招金蝉脱壳玩得挺好啊?”
陈凝笑了下,说:“苏副院长,您跟我们说过,专业上的事由我和黎大夫他们负责,跟外界对接的事由你负责。我这不是在按照您的指示办事吗?”
梅东来也抿唇笑了下,看着苏诚,他们跟苏诚都处得很熟了,谁也不怕这个副院长。
苏诚用手指点了点梅东来,随后又点了点陈凝,最后无奈地说:“行行,你们一个个心眼子都多得跟筛子似的,把人推到我那里,还有理了。我跟人说了半天,我这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周扬连忙给苏诚倒了杯水,殷勤地递上去,说:“副院长,您喝杯水,润润嗓子。”
苏副院长看了眼那杯子,摆了摆手:“不喝了,你用过的杯子,我喝什么喝?”
周扬:…可是这屋里也没多余的杯子啊…
苏诚没再理他,想起什么似地问梅东来:“我刚才进来时,你说小陈太出名了,别的医院想把她招去,这怎么回事?”
他这时候一脸警惕,看样子是真的怕别的医院挖墙角。
陈凝忙说:“没有的事,他随便说的。”但祈玉章确实有点奇怪,陈凝也想不通,就把这件事简单地跟苏诚说了一遍。
苏诚听了之后,深深看了陈凝几眼,然后陈凝和梅东来就看到他转身去把办公室门给关上了。
陈凝怔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关门哪?难道他要说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她正胡乱猜想着,就见苏诚走近几步,小声跟他们说:“小道消息,你们听进去就行,不用往外传。”
小道消息?听到这几个字,别说是梅东来,就连陈凝都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谁不爱听八卦,谁不爱听小道消息?
梅东来忙说:“苏副院长,什么小道消息,你赶紧说,能不卖关子吗?”
苏诚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然后跟陈凝说:“我在上边有点关系,听说省卫生部门派了一批人到各市展开了调查。就查各个城市推荐的优秀青年医生。”
“你们要不说这事,我还没太往心里去,你们这一说,这就觉得,刚才来找小陈这个人,可能就是省卫生部门派来考察小陈的。”
陈凝略感惊讶,不过她心态很快就放平了。因为她也清楚,以她的水平,如果公平竞争的话,是一定会进入省相关部门视线的。
梅东来“哦”了一声,随后点头:“很有可能,越想越像这么回事,要是这样,那小陈大夫真的有可能进京啊。看来我这个东道主想不做都不行了。”
周扬羡慕地看了陈凝一眼,他这辈子还没出过省呢,最想去的就是首都,更想去首都看看升国旗,可惜他一直没机会。
苏副院长见他们几个人惊讶的神情缓和下来,便跟陈凝说:“如果你真选中了,以后会有个什么样的前程可就说不定了,到时候我们六院不一定还能留得住你。”
陈凝连忙摆手打断他的话,说:“我在临川这边待得好好的,不会轻易去别的地方。我的根也在这儿呢,去哪儿啊?”
苏诚则问她:“就没想过去首都工作?”
陈凝毫不犹豫地说:“没那个想法。”
她确实也不想去,再过几年,首都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候会牵涉到许多大人物的起起伏伏。
她医术再怎么样,充其量也只是个大夫,在这种级别的博弈中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蚂蚁,与其待在风浪中心,还是留在临川这种地方安稳生活的好。
所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首都工作,哪怕那边有医院很想要她,她也不会去。更何况她的家也在这儿,她一个人去有什么意义?
苏诚这回放心了,他满意地点头,说:“小陈,我就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我真没看错人。”
陈凝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说:“我愿意在这待着,是因为在这儿待得还行,我现在就想在这儿。要是哪天不舒心了,那就不是念旧不念旧的事了,您就甭指望用这俩字来套住我,您这叫道德绑架,甭给我下套成吧?”
苏诚:…手下人本事太差,愁人。本事太强,容易被别人惦记,也有点愁啊,队伍真是不好带…
梅东来在旁边跟周扬说:“这办公室哪个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你看出来没?”
周扬又不傻,这时候他也听出他们几个人的话外音,他觉得这几个人心眼子都挺多的。但他谁也不敢得罪,尤其是苏副院长,梅东来这个问题他没法答,他就干脆装起了糊涂:“没,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苏诚不想在这屋再待下去了,他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走出去,这时候门开了,一对青年男女就站在门口,奇怪地向里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