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栋搓了搓下巴, 看着陈凝在众人瞩目中走下台, 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举动,竟无端给人一种大将之风。
他一时感到可惜,这个陈大夫要是他们朱家人该多好啊。他们家现在看着势头还不错, 可是到了他这一代, 除了他自己的医术还能撑得起朱家的门面, 他弟和其他几个堂弟都指望不上了。
那帮人都是草包,吃喝玩乐还行, 继承朱家衣钵这种高难度的事就别指望他们了。
因为医术一道,要想学好学精,肯定要吃很多苦的。他那些兄弟没一个人能吃苦, 都是属于站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 他能怎么办?
可惜他没有陈凝这样的妹妹,要是有的话,朱家的前景肯定会更好些…
没过多久,所有的医生都已上台领取了证书,接下来的环节就是这些医生中的代表上台发表讲话。
陈凝并没有接到这个任务,倒是万钧和梅东来都上台讲了一会儿。
这个环节其实挺无聊的,大家讲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陈凝算是有耐心的人,但连续听了五六个人讲话之后,还是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等所有人终于讲完,领导又上台鼓励了几句,就开始宣布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从次日开始,在接下来的三天,与会的大夫都会按中西医分开举行研讨会。当然不是纯粹的讨论,他们还会在上级安排下进入医院,帮助两个医院解决一些疑难病症。
至于剩下的几天,基本上都是成员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可以去自己感兴趣的景点去参观游览,会议组办方会给报销相关费用。
这样安排,陈凝就有足够的时间跟梅东来和周扬一起去游玩,也可以专程去一趟梅家,看望梅东来的长辈了。
下午她的时间比较自由,没什么特别的事。所以中午一散会,她就找到梅东来,跟他说:“下午有空,跟我一起过来的万大夫想请我给他一位亲戚看病,他一路上对我和周扬挺关照的,我答应他了,但我想让你陪我一块过去,你去不去?”
梅东来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去,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去陌生的地方怎么能行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万钧这时候就坐在离他们俩不远的地方,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一时有些无语。不过转念一想,像陈凝这样的漂亮姑娘,多点防备心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便站起来,笑着跟梅东来说:“梅大夫也是很厉害的中医,你能陪小陈大夫去,我们特别欢迎。”
梅东来却说:“我就是跟去保驾护航的,别的事跟我没关系。小陈爱人之前跟我交待过,一定要保证她在首都的安全。要是有错漏,他会来剥了我的皮。”
陈凝瞪了眼梅东来,心知季野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说出剥人皮的话呢?
一定是梅东来这家伙在这儿添油加醋了。
万钧有些无奈,但他还是客气地说:“小陈大夫去我们那边,我们肯定也要保证她的安全的。不过梅大夫愿意跟着更好,这也算是多上了一道保险嘛。”
这件事既然定下来了,陈凝就去找姚新梅,跟她交待一声,自己得下午才能回招待所了,不能跟她一起走。
姚新梅痛快地说:“你尽管去吧,我什么时候回去也不一定呢,我下午也有点事。”
于是几个人一起走出礼堂,陈凝和梅东来准备随着万钧往附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姚新梅站在门口朝陈凝挥手告别。她这边刚放下手,就听到有个人叫她:“姚师妹,下午没什么事,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姚新梅认出来跟他说话的人是朱小三的大哥朱成栋。她对朱成栋的感觉一般,不好也不坏。但因为朱小三给他印象太差了,她连带着也不大想搭理朱成栋和一切的朱家人。
上一代的交情是上一代的,到她这代,是真不想跟朱家人打交道。
但她对待朱成栋多少客气了几分,婉拒道:“今天我跟人约好了,有点事,挺重要的。等过几天忙完了,我会专程上门去看望朱爷爷的。”
说完句话,她佯装看了下表,表现出很急的样子,匆匆朝着朱成栋点了点头,快步走下台阶,很快就消失了。
朱成栋看着她的表现,心想长辈想要撮合她和他三弟的婚事,这事恐怕成不了。
这姑娘明显不愿意,他们还能把人绑到他弟的房间不成?估计昨天这姑娘在火车站看到他弟的时候,就没看中。现在连门儿都不愿意登了,这是想用拖字诀把这事拖下去呢。
想到朱家的现状,朱成栋多少有些郁闷,这时,他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大哥。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他叔家的堂弟推着他亲弟弟朱小三出现在礼堂台阶下。他不禁皱了皱眉,走下台阶,质问道:“不是说好了,让你中午提前在这儿等着,表现一下诚意吗?要不然人家姚家姑娘能理你?”
朱小三翻了个白眼,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而跟朱成栋说:“大哥,算了,别热脸贴人冷屁/股了。她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刚才你请她去咱们家,她不也拒绝了吗?”
“反正她都走了,那我也不用再等她。殷家老二那边有个聚会,请我去呢,我现在腿也好了不少,我这就过去,别让人等久了。”
听到殷家老二,朱成栋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同意了。他觉得,如果不能跟姚家结亲,能攀上殷家这棵大树,其实也挺不错的。
正好他弟当年跟殷家老二是同学,多少有几分交情。就让他多跟那边走走也行。时机到了,他再跟殷家那边搭上关系,说不定朱家还能兴盛不少年呢。
想到这儿,他就说:“行,那你去吧,去了也别失礼,该送的礼不要省。”
听他这么说,朱小三立刻朝他伸手:“大哥,那你给点经费呗,我总不好空手去吧。”
朱成栋瞪了他弟一眼,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数出三十,交给他弟,叮嘱他不要乱花。
朱小三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思真替他哥省钱,他受伤后挺多天没出门了,这次难得能得到允许出门,还有经费,他心早就飞走了。
此时,陈凝已经跟万钧坐上公交车,车子开出十几站,几个人便下了车。
万钧的大舅住在一座四合院里,走近了一点,就能看到门口的朱漆大门。那门虽有些旧了,但它跟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很和谐,也很古雅。
万钧推开院门,带着他们走到院子天井的一棵老树下。他往正院西厢房指了下,说:“我大舅就在那儿住,你等我一下,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
陈凝点了点头,跟梅东来站在那棵树下静静地等着。这时候他们开门的动静也惊动了屋里的人,很快就有两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是中年妇女,看上去有四十多岁,长得很精神,从穿着看,像个干部。
那年轻人大约有二十五六,他穿着一件家常的灰色V领毛衫,里面是一件白衬衫,身形修长,眉眼俊朗。梅东来在看到他的时候,都多打量了几眼。
很快,梅东来就感觉到,这个年轻小伙子看着陈凝的眼神明显不对劲,直勾勾地,紧紧盯着人看。
梅东来又看了眼陈凝,这时他发现陈凝也多看了那年轻人好几眼。他心中一动,便问陈凝:“小陈大夫,你跟他认识啊?”
万钧也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忙问道:“我这弟弟去年夏天才从临川那边来首都,跟小陈大夫还真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你俩该不会真的认识吧…”
第228章
这个年轻人正是临川三院肝胆科的许士航, 陈凝从三院结业不久,他也离开了三院,来到首都, 随一位著名的肝胆科外科专家学习。这一分开,两个人已经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没见过了。
许士航在认出陈凝那一刹那,身体就像被电击中了一样,脑子里轰轰地, 热血直往头上涌。那一刻他的肢体和思维似乎都停顿了,几乎把外界的一切屏蔽开来。
陈凝叹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会碰到许士航。许士航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有些失态, 她何尝不是吃了一惊?但许士航已经失态了, 她要是也失态, 倒显得他们之间好象有什么似的。
她便调整了一下心情, 露出温和的笑意, 跟万钧说:“ 万大夫,我跟你说过,我以前在三院进修过。许大夫当时也在三院工作, 那时他是三院最优秀的年轻大夫。整个医院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我当然也认识。”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他, 事发突然,我有点失态, 让你见笑了。我想许大夫跟我一样,也没想到会在首都见到我吧,所以他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 说不定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陈凝轻笑着给许士航找了个失态的理由,万钧心里不相信, 但他很聪明地没再追问。
至于那中年女人,却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异常。
过年的时候,临川三院许院长曾经来过首都,当时这位许妈妈就跟许院长抱怨过,说自己儿子不愿意出去相亲。
许院长就告诉她,说她儿子许士航心里有人,可他认识那姑娘的时候,对方已经定下了婚事,现在也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个家世不错的军人。许士航跟她是不可能的了,但他一时半会还忘不了那姑娘。
许院长曾叮嘱她,让她先别逼许士航,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淡忘,等时机差不多了再让他相亲。
想到这件事,再看看儿子又激动又失落的样子,许妈妈就猜到了,面前的年轻姑娘就是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孩子。
她心情复杂,过去抓住许士航的手,碰了他一下,终于让许士航回过神来。
“小航,还愣着干什么?你哥把小陈大夫请来了,你还不赶紧跟人打个招呼?”
许士航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凝刚才说的几句话,那声音不断地在他脑子里回旋着,柔和悦耳,像猫爪似地,一下一下轻轻抓挠着他的心。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至少要看起来正常一点,然后他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小陈大夫,太巧了…看上去你过得不错,挺好的…”
陈凝微笑着点头,说:“嗯,还可以,你看上去也不错。”
许士航看得出来,她表现得要比他平静多了。这让他多少有些难过,因为他看得清楚,对方心里是真的没有他这个人。
但她能微笑着同他说话,没有排斥他,没有冷待他,更没有看不起他,这多少让他的难过减轻了几分。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好,但他还是镇静下来,客气地跟陈凝说:“我过得还可以吧,就是忙。”
陈凝和气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许妈见了,连忙笑着跟陈凝打招呼,说:“昨天万钧跟我提起过你,我没想到,原来你以前还在三院待过,那可太巧了。这拐来拐去的,原来大家都是熟人。”
说到这儿,她主动过来虚托着陈凝的胳膊,说:“外边还有点冷,快进去吧,大老远让你们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陈凝笑着跟她一起往里走,也客气了几句。
很快,一行人先后进了屋,这时屋里那位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这人跟许士航长得有几分相像,万钧连忙给双方做了介绍,陈凝才知道,这一对中年夫妇就是许士航的爸妈。
陈凝看了许爸一眼,发现他在和她寒暄时,不时皱下眉头,几根手指还在额头上来回搓了几下。
许妈见状,就问他:“老许,你头疼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许爸点了点头,万钧连忙请陈凝坐到许爸旁边的椅子上。陈凝看了一眼那椅子,看出来这是四出头的官帽椅,椅子打造的简洁舒适,是明代家具的样式,看来许家也有些底蕴。她之所以懂这些,是因为她以前家世不错,家里有叔伯喜欢收藏东西。
陈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缓缓坐下去。这时许爸已伸出手腕,将手搁在她面前的一张小桌上。
家里没有脉枕,许士航就取了一个毛巾,卷成圆筒状,塞在他爸手腕下边。然后他又把他爸的袖子往上撸了撸,好方便陈凝诊脉。
两个人全程无对话,谁也没看谁,许妈在旁边冷眼旁观,心里却平静不下来。
她悄悄打量着陈凝,看着她那张素净白晳的脸和恬静的气质,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儿子眼光很不错,只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她想着,她儿子离开临川,将近半年没见过这姑娘,好不容易撑了这么久,也许再撑个一年两年就能淡忘了。哪曾想,今天居然又见到了?再看她儿子的模样,明显还没释怀,这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事儿,许妈就有点犯愁。
没过多久,陈凝就给许爸诊完了脉,然后她问许爸:“许叔,听万大夫说你头疼两年了,那你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胃口怎么样,身体里有没有发热的感觉,二便如何?”
许妈看了眼陈凝,然后她说:“老许吃饭不大好,总说吃不下去,晚上头疼得更严重。别的就得他自己说了。”
许爸也悄悄打量过陈凝,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对这姑娘的心思,他主要就是对这女大夫好奇。
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了陈凝的一系列问题,问诊结束之后,陈凝点了点头,之后她回头跟梅东来说:“梅大夫,许叔脉弦硬,关前有力,两尺重按不实。”
“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症状,主要是心中有热、胃口停滞、时有眩晕、六七日不大便,且便干。我感觉他这个是肝火过升,引动冲气与胃气相并上升。而血随气行,气上冲则血随之上升,这样就会导致脑中血管充血过度。”
“我觉得,这就是他长期头疼不愈的根源。”
梅东来在听到她谈起脉像的时候,就已估计出了对方的病因。弦为肝脉,弦硬有力无论见于何部,都有肝火过升的嫌疑。
而肝火过升,就会引动血随气升,以至于脑中充血过度。轻微的就会导致头疼,就像许爸这样的情况,他头疼时还会伴有眩晕症状。
如果再严重一点,这时因为脑中充血过甚,会有血从微细血管中或者透过血管壁微微渗出。如果是这样,病人就可能出现口眼歪斜或肢体不利的现象,
最严重的情况就是现代社会常见的中风,在中医上叫内中风。也就是医生常说的脑溢血,患者会忽然倒地、人事不知,到了这种地步,急救稍慢一点,人就有可能丧命。如果救的早,可能会恢复的不错,但还是有一定比例的病人,就算救回来,也会引发各种后遗症。
相对于这些严重的情况,像许爸这样的毛病,虽然也很痛苦,严重地影响了生活,可他这个病其实就是轻度的脑充血。尽早治疗干预的话,就可以避免可能会发生的悲剧
想到这些,梅东来就跟陈凝说:“我觉得你的思路是对的,患者这种情况,宜镇肝降胃安冲,以引血下行之剂为主,以清热滋阴之药为辅。要早些治疗,免得病情恶化、进而引起肢体不利甚至更严重的状况。你看怎么样?”
梅东来先前虽然跟万钧说他就是来给陈凝保驾护航的,但陈凝真跟他商量起来,他还是回答得很认真。
许士航在旁边看着他们俩说话,见他们说话时神态坦然,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羡慕。如果陈凝也能像对待这个梅大夫一样来对待他,愿意跟他多说说话,那该多好啊。
他不会再幻想陈凝能跟他有什么结果,因为他很清楚,陈凝心不在他这里。更何况军婚是不能破坏的,那是犯法的事。他现在只希望陈凝能像对待梅大夫这样,愿意跟他正常交流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他别无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