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肥硕的身躯坐在专门为他打造的大椅上,呼着气:“她不是和王忠嗣一向交好吗,王忠嗣必定已经告诉了她咱们要造反的事情。”
“这可如何是好?倘若寿安公主向那个昏君揭发咱们,咱们岂不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安庆绪焦急道。
“无碍。”安禄山冷笑,“王忠嗣就是那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先前的军中第一人都被咱们搞下去了,剩下的这些人纵然知道我要造反,也不敢告诉圣人,纵然他们说了,圣人也不会信。”
他在范阳造反的动静并不小,私自冶炼兵器,储备粮草,修建雄武城,这些事情根本瞒不住,那些聪明人无非是等着旁人先出头罢了。
王忠嗣倒是忠心耿耿,甘愿做那只出头鸟,向李隆基揭发他造反,可惜那老头昏庸无能,不信王忠嗣状告他造反,反而相信他状告王忠嗣造反……昔日掌握大唐半数兵马的四镇节度使都落到了残废才能保住一条小命的下场,出头鸟这么惨,剩下那些观望之人自然不敢再出头了。
如今各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谁能保证自己向皇帝揭发他造反之后不会成为第二个被罢官免职还落了个残疾的王忠嗣?
安禄山一想,心中被李长安气出来的那股堵塞之气都顺了下去。
他真得谢谢李隆基啊,倘若不是李隆基亲自出手料理了对大唐忠心耿耿的王忠嗣,替他杀鸡儆猴,他如今行事也不能如此顺利。
“放心吧,这个寿安公主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看到王忠嗣的下场之后都知道兔死狐悲。”安禄山眯了眯眼睛。
“她若是想要揭发我,在长安城的时候早就揭发了,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到边关来。”
安庆绪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为了来找阿爷谋反的证据,那这个寿安公主为何要到朔方去?”
安禄山又沉下了脸,冷冷道:“说不准是想代替王忠嗣看着咱们。”
“就凭她?”安庆绪笑了,“她莫非以为阿爷忌惮王忠嗣就代表阿爷好欺负不成?”
安禄山表情也松了松,面上露出了笑意。
他是比不上王忠嗣,可也不是草包,如今也只是觉得李长安恶心他,怕倒是不至于。
他都野心勃勃要宰了圣人夺李唐的皇位了,又岂会怕一个小小公主。
“你派谁去打发的那个小丫头?”安禄山心气顺了,表情也平和了下来。
安庆绪回复道:“儿派了薛嵩去。”
安禄山赞同点点头:“薛嵩聪慧稳重,不会被那个心机深沉的小丫头套出话,是个适合人选。”
“阿史那阿布思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安禄山很快就把李长安这事抛到了脑后,他最在意的事情还是谋反。
安庆绪低头道:“还是老样子,死攥着他那几个部落的精兵不肯撒手。”
安禄山冷笑两声:“那是他的命根子,自然舍不得放手了。无碍,我已经想好了法子把那些骑兵夺过来。”
阿史那是个显赫的姓氏,从南北朝时候开始,阿史那家族就世代沿袭突厥大可汗位子。唐初时候的颉利可汗就出身阿史那,趁着唐初天下初定时候打到了长安脚下,逼的当时刚刚即位不久的太宗皇帝亲自杀白马立下渭水之盟。
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遇上了太宗皇帝,没几年就被擅长发育且记仇的太宗皇帝派人生擒到了长安,从此东突厥就开始渐渐衰弱。
天宝初年,阿史那阿布思带领数个部落归属大唐,李隆基很高兴,让他做了大唐的将军,带领九姓部落。
只是怀璧其罪,阿布思离长安太远了,又离安禄山太近了。安禄山想要造反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军队,阿布思手下这些精兵就被安禄山盯上了。
安禄山靠着椅背,一双小眼睛中精光闪烁。
他得再“孝顺孝顺”圣人啊,不能让圣人忘了胡儿。胡儿才是圣人最信任的胡将,圣人一定愿意让胡儿接手阿布思的部落。
“把库房单子拿过来。”薛嵩带着樊宁来到了库房,他趾高气扬对着司吏道。
司吏认识薛嵩,不敢怠慢,立刻就把册子呈了上来。
薛嵩道:“节度使命令我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来选一些礼物。”
翻着册子,薛嵩视线迅速在一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屏风首饰上掠了过去。
鹤首玛瑙杯,中看不中用,不拿。
八棱三彩瓷瓶,中看不中用,不拿。
鎏金牡丹花纹金囊,中看不中用,翻过去。
薛嵩看着一页久久未动,樊宁意会,主动开口道:“我一路赶过来,骑着的战马劳累,我看节度使这匹乌孙宝马不错。”
“把这匹乌孙马牵出来。”薛嵩看向司吏,司吏欲言又止,心想这匹宝马是下面人献给节度使的宝马,节度使都还没骑过,给别人是不是有些可惜。
可被薛嵩瞪了一眼之后也只能讪讪命人把宝马牵出来。
薛嵩接着翻册子,翻到一页时候又停了下来。
樊宁接着开口:“我家公主喜欢书法,这幅王羲之的真迹……”
“给她拿上。”薛嵩道,嘀咕了一句,“果然小家子气,爱这些东西……”
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司吏耳中。
安禄山不爱这些,他手下的将领也都是些只知道行军打仗之辈,对他们来讲王羲之的真迹还比不上一百两金子珍贵。
司吏也知道自家节度使和这些将军都是些什么货色,可他是个读书人啊,听到薛嵩一句话就把王羲之的真迹送人了,司吏心都疼的滴血。
最终零零总总拿了七八件宝物,薛嵩又给添上了一千两金子,这才把樊宁送走。
薛嵩十分认真,一直尽职尽责跟着樊宁,都不许她在范阳城内乱逛,直到亲自把樊宁送出城外二十里才罢休。
薛嵩挂着一脸虚伪的笑容:“本将军便不多送樊娘子了。”
樊宁也冷淡点点头。
似乎是为了故意给樊宁一个难堪,薛嵩就这么在樊宁面前翻身上马,还故意擦着樊宁骑马而过,摇曳的马尾打在樊宁肩膀上,在她浅青色的胡服上落下了几条脏脏的痕迹。
樊宁微微皱眉,直到薛嵩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跟着樊宁一起出使范阳的士卒才“呸”了一句。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樊宁攥紧了方才马匹擦肩而过时落入她手中的一颗还带着她长兄体温的蜡丸。
薛嵩是薛家这一辈年纪最大的男子,随父姓,樊宁则是薛家这一辈年纪最小的女子,随祖母樊梨花姓。
没人知道樊宁和薛家有关系,就连李长安身边人也只知道樊宁和寿安公主是一同长大的青梅,而不知道樊宁的具体出身。
薛家姓薛,樊宁姓樊。
“回去。”
下午,安禄山终于处理完了糟心事,心思一动,想起来前两日下面进贡给他的那匹千里宝马了。
宝马对将军,便犹如美人对君王,没有哪个将领能抵抗宝马的诱惑。
安禄山虽说身子越发沉重,可他爱宝马的心却没变过。
总归骑一圈遛遛弯还是可以的。
安禄山便来了马厩,左看一圈,右看一圈,皱眉。
再来回看一圈。
嗯?我的宝马呢?
安禄山传唤马夫:“本将军前两日新得的那匹乌孙宝马在何处?”
“被……被一个女郎骑走了。”马夫战战兢兢道,“司吏说节度使允许她骑走的。”
安禄山迅速找到了罪魁祸首。
肯定是那个城府深厚,脸皮又厚的寿安公主使节要走了他的宝马。
安禄山的心都在滴血,随便拿点东西打发她得了,怎么连真宝物都拿出来啊?
落日前的节度使府邸后院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骂声,惊起了一院子的飞鸟。
“天杀的李安娘,天杀的樊小娘!连本将军的宝马都偷,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啊!”
已经回禀完消息的薛嵩脚步一顿,下一刻若无其事往外走。
什么你的宝马,那分明是我妹子的宝马。
第190章
李长安这边已经把人手搬到了胜州,也就是如今的榆林郡。
天宝元年,李隆基自诩自己的功劳能比得上尧舜,把州改成了郡,只是大唐建国百余年了,大部分人还是更习惯称呼原来的州名。
樊宁回来复命,李长安对安禄山拒绝交人早有意料。
自从前两年宫宴上,她让安禄山吃了一回瘪之后,安禄山便一直恨她恨的要死,怎么可能会让她如愿。
何况安禄山还想要军心,那些盗贼本就是安禄山手底下的士卒,倘若安禄山连几个士卒都护不住,剩下那些将士也不会愿意追随他。
李长安嘴角扬了扬。
不过本来她派樊宁去一趟的目的也不是问安禄山要人,而是问安禄山要话。
都是大唐的臣子,人在哪都一样。
既然安禄山都先开口了,那她也就不和安禄山客气了。
李长安已经轻车熟路了,她现在手下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基层团队,只需要她吩咐一声这些被她从山南东道和洛阳抽调过来的人,便能完成她要做的事情,都不需要她自己再亲自动手。
最先建起来的是砖窑。
要修建厂房就少不了砖瓦,砖窑技术含量低,需要的劳动人数多,原材料遍地都是,十分适合工业初期建设。
然后就是羊毛纺织厂,接近材料原产地,而且劳动力十分充足边关多的是在战场上死了男人的寡妇,加上北方寒冷,织出的羊毛衣也不愁没有销路。
一只羊身上只有一副羊皮,两三张羊皮拼起来才能做一件羊皮袄子,羊皮袄子这才贵。羊毛衣的保暖效果虽不如羊皮袄子可胜在便宜,而且羊毛是可再生资源,绵羊一年可剪上三次毛,粗毛羊一年也能剪上两回毛。
陈国生已经从陇右赶回了朔方,老爷子人老心不老,一手抓军队道德教育,一手还能抓生产,羊毛糅制步骤里面几种软化剂就是老爷子弄出来的。
一身羊毛衣卖一百个大钱,因着刚开始制作,产量还不高,所以价格要贵一些,但是比起天价的羊皮袄子这个价格对于普通百姓已经比较友好了,攒上几个月的钱,便能给家里人一人添一身。
一件羊毛衣便能穿好几年,到了冬天身上穿着羊毛衣躺在稻草堆里就能不至于被冻死。
解决完了衣,民以食为天,李长安开始琢磨着朔方管辖的这几个州适合种什么。
然后微妙低头拿着笔在“粮食自给自足计划”后面画了个叉号。
其他地方的小麦水稻还有粟米八九月份才丰收,朔方这地方已经“胡天八月即飞雪”了。
这还是赶上了大唐如今的温暖气候,若是处在小冰河期只会更冷。
还是老老实实种豆子和马草发展畜牧业吧。倒是也可以种葡萄,葡萄不挑土地,沙砾多也能种葡萄,葡萄可以酿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在大唐名气还是很高的。
最主要是葡萄酒省粮食,如今粮食还略微够一些,能酿米酒,过几年战争一起,粮食不够了,米酒就有些奢侈了。不过大唐永远都有有钱人,他们不会因为粮食变少就不喝酒。
李长安提笔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