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何想了下,三号机想要的是什么,是宋知章的尸体吗?那东西是一件铠甲,可以穿戴当然也可以脱下。
但已经是一具尸体,那就没有可以为之拼命的必要。
世界都要完蛋了,要一具尸体做什么呢?
在三号机再次动手之前,这次苏何先一步动手,她一直在让着三号机,如果一开始就动真格,这个芯片人不会活这么久。
她动手之后才发现担心很多余,三号机的速度太慢了,挥舞的刀锋失去了准头,一刀刀砍在宋知章尸体上。
苏何抬手格挡,她们像是在打一场拳击赛,她们不是一个量级的选手,却被迫站在一个赛场,三号机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而拳击赛只有一次,要么赢要么死,三号机早就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
影子凝结而成的刀消融,火焰无法点燃,三号机却在笑,根本感受不到痛苦。
苏何绕到三号机的后背,抓住三号机的手腕,她当时正抬起刀,想要杀死什么。
现在咔嚓一声脆响,她抬起的右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机械手臂上是一排闪烁的芯片,离开身体之后,卡槽的光芒徒劳地闪烁了几下就熄灭。
苏何更有战斗技巧,有更多丰富的经验,她没让对手有使用其他异能的机会。
芯片人的软肋很明显,破坏芯片之后一切都完蛋了,不然不会被普罗米修斯弃用。
苏何感觉一切都很眼熟,让她想到很多人杀她失败的瞬间,那是她最厌烦的一部分,知道会死也不肯认输。
她不喜欢热血的叙事,所以那在她看来徒劳无用。
简直是为了死亡而死亡。
苏何明明都给了三号机一条生路,她很少会这么心软放过到手的敌人。
扑通一声,三号机的膝盖砸在地上。
她右臂断裂,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不可控制地倒下,她的脸有一半陷在废墟里,黑色粘液本能地弥补她的裂痕,企图凝聚成一条新的手臂。
她还有一只眼睛在看着苏何,“还给我。”
三号机只重复这句话,苏何突然明白了,三号机想要自己归还的不是尸体,是活着的尊严。
不是为了死亡而死亡,而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咔嚓一声微响,苏何胸口的出现了细细的裂缝,防御系的使用极限到了,宋知章的尸体正在从她身上裂开,像是煮熟的鸡蛋壳,敲敲打打后形成的网纹。
三号机的目标一直都是她的防御,用火焰是为了消耗苏何更多防御。
死亡是连锁的,盔甲粉碎的同时,宋知章凝聚而成的墙壁也在瓦解。
103区的高墙突然分裂,像是冬天结冰的河面裂开数百米。
苏何有些怔愣,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盔甲剥离后,那里有丝丝血迹正在溢出,没有伤到心脏,只是伤到了皮肉,三号机其中一刀砍中了。
只差那么一点。
苏何的心跳加速,她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死神的镰刀与她擦肩而过。
原来还是会恐惧,并不是毫无感觉。
苏何的注意力一直是祝宁本尊,她期待新世界来杀了她,和旧世界一起被毁灭,从未把三号机放在眼里,连说话都是对着背后的祝宁说的,三号机只是她们的传声筒,跟其他被操控的菌丝人没有区别。
现在苏何终于对她燃起了一些兴趣。
三号机很有意思,祝宁的每一个人格都不一样。
苏何低头看向自己的对手,这次不是怜悯的眼神,而是赞赏的,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对手,苏何想跟她说些什么,甚至想跟她再来一次。
但轰的一声,伫立的高墙完全坍塌,碎石块儿浇在三号机身上,霎时间将她埋葬。
第436章 再见
沙暴接近北墙已超过十一小时,第一战线全面溃败,派出的十四支先锋特遣队失去音讯,人们对于沙暴的核心污染源毫无头绪。
这跟103区的灾难不同,更庞大,也是这代人有记录以来第一次直接跟真正的墙外远古生物对抗。
在人们撤退进高墙前,人们面对的诡异而强大的生物就是这种类型的生物。
那一天,所有人都有种很诡异的直觉,世界是污染物的,而不是人类的,或者这就是世界对人类的报复。
当年白澄按下暂停键,让人们错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躲避了灾难。
支援军停止向北墙输送兵力,已经在着手准备撤离,部分士兵选择留守北墙,坚持与人类最后战线共存,要不了十五分钟北墙将全面溃败。
霍文溪知道这些消息,但依然一动不动。
秦云已经离开,反抗军对霍文溪早已失望,他们已经断定霍文溪精神污染严重,失去了指挥力。
空荡荡的老旧办公室只剩霍文溪一个人,她没有选择跟任何人通讯,只是盯着前方。
反抗军的办公室内有一块儿用来汇报工作的电子屏幕,霍文溪对这个场景很熟悉,异常事件调查小组开会,组员需要汇报调查报告,也是这样一块屏幕,一张长桌和几十张椅子,在过去,她的组员会挤满整个办公室,如今只有她自己。
她大脑中有一片意识的海洋,海浪拍打着岸边,声音撞击着她的耳膜。
霍文溪像个真正的神婆一样盯着屏幕,等待着一定会发生的事。
预知系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也拥有诅咒。
果然,过了会儿,本来熄灭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室内光线昏暗,所以电子屏幕的电子光霎时间照在霍文溪的脸上。
那是纯白的页面,像是刚打开的新文档,仅有一个闪烁的光标。
光标闪烁了两下,弹出三个字:“霍组长。”
霍文溪就在等待这一刻,所以并不惊讶,祝宁入侵了反抗军的系统。
她正在以文字的形式跟自己交流,到一切的最后,祝宁真像个计算机啊。
霍文溪的手不自觉颤抖,她下意识想摸根烟又硬生生止住,只能摩挲着指缝中干掉的血痂。
霍文溪:“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故意说得很轻松,很想当这是一次很普通的工作汇报,祝宁找到证据,汇报给自己,霍文溪分析线索,对祝宁下达新的指令,她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
打字的音效声没有关闭,所以当文字在屏幕上出现时会伴随一阵机械声。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霍文溪是她这趟旅途的最后一站。因为她最不舍得霍文溪,所以最后才来找她。
霍文溪的手抖了下,她怀疑祝宁这次出现,只是在屏幕上打字,以文字的形式沟通,没有露面也没有声音,是因为不想让霍文溪难过。
冰蓝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那就是祝宁和她仅有的接触了。
霍文溪知道一切都必然会发生,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
屏幕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字,像是祝宁内心的坦白:“出墙前,我只想着复仇,完全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拥有这种能力,毁灭或者拯救。”
霍文溪问:“那是什么感觉?”
屏幕上的光点停了下,祝宁失去了大部分情绪,导致她必须要努力去感知。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孤独。”
不是痛苦而是孤独。
独自一人置身于荒芜的世界尽头,时间对她来说过分漫长,举目望去没有一个同类。
祝宁理解了白澄,她的大脑被活埋在地下,意识却无比清晰,如此存在几百年。
“我看到了末日前记者的调查结果,见到了上一代救世主。”
“我一次次寻找新的证据,想要证明苏何是错的,但她总是对的。”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字。
霍文溪拥有预知之眼,她已经看过这些画面,她看到祝宁徒劳挣扎,却又只能对命运低头,她看到祝宁寻找的每一个新证据,都在指引自己走向终结。
“既然一切都将毁灭,那么拯救究竟有什么意义?”
霍文溪沉默,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三号机死亡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单纯牺牲的准备,那对我来说好像很简单。”
很顺畅地滑落深渊,不会有任何阻碍,甚至像是一种诱惑。
有一个合适的名头,听起来很伟大却又很简单,死亡之后,剩下的事就跟祝宁无关了。
直到三号机被掩埋,祝宁在模糊之间感到一点微弱的信号,那是三号机用死亡告诉她的。
世界总会灭亡的,就算是祝宁也无法创造一个永不污染的世界。
只要污染的制度存在,污染就永不消失。
赶不上末班车的鱼头人,只有四十厘米温暖的王秦茜,只能靠吃塑料为生的白澄。
如果不改变制度,出现几个救世主都毫无意义,人类总会反复走向同一条错误的道路。
“归乡号上有一份木涵留下的资料,她留下了旧世界灭亡前的影像。”
祝宁很像在汇报工作,屏幕上出现了泛黄而模糊的图像。
人们在河边钓鱼,在体育馆前拍照,参加演唱会时脸上绘画着涂鸦,那是没有大规模污染的旧世界。
在沙尘暴即将席卷而来前,这些照片里的人显得很鲜活。
当然还有木涵留下的那句话:不要遗忘历史。
神国人把历史遗忘了,所以把错误的历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但现在神国坠落,普罗米修斯死亡,并不是完全的绝望,她们仍然有在废墟上重建的可能,尽管那微乎其微。
“初代机告诉我,如果我能改变时间,不要改变过去,要改变未来。”
祝宁以前以为重点是时间的能力,但她在三号机死亡时才知道,重点是最后一句话,要改变未来。
人类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过往历史的警告下,再尝试一次。
“现在我知道了,”祝宁说:“你就是那个未来。”
霍文溪是指挥官,她身上最大的优点不是直觉,而是指挥,她让人信服,让人追随。
过往历史中,出色的领导人具备的霍文溪身上都有,她出生在霍家,从小就靠近权力的中心。
103区的公开发言鼓舞过很多人,末日时代,在人人都知道世界终会灭亡的前提下,有霍文溪这样的人指引,人们才有活下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