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侍女们离开了,索菲丽达犹豫着不想走,但她还是退出去,把门关上,将这个安静的屋子留给他们两个人。
门砰一声合上。
斯特兰奇走到床边,他弯腰伸出手指拉开了伤口边遮盖的布料,蹙着眉查看红肿并有干血块的伤口深度:“要我做什么?”
“要做的很多。”安妮嘶了一声。
她继续说到:“衣橱里有个大木箱子,钥匙在梳妆台上,你去把它打开。”
无需催促,斯特兰奇立刻找了她说的东西,打开箱子,抽出安妮说的机关,打开隔层,里面全部都是瓶瓶罐罐。
他蹲在衣橱里,先是怔了一剎那,在怀疑安妮.米勒其实是个女巫的同时,他又抬头朝外问:“然后呢?”
“把最大的那个玻璃瓶子拿出来,里面是酒精。还有一个红色的陶瓶子,里面是止血草药。用酒精把镊子和伤口消毒之后,帮我把箭头取出来,再敷上草药,包扎起来。”
现在还没有缝合的条件,单纯止血包扎伤口长的没那么快,如果不发生感染的话,需要几个月才能痊愈。
她思索着这些事情,耳朵里听见瓶瓶罐罐发出的碰撞,斯特兰奇找了一会儿,然后箱子被合上,他将酒精和止血药拿出来。
“在开始之前,我要注意什么?”斯特兰奇问道,他可从来没处理过伤口,也从来没受过什么重伤。
如果是战场上的士兵,中了箭几乎就只能等血流干,几乎没有别的办法治疗,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最起码,算得上是她在王都唯一的熟人。
安妮说道:“先用酒精擦手。”
斯特兰奇取下手上的戒指,擦拭了一遍酒精,他修长而具有骨感的手指拿着镊子消毒,收敛着呼吸将酒精往安妮的伤口上倒。
“靠......”
她的声音从里枕头里传出来,斯特兰奇的动作一顿,他抬眼忧虑地询问:“你说什么?”
不小心暴露了母语的安妮没有继续做声,高度白酒带来的刺痛感使人神经麻木。
她缓了半天,“没事,你接着来,把箭头取出来,如果开始出血,别害怕,用纱布堵一堵。”
枕头被额上汗水浸透,她说话的声音开始虚弱,这在斯特兰奇的耳朵里,明显就能辨别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叫他别害怕。
斯特兰奇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屏息凝神地伸手,用镊子触碰血污深处的金属箭头。
手是稳的,可以说纹丝不动,可这箭头是锥形,还有倒刺,很不好取,总要拉扯她的皮肉。
有那么一瞬间,斯特兰奇甚至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幻痛。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果断地拨开倒刺将金属箭头拔了出来,金属裹挟着湿润的血落在地上,然后就是,止血,敷药,包扎。
安妮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她生怕影响到拔箭头,手里的布帛都要攥碎了。
直到凉沁的止血草药敷上来,一股浓重的植物味道覆盖了血味儿,才彻底让人放下心。
随后,侍女们进屋,端来烧开过的凉水,为安妮擦拭身上的血迹,更换新的床单,清理屋子里的血迹。
斯特兰奇洗了手,他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胸口呼吸起伏。
索菲丽达和侍女进屋查看情况时,安妮让斯特兰奇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迅速的装了回去,掩盖了痕迹。
安妮已经睡过去了。
斯特兰奇并没有跟随狩猎,他意外地缺席了,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此刻,正向公主询问确切的情况。
索菲丽达没有说安妮告诉她提前知道了刺杀的消息,她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先是营地起火了,队伍前方的守卫和几个勋爵都去灭火了。”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身处其中的时候,索菲丽达全程躲在车厢里,倒没觉得有多恐怖。
可现在细想想,可真是狠毒的杀局。
“随后,刺客就从两边的树林里包围上来,大约有几十人左右。安妮让我躲好之后就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那些刺客就用涂了桐油的箭点燃了树林,以及马车上运送的器具,后方的守卫和骑兵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
“国王和王储的马车,正好就被包围在其中,前后都是大火,两旁是刺客。”
她低下头:“我不知道安妮到底是怎么把国王救出来的。”
在那种情形下,能把自己命保住就很不错了。
斯特兰奇听了一会儿,神色凝固,百叶窗透出的光线照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分辨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只有一双眼眸,失去焦点的盯着房间里空气中的某个地方。
似乎他早就知晓了这一切会发生。
“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低头朝被子里的安妮扫了一眼,“她今天不会醒了,我要留在这里。”
索菲丽达没有察觉伯爵的异样的平静,她点头:“我让侍女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斯特兰奇跟公主道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婚约,在外人看来,这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理所当然是斯特兰奇来照顾她。
他在战场待过很长时间,多少知道一些,中箭的伤员即使止住血了,留下一口气,也有可能会在后头惊厥高热,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夜晚。
安妮清醒过来,她翻动了僵硬的身体,扯了扯枕头,寂静的黑夜中,只能听见窗外风声阵阵。
忽然,门被打开,有人举着油灯进屋,漆黑的屋子里有了依稀可辨认的光线,她睁开眼,感觉全身上下都是黏腻的冷汗。
“我醒了。”安妮嗓子沙哑,她发出细微的声音。
随后,斯特兰奇将一盏盏的烛台点燃,他答到:“我知道。”
隔着一堵墙,什么动静儿都能听得见。
“箱子里有个很小的,用布缠起来的玻璃瓶,如果我待会儿开始发热的话,就请你就把那个东西拿来。”
“好。”在让整个房间亮堂起来之后,他吹灭了手里的油灯。
在听到她的话时,斯特兰奇并没有对这个神秘药品有任何质疑。
毕竟她不是一般人,会把自己利用到这个地步,这么狠得下心,没有点后手怎么可能。
其实,安妮敢保证,在救驾之前,她都不会料到第一个试药的人会是她自己。但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傻子也不会去挡这一箭。
那可是乱世中比金子还值钱的神药,啊。
第61章 女伯爵
“你一定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吧。”
安妮趴在枕头上, 她看不见伯爵,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安妮能感觉到, 斯特兰奇的情绪在这间屋子里蔓延, 他是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一切,又充满困惑。
斯特兰奇坐在床尾凳上,他背对着安妮,自然也无法察觉她的神色。
“事实上, 这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噢?说来听听。”她把被子裹紧了一点。
如果斯特兰奇知道什么是拼图的话,那么他会认为他拿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救驾,即使王储和国王都死了, 我照样可以依靠地位在新的君主面前获得话语权。”斯特兰奇扭头侧目看了一眼,他的口吻十分平淡, 在提及国王和王储时,竟然有些讽刺意味。
“但你不这么认为。”他的手指摩挲着家徽戒指, 上面镶嵌了彩宝,在珠光下熠熠生辉。
“拥立新的君主,你不一定能获得现在的地位,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安妮狠狠的回嘴。
“你想拥有地位权势,想不受掌控, 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斯特兰奇起身,手熟的拿钥匙打开了她的箱子,拿出布包裹的小瓶子,又把箱子关上。
他坐到床边, 手指探了探她的后颈,指腹的触感轻微滚烫。
“给, 你的药。”
安妮把盘尼西林接过来,拔掉塞子一口饮了。
“你还没说完。”她有种被戳穿了的感觉,但又莫名想听一听。
“第一条路,不断的为你现在的靠山卖命,让他永远离不开利用你,直到你可以反过来用你的重要性挟制他。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性别,根基薄弱都不是问题了。”
“这条路难走,费时费力。”
“第二条路,那就是扶持一个公主上位。”
“最好在她势力微薄的时候就开始,这样她就会视你如心腹。又都是女人,她绝对会给你无比的信任,无比依赖你,直到成为你的傀儡。”
安妮听不下去了。
“我没有要让她成为傀儡的意思。”
斯特兰奇依旧说着:“你感觉自己岌岌可危,所以什么机会都想抓在手里。公主眼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培养了她,又等不了她,只能在现在,利用一切机会在王储和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用处,获得迅速上升的通道。”
“这倒是真的。”安妮答。
她没有了一开始被戳穿的窘迫感,反而坦诚起来:“没办法,谁让我别无选择,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漆黑的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不跟王储拒绝订婚这件事,也是给自己留的退路?万一两条路都走不动了,还能以此为遮蔽,获得喘息的时间。”
她脸上的神色僵住了,“我过说了,我别无选择,你能理解应该就不介意吧?”
“所以,即使不是我,是任何人,只要是王储给你的,你都不会拒绝。”他低低的说道。
安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扭头去看他的脸色,又动弹不得。
“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再试图回头,趴在枕头上等着药效退烧。
其实她很没有把握,万一这个身体对药过敏咋办,万一她提纯的不够咋办,还是很有风险的。
“当然了,什么问题都没有。”斯特兰奇起身,他准备离开这里。
靴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动静,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开,将门合上。
药效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发挥,安妮回想着伯爵今晚的一席话,她觉得,伯爵这个人本来就有许多秘密,而她替他保守了那么多要砍头的秘密,利用一下他未婚妻的身份做退路又有什么问题?他很吃亏吗?也没有吧。
现在反正彼此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反正都是利益共同体了,还差这么一个名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