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吃鸡肉喝鸡汤,”徐祯补充。
“今年土地肥力不够,只能种麦子,”姜青禾想着,“明年我们要种软糜子,种一地的甜菜,可以熬糖,给你种一茬辣椒,熬好多焦辣子,天天蘸馍馍吃。”
徐祯说:“明年要弄更多的肥,叫稻田长出两石的粮,隔几天就能吃一顿米饭。”
“今年省着点吃,今年过冬要攒点肉,猪肉羊肉,到时候我们吃几顿好的,涮锅子,羊肉烩菜,炖肘子。”
两人努力说着对今年和明年的期许,确立一个个目标,每一个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动力。
那是平凡而普通的人,热爱生活的方式。
姜青禾说:“那就在这里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至于那些再也不会谈起的话题,比如后世,比如穿越,又或者是优越的生活,那些造成落差的对比,就留在今天。
姜青禾难得俏皮地说:“但我还是不会说俺。”
因为总是说塞北方言,有时候私底下说起普通话都会卡壳,她害怕自己彻底融入后,完全忘记以前。
“那我也不说。”
至少留下点印记,好叫他们自己知道,来时的路在哪。
不要忘记。
第27章 大米饭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 肚里垫了两个馒头,灶膛里煨着火,泡一锅滚水洗脸,现在这天凉水开始冻手。
徐祯从后头的仓房里扛着两条晒凳出来, 姜青禾则搬出杉板, 一条条架在凳上, 再摊开一张芦苇粗杆编的席子。
苇席编得很糙,还要铺一领高粱蔑,这些原本是湾里人在院子里晒麦子用的,正巧现在用来晒谷。
本来要去戈壁滩晒的,但在那晒一天都要人守着, 实在不方便。
姜青禾就把前院移出来,晒到干瘪的萝卜丝装进换来的油布口袋里, 萝卜缨子用草绳一捆一把系好, 盘着放到瓦罐里, 油纸按在瓶口处, 绳子缠几圈。
萝卜条晒的刚刚好, 姜青禾收拣到大口圆罐里,晒了不少, 两大罐都装满了。
这些收完, 前院空了, 晒凳摆得满满当当, 红黄格纵横交错的高粱蔑上, 铺满金黄的谷粒。
姜青禾弯腰把很明显的杂草,碎石子, 稻草杆子给挑走,到时候谷子还得过筛几遍。
她还没学会用铲子扬稻子, 做不到一把将稻子高高扬起,让杂草被风带走,碎石子落在地下。
只能先一点点挑,今年稻田出了一石三的稻子,这一石三还是少了点,连前院都没晒满。
除去给宋大花那半斗外,剩下的稻子,姜青禾跟徐祯商量,出六斗的稻子换粗粮,其他留着自己吃 。
比往日不同,看着汗水浇灌过的稻子,她此时竟也期盼粮客的到来。
粮客一般都得等晒完谷后,才赶一群驮着粗粮口袋的毛驴,背上缠着升斗进湾。
他不收没晒或是没晒好的稻子,因为没晒足日头的稻子含水较多,闷着就容易霉变,还容易发芽,只有彻底晒透的稻子才好储藏。
等待粮客进湾前,姜青禾缠起头巾,拿上粪桶,拎着粪勺到荒地去给大白菜上肥。
头伏萝卜二伏菜,二伏天种下去的白菜从一株株幼苗,长到现在已经包心了,包心的白菜得追肥。
这荒地的土板结得厉害,不松不壤,实在不太适合种白菜,那种大而卷叶子多的,姜青禾没种出来,这片地里全是缩着长的白菜。
叫以前她就会怀念后世的娃娃菜,又或者是杆子少叶片多,吃着又甜又爽口的大白菜。
可现在她会想,能在这样贫瘠没有多少肥力的土上,长出白菜来已经不孬了,小就小点吧。
她沿着根部一点点上肥,上完肥后还得浇透水,菜地里味道并不好闻。可望着荒地上,长出来一株株白绿的大白菜,此时也有了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她和徐祯忙里忙外,一瓢水一泼肥不断种出来的。
她有点能在繁忙的农事里,找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富足感,可惜还有点少。
上完肥又挨株看看有没有虫眼后,姜青禾拎着两个桶往回走,在离苞谷地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土长。
要是以前,她只会点头或是打个招呼,也不会多上去攀谈什么,可今天她犹豫再三后走上前。
“土长,你来看苞谷阿?”姜青禾说完,觉得自己像是没话找话尬聊。
土长没有摆出一副死羊脸,面部柔和点头说:“今年苞谷种下去晚,稻子收了它还没熟透,俺来瞧瞧。”
这还是两人除开姜青禾到湾里来,第一次能聊几句。
本来话到这就该结束了,姜青禾应该走人,可她愣是没走,落后土长一步,搓着手指头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这苞谷、谷子啥收了,是不是就要农闲,”
“咋,”土长站定,“有啥话就说。”
她语气没那么强硬,“你进湾里来,户籍也上了,就是湾里的人。俺管着湾里大事小事,你住的又远,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别扭捏,想说就说。”
“我想问问,湾里有啥活能给我做的不?”姜青禾放下桶,也像是放下她自己的害臊说:“我识得字,也能写字,编绳纺线啥的也利索,做吃食也有一手,虽说油盐耗了点,不过要是湾里有啥事要烧菜,我会省着点的。”
土长没说话,她想着这半年来姜青禾的举止。说实话,当初镇里要她去接人下来开荒,她是很不情愿的,尤其那一家三口长得细秀,跟湾里压根融不到一块去。
当时湾里空房也有不少,拾掇出来就能住,可她还是给人撵到最偏的东头。
那时她满肚子考量,一怕这一家不安分,进湾里来把淳朴的风气给带坏。南边阿,那对湾里人来说,是遍地稻子,顿顿白米,精良细货都不缺的地方。
南边来的人见识也高,说话间难免会透露出优越,而湾里人世代生活在山洼子里,又没有见识,哪怕只是描绘出来的富贵生活都会迷花人的眼,会增长不平衡的欲望。
二来,土长也知道,湾里好些婆姨懒汉嘴多犯贱,刚来啥不懂的人就跟他们处在一块,日日被揪着说嘴,到最后谁也受不了。
还不如就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她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做对。
可这半年多瞧下来,她发现姜青禾一家是真安分,半点不提她曾经在南边的日子。
“坐会儿,”土长用要跨马的架势撩起下摆,随意坐在干草团上,“其实有个活,俺想找人帮俺。”
“可王盛说让俺来找你,你帮西头那蒙人当过歇家?”
姜青禾把粪桶拿远好些,才跑回来坐在地上拢着腿,想了想王盛是谁,脑中出现个小胡子小眼的人。
她阿了声说:“误打误撞,找我帮忙也就去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王盛那人多会描补,在他的嘴下,姜青禾能说又会道,压得驼队只能乖乖照办,后头认不出人来记不了账还得请她帮忙。
虽然土长知道王盛那张嘴惯会添油加醋,时时念叨,她也有点动摇。
“粮客进湾收粮这事你晓得不?”
姜青禾点头,土长继续说:“那帮孙子太细碎了。”
其实她更想骂嘴是个蜜罐罐,心是个蛆窝窝。
“一斗稻换两斗半的麦子,四斗给个尖的硬糜子,三斗的荞麦,”土长皱眉,“要是正经换也就算了,年年都吃他们的暗亏。”
啥新粮里掺陈粮,装好的粮底下有一堆沙…
“那就另寻条路子,找别的粮客换,”姜青禾她想了想说。
土长说:“咋没找过,一听是春山湾里头,以为俺们都没见识,压价压得更低。”
她说着看向姜青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情绪,“俺想请你试试。”
“给湾里人找条新的路子出来。”
“真能成的话,俺从湾里支百个麻钱给你,再出一斗稻子,一石麦子,其他有想要的,你可以说。”
姜青禾可耻地心动了,她现在心动的底线很低,并且第一反应是答应,而不是退缩。但她摇头,“这件事办成,湾里给我头驴要不骡子,成不?”
当然要是牛更好,可有一头驴或骡子也能省事不少,等秋分种麦前深耕土地,就不需要再拉着厚重的犁头,磨得肩膀鲜血淋漓,最后换锄头一点点挖。
“成,只要你能找到个实诚的,但收粮的价要比俺说的高。”
两人起身,姜青禾跟土长再三强调,她不一定能找到也保证不了,但她愿意去努力,就算不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为了能替代两人的那头牲畜阿。
“不强求,反正还有个兜底的。”
能找个新的最好,不能找就拉倒。
等土长都快走到岔路口了,姜青禾又追上去问,“我们想开春起座木屋,山里的树能砍老些不?”
之前都是砍几棵,小打小闹湾里不管,可真要是砍一大片,土长估计得抡起她硬得跟石头一样的拳头锤人。
“砍老些不成,之后还得往上头种树苗子,你们趁深秋冬闲走远一趟,去贺旗山那里砍。”
说完土长就走了,而姜青禾抬头看那座伫立在远处,遥远而庞大的山脉,得穿过平西草原才能到达。
而她现在就得去一趟平西草原,之前的驼队还没走,带来的羊肉都成风干肉好久了,他们还驻扎在草原上。
姜青禾回去换衣裳,灶房里弥漫一股蒸菜干的香气,徐祯的梅干菜已经进行到第三次复蒸,这次蒸完拿出去晾干,梅干菜就好了。
她给对襟袄纽上扣子的时候,徐祯扒在门边说:“真不要我跟着去?”
“我自个儿去一趟,很快就回,”姜青禾给他身上加担子,“你走了以后,这些谷谁收,蔓蔓谁看,还有你的干菜。”
徐祯学着蔓蔓那样“噢”了声,蔓蔓跑过来说:“我去行不?”
“不行。”
父女俩这一刻的表情如出一辙,垂头丧气。
姜青禾暂时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也不管两人了,拿过徐祯给她蒸的菜包子,她背上一小袋谷粒,摆手,“很快就回。”
正巧虎妮在外头喊她,“禾姐,你快些。”
“来了来了,祯阿你晚上来接我,”姜青禾一屁股坐上车,又喊了一嗓子。
徐祯和蔓蔓站在柳条子目送她远去,他高高应一声,又跟蔓蔓说:“菜包子你吃不?”
“吃,”蔓蔓馋得直吸溜。
父女俩难得的伤感,都没超过一分钟。
至于姜青禾,路上吃的那两个菜包子,都要叫虎妮给她全颠下来吐干净。
到地方时,她趴在车板上,一脸菜色,下来揉着自个儿的屁股,一瘸一拐走过去。
虎妮嚼着菜包子,她喊:“晚点俺还来接你阿。”
“别——”,姜青禾差点没喊破音,“你让徐祯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