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这玩意吧,比野草生得还快。
过了半下午,棉花地传的就是土长买了百来头猪崽,十只大肥猪,宰了几只打牙祭。
也有个大声嚷嚷,“啥打牙祭!屁,那是做种猪用的,你们懂个啥玩意。”
“管它啥呢,要是真运了猪崽来,匀头给俺得了,”有个妇人坐在田道上,解了头巾扇扇风,“俺也养上一头,保管给它喂得肥肥壮壮,年底也吃上一口肉。”
“李婶子,你咋口气这么大了,往前不是养只公的也舍不得,嫌弃它只叫唤不下蛋,”边上撅土的汉子打趣她。
李婶子站起身掸掸屁股上的土,她冲边上众人说:“你们真傻嘞,土长要是运了那么多猪崽来,能做啥。她一个人长十七八张嘴,能吃得下一头猪吗。”
“她指定是,”李婶子眉毛挑的很高,一副得意的神情,“想叫湾里人都吃上肉哩。”
多么用心良苦,她不买头咋对得起土长。
大伙一听,这话有道理阿,一时纷纷琢磨起来。
至于撞了邪,买了百来头猪崽的土长,其实还一头猪崽都还没磨下来。
回到湾里一听,天杀的,谁传的谣!!
第71章 肉阿肉
等这件事传到姜青禾耳朵里, 她倒没信土长买了那么多头猪,以为肯定买了不少头。
立时打开罐子摸了不少麻钱,装在毛口袋里,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她指定得选几头好猪。
到了土长家, 她疑惑:“猪呢?”
“不是说买了一百头的猪吗?”
土长难得郁闷地指指自己的脸, “你瞧着俺像不像猪?”
“还百头,”土长双手抱头,她叹气,“那赶猪客说一头猪娃子一百一,俺说一百, 人家直接轰人。”
“回到湾里一听,嚯, 天杀的一个个传的啥烂糟的。”
“那咋能传出来的这事的, ”姜青禾不解。
土长久久沉默, 才捂着脸说:“那不是昨天从你那回去, 去了李叔家聊社学的事, 吃了点酒。俺说后头迟早要买百来头猪,谁晓得被陈大嘴给听着了。”
陈大嘴是湾里有名的谝闲传高手, 苍蝇蚊子从她家飞过, 都得挨一嘴说。
姜青禾仰头望屋顶, 她实在憋不住想笑, 最后趴在桌子上笑够了才说:“那咋办?”
“传都传开了, 能咋办,买呗, ”土长半点没犹豫,她也是个好面的人。要是连几头猪娃子也没弄来, 她要不要在湾里混了。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伸出根手指,她惊讶,“真买一百头阿?”
“你说湾里搞个养猪的行当成不成,”土长她突发奇想,“百来头猪湾里一家养一头都够呛,剩下的湾里兜底,要是能养到出膘,年底拉去卖。”
“湾里有猪把式不?”姜青禾问,养猪发猪瘟的时候可是很吓人的,她知道基本只要感染了猪瘟,猪难逃一死。
虽然在这里更没的治,但其他小病啥的有个能看的把式,猪崽没长成死掉的概率会少很多。
“有啊,不过不是猪把式,他是个猪屠家,”土长紧接着说,“而且也不在湾里,在其他村。”
“俺出面去请他,指定能成。”
土长想起他,语气上扬,“他也算是湾里有出息的。”
“啥出息,”姜青禾颇感兴趣,难不成是在镇上开了几家肉铺,那以后卖肉就不愁地方了。
“他啊,”土长赞扬,“是湾里第一个去外村做了上门女婿的,你就说他有没有出息,有没有种!”
“啊哦,”姜青禾不懂但她大为赞叹。
果然在民风剽悍的地方,啥事都不足为奇啊。
但土长苦恼,“一百一十个钱买一头猪娃子,俺实在狠不下心,真买了要多给一两银嘞。”
土长紧握着姜青禾的手,上下摇了摇,目露期盼,“只能靠你了,俺动拳头讲道理还成,杀价是真要不得。”
“土长你晓得,杀猪价这种事吧,”姜青禾脸上隐隐有挣扎的神色,“对我来说是大风窝里吃炒面—口难开。”
姜青禾指了指自己的细胳膊,她说:“一头猪娃子短十个钱,到时候人家打我都还不了手。”
“那你说咋办,”
“给你找人啊,走,你找我还不如找她。”
姜青禾拉起土长往外走。
一路到了地头,宋大花正半弯着身子,在绿油油的麦苗里拔野草根子呢。
“啥?”宋大花伸手拿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她又抓了把耳朵,“请俺去杀价?”
“害,这不说笑嘛,土长你瞅瞅俺地里的活,这活多得跟筛子上的漏孔似的。俺天麻麻亮起来,晌午吃几口馍馍对付,哪有到头的时候,你这会儿让俺去镇上,不成不成,这麦子可是俺的命根子,俺一年的口粮全都在上头…”
“事成给你一头,不,两头猪娃子,你就说能不能去吧,”土长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放了狠招。
只见宋大花闭了嘴,二话不说,拿起草镰子,撸起袖子,当即出了麦田。
姜青禾忙喊她,“做啥去?”
宋大花脚下生风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收拾东西去,俺今晚就去镇上。”
啥命根子的,猪娃子才是她的命根子!
她走得要跑起来,回头喊:“俺怕慢一点,俺那两头猪娃子飞了。”
天爷哎,这种好事不趁着土长昏了头的时候,赶紧给敲下来,万一明儿土长清醒了咋整哟。
宋大花真信了湾里说土长撞邪的事,这种事不撞邪没人说得出口。
两人好说歹说拉住了她,宋大花瞅眼土长,“真不反悔嗷?”
“不反悔,你杀得下来再说。”
“还有俺砍不下来的价,”宋大花嗤了一声,“俺磨不下来,俺”
她来了个急转弯,“俺就掏钱买一只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出息,”土长翻了个白眼。
两人起早到那赶猪客住的山坳,那有成排的屋子,一股汗腥烂臭的猪骚味,土长都忍不住皱眉。
可宋大花照旧欢欢喜喜的,她往那一窝窝小猪崽上止不住地瞅,长得多壮实多好哇。
只要一想到办成了事,里面有两只是她的,她心就狂跳得厉害。
接下来完全没有土长啥事了,宋大花见着赶猪客,先是用了一个时辰去恭维他,说他是养猪里的条梢子,跟天上的鹞子似的。
她还说那养的猪一个个白白净净的,土长瞅了眼那猪栏里的猪,一头头乌黑的,只差黑过炭了。
可人赶猪客还真吃这一套哩,被她说得找不到南北,也只应下给她每头猪少两个钱。
宋大花哪里肯甘心,她蹲在猪窝外,头往下探去,盯了老久,才站起来说:“阿哥,这猪娃子卖一百一可不厚道啊,抹两个子也不成啊。”
“哪不厚道了,”赶猪客啃着干硬的馍馍,“你去十里八乡瞅瞅,谁家的猪娃子有俺家的壮。”
“可你没劁啊,你的猪娃子都没劁,俺们赶了回去,又得请劁猪匠来,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宋大花变了脸,她不再乐呵呵的,拧起眉头沉着脸说。
她步步紧逼,“你也晓得要是劁了猪娃子,要是没劁好没养好,趴个窝的功夫就没了。
少以为俺不懂,俺以前在关中也是伺候过猪娃的,牙猪、茬母猪,连脚猪俺都伺候过。”
“哪有卖没劁的猪还那老贵的理,你今儿要是全都是劁干净了的,俺们也就认了抹两个钱的。”
赶猪客连手里的馍馍都不啃了,这还真碰上个硬茬子。
猪娃子当然不能在他这劁,没劁好死一头他就亏大发了,可他紧咬牙关,“最多给你抹五个钱。”
“不成不成,抹八个钱,你给俺们请劁猪匠来,不在你这劁,劁坏了也不赖你,”宋大花死咬不放。
最后闹得赶猪客没法子,应了下来,可猪还是没赶过来,得请猪屠家出山,一头头挑呢。
出了山坳,土长问宋大花,“你真养过那老些猪?”
“屁嘞,俺只去帮别人照料过猪娃子,胡诌谁还不会哩,”宋大花半点不心虚,人活在世,哪能不说点假话忽悠人呢。
而且她不说,谁晓得那是假的。
她眼巴巴地说:“那两头猪娃子可记得让俺先挑。”
“得得得,其他你别管了,等俺先去上口村找了猪屠家再说。”
杀价土长不在行,可其他的事她都能大包大揽给干了,从一个人赶着车去请猪屠家,再花一日请人仔仔细细挑了猪崽。
这种猪可不是最多只能长到八十斤的蕨麻猪,而是本地土猪,叫八眉猪。
八眉猪分大八眉、二八眉和小伙猪三种,不懂行的人去猛地一瞧,哪种都瞧不出来,只觉得黑乎乎肉团团的。
只有猪屠家才能瞅得准,从这堆八眉猪里挑出大八眉的猪崽。二八眉和小伙猪最多能养到一百来斤上下,可大八眉公猪只要劁了之后,精细养着,最多能养到一百七八十,母猪也能养到一百五十斤。
为了这老些肉,土长格外上心,让猪屠家给好好挑,为此她还提起旧事,别忘了是谁让他能去当上门女婿的。
搞得猪屠家不敢马虎,背后都冒了一层汗,从早挑到晚,才挑了瞅着格外健壮的百头。
交了银子,凌晨蒙蒙天,赶猪客才将猪娃子一头头赶进木头筐子里,叫上他的兄弟几个,拉了往春山湾赶去。
一头头哼叫着的猪娃进湾里时,大伙瞧见它们,不亚于好些年前土匪进山。
“土长,土长,她真的拉了猪娃子来嘞——”
“快快快,秀子,你去喊你娘,撒丫子跑啊,”中年汉子大喊,最后气不过,自己赶紧往家里跑了。
有个老婆子眼睛紧闭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喃喃自语,“老糊涂,不中用了,麻眼病又犯了,咋起早的天都能瞧到猪咾咾了。”
“啥呀,婆,那真是土长拉来的,”小娃蹦着拉她的袖子,激动到一跳一跳的,“恁瞅眼阿,恁快瞅阿。”
老婆子这才晓得没瞧错,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她声音发抖,抓着小娃的手,“阿才,快去找你爹娘来!”
“哎!”
本来平静的早上,突然乱糟糟起来,要下地的扔了锄头。还在烧火做饭的,急急忙忙夹出灶膛里还在燃的木头,也顾不上烫拿了几个馍馍就往外走。
小娃更是满处乱跑乱跳,有的更是被指派着去田里找爹娘,连鞋子踢踏踢踏快跑掉了,也顾不上拉一下鞋后跟。
气喘吁吁跑到麦田里,一说猪娃子到了,谁还顾得上除草,一个个啥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赶过去。
要说染坊办起来,大伙还能无动于衷,衣裳穿啥色都成,下地干活耐脏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