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独自承担,就是想让闺女一无所知地给你去填火坑,最好还表现得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洛千淮忍着心中的烦躁,听景渊将这桩天上掉下来的祸事分说了一番,越听就越觉得相当熟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就奇迹般地熄灭了。
呃,原来真正坑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若非是她进了宫,冒了锦儿的身份引起了今上的注意,他就不会派人追查锦儿的下落,便宜老爹也就不会遭遇职场危机,更不会病急乱投医,想到自己还有个可以利用的闺女。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古人诚不我欺!
洛千淮耿直的脖子就软了三分。只是些事还有些不明之处,明明墨公子已经答应放过宫女锦儿了,可听便宜老爹的意思,她还是丧了命?
“那个宫女锦儿,是真的死了?”她认真地问道。
“张大人亲自监的刑,谁敢不尽心打?自是死得透透地,扔到乱葬岗上,第二日就连骨头都找不到了。”景渊摇了摇头,目露不忍之色。
洛千淮感觉心脏被一柄大锤重重击下,又痛又麻,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跟先前跟她一起在椒房殿的那个小宦呢?”她颤声问道。
“也被杖毙了。知情不报,视为同罪。他身上有伤,没挨几杖就先走了,倒是比那乔锦儿死得轻松些。”景渊说着,忽然有些诧异:“茵茵关心他做什么?”
“无事,就是方才听阿翁提起,顺口一问罢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完,手便抚上了额头:“阿翁,儿有些疲累了,这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想的回去,是指回霁安堂,但她却忘了,这会儿城门早就关了,哪里还能走得成。
景渊以为已经做通了女儿的思想工作,连忙开了门送她出去,又唤了采薇带她去休息。
景家本来就不大,三间正屋中一间用作平日会客起居,一间作了书房,另一间便是夫妻二人的卧室。
两间厢房一间是使女芦儿带着芩芩一起住,另一间是那老仆的居所。
现在多了洛千淮跟星璇二人,立即就变得拥挤了不少。采薇在宫中侍奉多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就想好了分配的法子,让洛千淮跟芩芩同住一间,星璇跟使女芦儿住另一间,老仆改去住柴房。
洛千淮不喜与人同住,但芩芩从见面之时起,对她就有着莫名的好感,一见她就高高兴兴地扑上来,直喊着让漂亮阿姊抱。
洛千淮就是对景渊跟采薇再不满,也不至于把气撒到个小姑娘头上。
被褥都是新换的,虽然都是细麻布所制,比不上先前自己用的那般精细,但比起先前在寿泉里那会儿,却是强得多了。
简单地洗漱过后,芦儿捧来了一套新寝衣:“是夫人过了年新制的,还没来得及穿,大娘子先用着,待明儿相看过后,夫人还要带您再去制些新衣呢。”
洛千淮只是听过就算。她自然不可能去给人做什么妾,最多也就是去应一下景儿,然后找系统帮着出手解决。
方才在分开之前,星璇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问她要不要寻墨公子帮忙,被她断然拒绝了。且不说她跟墨公子已经彻底断了,就在这桩事情里面,墨公子对她也是虚与委蛇。
答应放过锦儿,照看阿衡,全都是一句空话,刚一转头,两个人就死无葬身之地,而他还能毫不挂怀地去寻她,随口许以秦晋之好。
洛千淮愈发觉得,自己前次做的决定无比英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惯了无比柔软的绸缎寝具,再回头睡细麻布的,反而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了旁边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
“阿姊,你也睡不着,能陪阿芩说说话吗?”
“好。”洛千淮没法拒绝有礼貌的小朋友,哪怕她长得并不算好看。
“听说未来的姐夫家中特别富贵,阿姊要是嫁过去,每天都能吃上蜜饼。”阿芩说着,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嘴唇:“阿姊知道蜜饼吗,特别特别甜,吃一口就想着下一口。”
洛千淮就忍不住笑:“芩芩怎么知道蜜饼好吃的?”
“过年的时候,阿翁从宫里带回来一块,说是得的赏。阿芩就舔了几口,真甜啊!不舍得吃,就特意藏了起来,每天都去看几眼,结果前几天却发现它已经发霉坏掉了。”小姑娘的声音黯淡了下去,显然这件事情令她十分伤心。
“所以你希望阿姊嫁给那个人。”洛千淮说道:“就因为能天天吃上蜜饼?”
“嗯!”阿芩小小的面孔上挂着一丝失落之色:“其实阿芩跟阿母自荐过了,说我愿意嫁过去,聘礼也不用多,一百张蜜饼就可以。可是阿母却怎么都不肯答应。阿芩本来还不服气,直到今天见到阿姊——只有阿姊生得这般好看的人,才能值得上那么多张蜜饼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你既无情我便休
洛千淮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因为阿芩想过要抢阿姊的姻缘和蜜饼,阿姊生阿芩的气了吗?”小姑娘不解地问道。
洛千淮就抚上了她柔软的头发:“阿芩放心,阿姊就是不嫁给那个人,也一样能让你吃得上蜜饼。”
“可是蜜饼很贵,家里是买不起的。”阿芩低声说道。
“阿姊给你买。”洛千淮笑得眉眼弯弯:“明天就买。”
有了这个小秘密,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也亲密了不少。
五更鼓响,景渊就进了宫,临行前切切叮嘱采薇,一定要安排好今日的相看。
“夫君放心,我知道轻重。”采薇点头。新帝给张世远五日的时间,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若是今天的相看未果,怕是景渊的下场难测。所以她自然要使出全身解数,把洛千淮送进崔家内宅中去。
景家的朝食简单至极,不过是一人一碗糯小米粥,外加两种酱菜。星璇看不下去,想要自己动手,却被洛千淮以眼神制止了。
她其实也就真的想去看上一眼,这便宜老爹到底给她找了个什么人,也许看过了,就可以对他彻底死心。
采薇之前只以为,洛千淮在乡下长大,就算生得不俗,但衣着举止必然好不到哪去,所以特意提前备了衣物首饰,没想到见到正主之后,却发现她跟自己想的全不一样。
只不过她先前那套行头,也确实不适合用在今日。
“大娘子自己的衣饰极好,只是太过素净了些,也有些过于出挑了。”采薇一边帮着洛千淮挽发一边说道。
洛千淮最近其实也想到了此处。她之前的衣饰都是墨公子着人准备的,很多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物,但却是确确实实地有些扎眼。
既要跟他划清界限,这便是头一条儿,总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用着人家的东西。再说了,她在药铺坐诊,见的人也是三教九流贵贱不等,总有些有见识有眼光的,到时候引人遐思事小,招来祸患事大。
比起她想在这个世界做的那些事,衣饰外物,本就不值一提。
想来采薇也是个谨慎的人,应是怕人误会便宜老爹手脚不干净,以致罪上加罪,所以有所顾虑。
她点了头:“薇娘只管安排便是。”
梳了垂鬟分肖髻,上面只插了几枚小小的素金梅花簪。穿上了娇嫩的鹅黄色上襦,配了鲜艳的葱绿色裙子,再加上一条缀了不少细小米珠的绣花腰带。
采薇本想着再为她擦些脂粉,但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是笑着放下了。
“大娘子肌肤光洁如玉,眉如新月,唇若丹朱,原不需这些脂粉。”她从芦儿手中接过了一袭樱粉色的缎面斗篷,很爱惜地抖了开来,披到了洛千淮肩上:
“这原是宫中贵人赐下的,我一直没舍得穿,瞧瞧,也就是配了大娘子这般花儿似的容貌,才不算是辜负了它。”
马车在西京城里跑了好一会儿,从北一直插向东南。洛千淮几次三番地打开车帘,看着外间热闹的街市,心情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还有系统在呢!说起来眼下的烂摊子也有它的一份,若是没进宫去玩那什么冒险游戏,便宜老爹还不会变得这般面目峥嵘。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忽然感觉似乎有谁在注视着自己,待凝目寻时,却又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墨公子放下帘子,收回了视线。
他身处矅星楼最顶层的雅室之中,另有一位五十余岁,玄衣高冠的男子,正端着茶盏,细细地品着。
“好茶。”他咂着舌笑道:“公子怎知老夫最爱这苦荼一味?”
墨公子亦回转身来,举杯轻啜一口:“楚蒙张公照拂多年,岂能不知张公的喜恶?此茶虽然难得,但楚已派人去蜀地置了茶园,专门种植这苦荼一味,包管尽够张公之用。”
“如此甚好!”张世远拊掌大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卫岚无声无息地走进内室,续了茶盏又无声地退出,顺便掩上了房门。
“方才老夫所说之事,不知公子意下究竟如何?”
墨公子想着随便一瞥见到的那个人,一颗心便似被人使劲儿揪住了一般,全不听自己使唤。
见他沉默不语,张世远又说道:“公子这个年纪,早就该成家了。眼下其他人家,顾忌陛下的态度左躲右闪,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夫的孙女虽是蒲柳之姿,但也能勉强入眼,若是公子觉得不妥,便是做妾也使得的。”
墨公子听到这里,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走到张世远身前,深深一揖:
“多谢张公美意,楚……无有不从。这便另寻吉日,托请大媒过府相商。”
“好啊,好啊!”张世远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就老泪纵横。
“若是殿下在天有灵,得知公子已长大成人,即将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不知该有多高兴。”他哽咽道。
“张公放心。终有一日,楚会为阿翁大父,为所有枉死之人,讨回这份公道。”
永宁坊,崔府。洛千淮被早就等在角门上的婆子引着,穿照壁,走回廊,绕过花园池塘,进入了一个雅致精巧的院子。
院内大概是布设了地龙之类的设施,温度比外面要高上不少,连带着院中的一株极高大的玉兰树,也已经打满了花骨朵,洁白如雪地傲立于枝头。
站在树下仰头上望,碧蓝的天穹自花枝之中渐渐生发延伸,至于无极,是可耀目惑心的美。
她止步的功夫,那婆子已经跟立于屋前的两名侍从说了几句,那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凌厉。
洛千淮回过神来,移步走到那婆子身前。屋内走出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女使,模样秀丽却并不妖娆,背脊笔直眼神清明,目光在洛千淮面上稍一打量,并没有显露任何情绪,只开口道:
“景大娘子且随我来吧。”
洛千淮心中就觉得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崔小郎君必是个好色之徒,但据今日在这庭中所见,此人或许是个雅致之士,且御下有方。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拍两散
鹤首青铜香炉袅袅升腾着白雾,脚下的长绒提花毡毯又松又软。洛千淮跟着那女使转过一道绣着鹿鹤同春图的屏风,穿过空无一人的正堂,走到了被珠帘隔开的内室之前。
“郎君就在里面,景大娘子请自行进入。”女使停住了脚步。
洛千淮犹豫了一下:“郎君可是身体有不便之处?”
不然为什么会选在自家院里见面,甚至是内室?
就是前世相亲,也没有把地点定在男生家中卧室的道理。崔家是累世官宦之家,虽说是武将不是文臣,但这点道理应该不会不懂。
那女使闻言,十分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只是这一眼,便令洛千淮明白了,原来这桩婚事之中,做妾还不是最遭糕的。崔九郎的身体有疾,才是便宜阿翁跟继母一直瞒着她的事。
若她是真是个寻常小娘子,此时大概已经心如死灰,要么认命,要么反抗。
但是作为医者,洛千淮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拒绝去见病患。
她挑开珠帘进了内室,就见到了正半卧在榻上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是极不健康的青白色,半睁半阖的双眸中满是浓重的黑,根本看不见一丝光亮。
洛千淮的目光就落到了他的下半身,那儿被一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