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鹰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公子,您已经应下了与张家的婚事,不日就要遣媒上门。洛大娘子虽好,但与您终是无缘,属下令人无需再专门关注她的动向,也是顺着公子您的心意而行——不然这么多时日,您不是也没有再问起她吗?”
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就将墨公子淊天的怒意,消弥了大半。
他的唇角挤出一丝苦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因为用力过猛,已然渗出了一丝血痕,只是那种微微发胀的刺痛感,却远不及他内心痛楚的万一。
“公子。”同样陪跪的卫苍说道:“洛大娘子聪明机敏,这些小事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您其实也无需过多费心。”
“是么?”墨公子似是反问,又像是自语。
他又沉吟了片刻,方对卫鹰道:“去打探一下,景渊为何突然起意,欲将洛大娘子送给崔九。”
卫鹰知道自己方才的话,狡辩的成份占了大半,根本逃不出公子的法眼。
未得公子明确命令,擅自瞒下消息是死罪,他本已经做好了被处置的心理准备,但却忽然被派了新任务,简直就像是重获新生。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冲了出去,不过盏茶时间就回来复命。
“张公?”墨公子诧异道:“是他杀人灭口,然后欲推景渊顶罪?前面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但顶罪……应该不至于。”
卫鹰道:“张公虽非公子的属下,但对公子向来一腔赤诚,灭口本是迫不得已,没想到会引来杀身之祸。眼下他自己虽因其弟的求情得以免罪,但也必须要给少帝一个交代。”
“张公并非不知,景渊于我有恩。”墨公子仍然有些想不通。
“公子。据张公所言,景渊对您的几次施恩,皆非出于本心。这些年看下来,他实是外忠内奸之辈,不若就此除去,以免日后被人挟恩图报。”
墨公子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可。”
他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说道:“传讯给张公,明日之事,已有珠玉在前,无须节外生枝——他自然懂得该如何做。”
“是。”卫鹰领命去了,墨公子再次沉吟良久,面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
“卫苍。”他说道:“去把张公欲将孙女许配与我之事,透露给上官锦。”
“公子?”卫苍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上官锦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事本来还八字都没一撇呢,要是传到他耳朵里,肯定会被搅黄的。”
墨公子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看得卫苍心中打颤:
“公子,您该不会是故意……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讨价还价
王泰虽然年纪小,但却继承了姑母的美貌,且经了家中剧变,行事沉稳有度,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贺清又特意安排了楼里最好的大师傅掌勺,所以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采薇在家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洛千淮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派了老仆去崔府打探,却得知洛千淮早早就被崔九郎逐了出去,现下不知所踪。
她失望至极,所以也根本没想过一个美貌小娘子在西京里可能遇到危险,更没有派人去寻的意思,满脑子想的都是丈夫此番在劫难逃,甚至生出了卷带家产离去的荒谬想法。
这种事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她带着一个女儿,离开景宅怕是又要被以前那些旧人缠上来,还不如等到最后,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景渊今日上值,便已经明显感到了不同。掖庭的风向从来都转得最快,人情冷暖棱角分明。
虽然还是做着掖庭丞,但已经没人在身前身后跟着奉承,反倒是有不少人在暗中指指点点。
张世远对他倒还是客气的,没安排差使,还让他今儿早点回去,拉拉关系走走门路。
景渊不想再看他的假模假样。他心中也确实急于知道女儿相看结果,那可是关系到崔家能否为自己所用的大事,索性也就顺了对方的意,早早就回了家。
这一回家,就听到了噩耗。
“不应该啊!”他百思不得其解:“茵茵的模样,便是比起陛下先前宠爱的那个思美人,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就入不了崔九郎的眼?明明是他放出了话,想要找个绝色的。”
“都说各花入各眼。”采薇跟他对坐,也是愁肠百结:“崔九郎伤了腿,也许性情眼光都与常人不同?都怪妾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非但没成,还为了置装很是花了一笔财帛。”
“你也是为了我。”景渊倒不是随意迁怒妻子的人:“财帛到底还是身外之物,我担心的是明日以后,没人再能护着你们母女了。”
“夫君~”采薇伏在他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哭的确是真心实意,只要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就要毁于一旦,心中就止不住难过。
洛千淮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这种前世八点档的电视剧演滥了的情节,就在眼前上映,若对像不是便宜老爹跟继母,她还真的会笑。
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寻到了正在书房里写大字的阿芩,将带回来的蜜饼髓饼羊肉饼,以及在矅星楼打包来的其他点心小吃,一一拿给她品尝。
阿芩欢呼一声,倒是没有立即大快朵颐,而是第一时间跳进了洛千淮的怀中,开心地道:“谢谢阿姊!阿芩最喜欢阿姊了!”
不愧是一百张蜜饼就能把自己嫁了的小娘子,这么容易就给她发了好人卡。
洛千淮唤了芦儿来侍候阿芩进食,自己则施施然地回到了正堂。这会儿景渊跟采薇已经分开了,全都沉着脸看着她,就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要不是因为便宜老爹的职场危机里,有自己贡献的一份力量,她还真就能忍心撂挑子不管。
“阿翁的事,我会想办法帮着处理好。”洛千淮说道:“所以还请二位稍安勿躁,只等明天看结果就行了。”
她的话完全出乎景渊夫妻的预料,二人的眼睛里全都放出了光。
“这是怎么说的?”采薇腾地站了起来,热情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洛千淮的手:“可是那崔九郎给你许了诺?”
她也不待洛千淮回答,心中越想就越觉得肯定是这么一回事,转头笑着跟景渊道:“夫君,妾先前说什么来着,咱们大娘子的模样,有哪个小郎君能拒绝得了?”
景渊也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陪笑着道:“夫人英明。若非是夫人,我些番肯定逃不过此劫了!”
洛千淮看着二人自顾自地互动,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将手从采薇手中抽了回来。
“二老怕是多虑了。”她淡淡地道:“我与崔九是相看两相厌,这门难得的好婚事已是彻底没戏了。”
眼看着二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又说道:“但除了与人为妾,我还有别的方法解决此事,只是在那之前,你们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景渊根本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只顾着失望地喃喃自语:“崔九没看上茵茵,所以执金吾是不可能为我说话的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采薇却是比他更冷静了一些。她望向屋门口,那老仆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无声地用口型向她说了一句话。
她倏地一惊,开口问道:“茵茵,方才送你回来的人,可是丰安侯?”
洛千淮点了点头:“没错。”
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瞬间便将景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丰安侯?怎么会是他?茵茵你何时跟他拉上了交情?”
洛千淮眼见着景渊满脸的兴奋与激动,攀附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就这心性,果然不适合长期相处。
“先不提这些。只说阿翁所遇的难题吧。”洛千淮说道:“我可以保证,明日阿翁有惊无险,平安过关。与之相应的,便是以后我的婚事,你们无权干涉,如何?”
“这怎么行?”景渊第一反应就是荒诞:“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茵茵你怎么会有这般古怪想法?”
洛千淮冷笑:“今日权当你们已经将我卖给了崔九,然后他帮阿翁解决了问题。这女儿只有一个,也只能卖一次,只要我同样能够帮上阿翁,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茵茵你的意思是?”采薇目光闪烁:“难不成是那丰安侯?可他还那么小……”
“那些都与你们无关。我只问一句,这条件,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景渊明显还有些犹豫,洛千淮就适时加了一句:“要不就等着明日阿翁罢官免职,也许还会丢了性命以后再说。到时候薇娘子应该也会再次改嫁,依然没人能左右我的婚事。”
景渊眼前立时出现了少帝那双冷漠的眼,身子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愿露脸的袋中人
虽然二人结缡的时间不长,但采薇对景渊也已相当了解,知道他已经动了心,只是缺少一个台阶。
“夫君,妾倒是觉得大娘子说得不错,必得先过得了眼前这一关,才能谈得上以后。妾观大娘子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不若就顺了她的意。”
她笑吟吟地道:“其实这人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便是大娘子未来谋了亲事出了阁,也照样得背靠着娘家人,夫君又何必过早地担忧呢?”
洛千淮听着听着,对这位继母就生出了一丝佩服来。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且还兜兜转转给未来相处留下了余地,果然不愧是能在宫里平安待到放归的大宫女。
“也罢。”景渊自是就坡下驴,对洛千淮道:“你且说来听听,走的是何人的门路,又准备怎么做?”
“具体关节,恕儿不能明说。”洛千淮卖起了关子:“左右阿翁明日放心去上值便是。”
她不肯明说,景渊跟采薇便是再心焦,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二人忐忑相对,久久都没有入睡。
洛千淮也是一样。她不是信口雌黄之人,之所以敢给便宜老爹一个保证,就是因为早就唤过了系统,测算了一条解决此事的捷径。
因着她有言在先,只请系统测算路线,并不需要立即执行,所以还真就得到了一个极简洁的方案。
整个方案就只有一句话:今夜戌时初刻,到胜业坊跟东市交界处一侧的胡同里去。
只有时间地点,加上她这个人物,至于要去做什么完全没提。
但洛千淮知道,系统不可能无的放矢。回想以往她跟系统的无数次互动,系统确实当得起无耻、巨坑、无下限之名,但细细想来,她每次提出的需求,也确实都被满足了。
这可能就是系统唯一的优点了,所测算的捷径不管操作起来有多么离谱,但结果也都没有偏离预期目标。
也就是凭着这一点信任,洛千淮才敢在便宜爹面前夸下海口。否则依着他的眼光跟择偶标准,只怕就算不是崔九,以后也可能有其他更离谱的联姻对象。若能以此换来以后的婚姻自主,冒上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她得了景渊的许可,得以大大方方地出门办事。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跟采薇借了一身灰朴朴的麻布褞袍,连带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星璇也想要跟着她去,却被洛千淮拒绝了。她并不知道在那个地点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关键时刻她有系统可以助力脱逃,未必能顾得上星璇。
系统里存有大豫的详细地图,洛千淮单单将西京城的地图调出放大,就等于拥有了一个高清导航,很顺利地就寻到了方案中所提到的那个胡同。
她到的时间比约定的早,还没转过最后一道弯儿,就听见胡同里传来了劈里啪啦的拳脚声,以及人的闷哼之声。
果然有事件发生!洛千淮谨慎地缓缓探头,借着斜刺里射过来的月光看过去,就见到三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正围着一个灰蒙蒙的麻布口袋拳打脚踢。
另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负着手背对着她,看起来很像是这几个人的主子。
灰布口袋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一个人,闷哼声便是从其中传来。也不知道这一位是做错了什么,要遭来这种毒打报复。
洛千淮就有些犹豫。若这是在前世,她肯定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打电话报警救人。但现在距系统提示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跑去报官肯定是来不及,若要救人肯定要动用系统,可是她都不知道今夜自己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犹豫之间,就听见那位锦衣男子沉声说了一句话,三个壮汉便住了手退了开去。锦衣男子走上前去,用脚尖在那布袋之上碾了几下,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带着人从胡同的另一边扬长而去。
因为距离相当远,所以自始至终,洛千淮并没有听清锦衣男子说了什么,也没有看清他的相貌。
他们的身影刚刚在胡同的尽头消失,洛千淮便已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布袋里的人一直在挣扎着,就在她快到跟前的时候,扎紧的绳索忽然松开了,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然后便是被披散的长发覆着的脑袋。
“你怎么样了?”洛千淮蹲了下去,试图去察看对方的伤势。
袋中人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并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迅速地拉过染了血的袍袖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费力地从袋子里爬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之中,洛千淮几次三番想要上手帮忙,但都被那人躲闪过去,显见对她十分排斥。
洛千淮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既然能够有力气躲闪,说明伤势应该不会太过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