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瞪大了眼睛:“……?”
等等!难道小公主不是因为弘化公主求援的事情,也不是因为那句“非实地硬战不可”才想要去边地的吗?
要这么说的话,按照时间推断,该当再往前推一推,那就是……因为洛阳则天门上的那出献俘大会。
她这会儿又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被小公主的一番话给骗了。
奈何她已上了贼船,也不像是能跳下去的。
李清月却好像是将她的傻眼完全曲解成了另外的意思,还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老师应该不会把我的心意给丢了。”
刘仁轨征兵完毕的时候已入春夏季节,那些冬衣都已派不上用场了。
可人人都知道,那是安定公主给老师的心意,他渡海作战也必然要经历北地寒冬,将其随同其余军资一并带上,并没什么问题。
但对于李清月来说,这却是让她出行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一个必要条件了。
若是真把那些给漏了,到时候再添置也成,总不至于把她冻死。
要是侥幸没被丢,往后有人问起来,她就说冬衣是自己后带去的,不是塞在刘仁轨的行装之中的,总有说法可以糊弄,反正也没人看到她是怎么跑走的。
李清月拍了拍澄心的肩膀,“哎呀别想衣服的事情了,一会儿你收拾完了东西,再去太史局帮我取一件之前请太史令做的东西。至于我……”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给阿娘和阿耶都留一封书信,免得让人担心!”
第87章
澄心从来没有觉得哪个夜晚有这么难熬。
她在公主的床前搬了个矮榻躺着。
其他宫人都已先被她赶在了外头, 免得听到此地的谈话。反正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公主对她格外特殊,加上小公主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并未奇怪于这一点。
另一头的卓云也睡不着, 正坐在窗边的月光里“欣赏”她的那把宝石弯刀。
但大概,任谁听到这等公主想要远游加入战场的想法,都没法沉稳下来吧。
卓云侧着耳朵听着那头的动静, 就听到澄心低声说道:
“公主说的行装都已经收拾完了,只拿了便于行动的衣服, 出行的钱财都专门分装在了不同的地方。”
澄心是负责管钱的,想到在与刘仁轨见面前, 她们还有一段路需要走, 便觉压力不小。
所幸的是,从洛阳到刘仁轨所在的河南道青州折冲府,有相当长的一段水路可走, 沿途之间所需的时间不长,总不至于担惊受怕太久。
李清月应道:“我相信你的本事。到时候我们往东一点走后再找航船走, 免得洛阳周遭有人会将我们给认出来,否则船没走多远, 消息就被上报了,那就不妙了。”
澄心很想说,公主您为何对于偷跑如此之熟练,但最后也没将这个问题给问出来。
只是继续说道:“太史局那边我也为您去将东西取回来了,太史令说, 您要的罗盘他还只是做出了个雏形, 那东西现在包裹得严严实实, 就算寄送到您老师那边沿路颠簸,也不会弄坏。”
“正好刘公要渡海前往熊津都督府, 沿途能装载上船测试一二。若是使用之中诸事妥当,也就能上报于陛下了,到时候自然是公主的首功。”
但李淳风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安定公主压根就不是要将这个海航、甚至是陆上的利器让人赶在刘仁轨出海之前寄送给他,让他在远航中趁机测试一二,而是要自己亲自将其送到他的手中,为她自己的安全再添一项保障。
可惜李淳风沉浸在天文术数之中,对于李清月的计划还是少了几分洞察,以至于被澄心安全地领走了这个重要物品。
“卓云!”李清月朝着就差开始磨刀的阿史那卓云喊了一声。
听她作出了回应,便继续说道:“这个罗盘交给你看管了,别把它当武器抡出去就行。”
卓云原本还紧绷着脸,感觉自己行将赶赴刑场,突然就没忍住笑了出来,“公主,您对我到底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她是这种人吗?
李清月答道:“我这是对你委以重任之后的附加提醒。”
这也确实该当说是委以重任了。
大唐此时的海航还只能通过观望日月星辰的位置来大致测算位置,司南这样的东西又在精确性上差了不少,也不适合用于海上,这尊罗盘正是李清月确保自己不会在海上迷路的兜底之物,可不能在路上就给弄坏了。
澄心好笑地问道:“那您为何不多带几个关系亲近的下属呢?”
虽说唐璿还在梁州当差,目标在今年发动起一部分梁州百姓来种地,王勃年少,不适合跟着一并走,那么……卢照邻其实是可以一起前往河南道的吧?
“不瞒您说,我今日从太史局回来的路上,就先后遇到了宣城公主和卢升之,要不是二人都没对我为何手持此物发问,我都担心我会在言行中暴露端倪。”
李清月摇了摇头,“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知道我的计划更好。”
安定公主是瞒着他们忽然决定出行的,才能让他们免于被问责。
毕竟,在王勃和卢照邻的后头都还有着家族。
李清月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学习战场知识,也借此验证自己的猜测,抓住更多的主动权,但跟随她一并前去的人能否也收获到对应的好处,她并不敢做出个保证。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少带一点人。
对李素筠也是同样的。对她来说,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保护。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就只要带着两个人横穿小半个唐朝,去跟刘仁轨碰面。
对于洛阳之外的治安,真不能有过高的期待。所以……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听见澄心用近乎于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公主,我在被选在您身边服侍的时候,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李清月收回了发散出去的思绪看向了眼前。
她听得明白,澄心这话,没有应付的意思。
她说的不是“没想到”还能看到昭仪成为皇后,公主从幼年成长到如今,而是她行将再做出一番改变,从此前的小心谨慎,变成随同公主一并叛逆。
可在她快速做出了决定,不将公主出走之事告知于旁人的时候,她可能已将有些问题给想通了。
比如说,李清月身为公主,却为何要做出这等危险的举动。
因为她不想做第二个明明被允诺了东西却被丢在边角的临川公主,哪怕有着皇后的扶持让她写出了庆贺乐章,也已错过了对她来说更为宝贵的三十年。
她也不想做第二个弘化公主,先要经历身不由己的和亲,从长安去往那荒凉的西域边陲,后要为吐谷浑的存亡和大唐的利益抛弃脸面来求援。就算有皇后和公主为她出主意,也说服陛下派出了裴行俭,她也依然处在危险边缘,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命途多舛。
她也理所当然地不希望,她和阿娘会成为那个落入被动、身不由己的一方。
那她就不能去走别人为她安排好的道路。
就像……澄心她也不能再走一个罪臣之女出身的宫人本该去走的路。
李清月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澄心没有马上回答。
在已经熄灭了烛火的殿内,她其实看不见小公主问出这话的眼神,不知道那和当日嘉陵江上的有无区别。
但她刚好看到了一道光。
那是如水的月光先投在了卓云的刀上,而后经由刀锋的反照,落在殿中屋顶的横梁之上。
这一道被拉长的刀光似乎少了几分冷意,却依然像是要将这长夜给劈开成两半,也竟是在依稀间给出了一个答案。
只是还没等澄心作答,阿史那卓云就突然插话说道:“这有什么好还是不好的,不往边地走一走,永远没机会如公主当时所说的那样成为一名将领。能去的话自然是要去的。”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带犹豫,仿佛全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思考。
她甚至还紧跟着感慨了一句:“要说当时由公主送别的薛将军也算很有远见了,他说公主也有机会往边地出征的,如今虽然兑现的方式奇怪了一点,但也算他猜中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稍微低下去了一点。
在这一刻,哪怕光线昏暗,她也能依稀辨认出来,小公主和澄心好像都在看她。
“……我有说错吗?可惜薛将军又被调往西部战线了,要不然说不定还能看到公主第一次去往前线的表现呢。”
她是真的既觉忐忑又觉得兴奋的。
毕竟,对于卓云这个突厥出身的人来说,小公主这个出行的年纪根本不算问题。
反倒是她这个远行的决策,正给了卓云以一个潜在的机会。
这个机会对她的兄长阿史那道真来说,可能没那么要紧,对她来说,却可能是她在当打之年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我不是觉得你说错了,”澄心已不觉心中一松,甚至在回话间有了几分笑意,“我是在想,是不是又要将公主做出这个计划的时间往前推一推了。”
卓云这话一出,她更可以确定,自己是被坑上贼船了。
但能怎么办呢?
小公主都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那么她也该赶紧养精蓄锐,以备明日的……叛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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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要做一番大事,她们起得尤其早。
天还蒙蒙亮,澄心就看到小公主飞快地穿上了一身平日出宫走访的衣服。
这打扮在她这里并不少见,若是让与她相熟的人看见,大概也只会觉得,她今日是有个出行的计划。
很好理解,那东都尚药局和她在邙山下买的住宅都在皇城之外。
但她今日的目的地可要比那两处远上太多了。
在洗漱完毕,用过了早膳后,李清月小心地将两封信在桌案上放好,又怕洒扫的宫女第一时间将其发现,干脆将自己摘抄兵书的笔记压在了上头,只露出了信封的半个边角,这才招呼着澄心和卓云一并出宫去。
和殿外的其余宫人所说,便是她打算往邙山那头走一趟,若是遇到事情耽搁了,就在那头暂住一晚。
如果皇后问起的话,她们这么说就是。
这还真能糊弄得过去,毕竟,在弄出那见龙吉兆的时候,李清月就曾经在那里给阿娘演示过“烟雾弹”的效果。
别人或许不知道,武媚娘却一定知道,那里对李清月来说就是个神奇道具出产地。
可这一次的情况有些不同。
当李清月将马车在这处宅邸外停下的时候,这个炸炉研究基地已经基本被清空了,刘神威和此地的几名下属一并行将登上另外的一辆马车。
眼见公主抵达,他连忙快步赶了过来,交代道:“公主,这边都已准备妥当了。”
“好!”李清月赞道:“一会儿你们便启程动身前往蜀中。你与段长史打过交道,这次再去应当不难,将这封信交给他。接下来你就先待在那边。”
“你的研究方向不需要我再多把关了,就是调整各种原料的配比,让炸药的爆破效果更好,正好那边也有矿山给你试验。”
段宝元在上呈吉兆的奏表后得到了不少嘉奖,其中大多是以对益州都督府的财政支出形式给出的,要在底下再养个炸炉团队压力不大。
反正李清月不希望看到,因为自己前往边境,让这里的研发事业出现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