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四个,”李清月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四人指去,“跟着我一起走。”
这四人之中,其中的两个是原本李清月买下来给刘神威这头的护院打手,正好在路上给她当保镖,另外两个,则是从东都尚药局那边分派到刘神威这边学习的医者。
至于到底学习的是正儿八经的医学,还是炸药学,这个事情大概说不太清楚,总之现在,他们要先被安定公主征用一下当做军医。
正好这四人都是孤身一人,不必担心长时间离开洛阳,会有什么额外的麻烦。
李清月又回头朝着洛阳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再多迟疑,“走吧,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东行到郑州后尽快找地方登船。”
她的旅程也该当开始了!
所幸她的那匹青海骢早就已经被送给了刘仁轨,以至于她并不需要担心宝马登船的问题。
看看她多有先见之明。
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运气不错,今日的李治忽然兴起,打算往西苑之中的合璧宫走一趟,将宫中的不少人也给一并带走了,免于有人找上门来。
李治在让人问询了安定公主的所在后,也并未在意于这个出宫去玩的答案,只当她恰好错过了这个出行机会。
反正,虽说位处西苑的合璧宫建成时间不长,阿菟是已经先去过的。
反倒是他那年纪最小的儿子李旭轮还没去过。
想想他明明是洛州牧却还没好好看一看这洛州风物,李治便领着他一道将合璧宫内外都走了一遍。
在次日回返的时候,或许是因未有公务缠身,加之入夏后几乎病症全消,李治重新踏足这洛阳宫时,竟并未觉得带着那两三岁的小儿子有何疲累之处,反而很有一番神清气爽。
可这样的心情松快并未持续多久,只因当夜幕降临之时,他便看到皇后匆匆找到了他,开口竟是一句:“陛下,阿菟不见了!”
李治都懵了一下。
他脱口而出:“什么叫做阿菟不见了?”
武媚娘着急地答道:“昨日阿菟让人说,她要往城外走一趟,原本我觉得没甚大碍,可到了晚间还没回返,我便觉得不太对了。于是让人往城外走了一趟。却发现,何止是她人不在那里,那间院子都空了。”
要不是她曾经亲自去过,她险些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但显然并不是!
她语气愈发急促,“孙神医那边也没有人,她也没在我阿娘那里,您说会不会……”
会不会是出事了。
可这洛阳城中,哪里有人胆敢对公主动手呢!
李治刚想宽慰媚娘不要自己吓着自己,却忽然有一个声音抢先一步在他前头喊道:“皇后殿下——我们在公主的桌上发现了两封信。”
那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很快,说话的宫人也出现在了他们视线的不远处。
武媚娘忙道:“将信拿过来。”
女儿有了消息,让她不由目光一亮,可与此同时,她也忽然有了一种愈发不妙的预感,总觉得自己早前的某个直觉猜测可能要成真了。
当这两封信被拿到二人面前的时候,武媚娘更觉如此。
谁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两个信封之上字迹端正地写着“给阿耶”和“给阿娘”的字样,还在上头各自画了个笑脸,绝不可能是在仓促之间完成的。
这是两封有备而来的信。
她伸出手,将信封依次拆开,而后为了便于阅读,将那两张信纸并排放在了桌案之上。
李治打眼扫过去就发觉,这两封信的内容其实大同小异,只是在皇后的那封信上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交代以及托付,但最要紧的内容是完全一致的,以至于当其被放在一处的时候,好像有了双倍的震撼。
李清月在信中写道,她很遗憾于大唐没能有接续上场的年轻将领,又看到阿耶生病,兄长的身体也不好,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健康且聪明的孩子,需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她虽然是个公主,但公主怎么了?
弘化公主都可以为守住大唐丝绸之路要塞而战,文成公主可以忍辱负重身在吐蕃,那她又怎么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为父亲分忧解难呢?当然可以!
可是她近来学习兵法、骑术、箭术,依然觉得自己的成长很是缓慢。所幸,她听到了弘文馆中两位学子的指点,原来要到东边战场上亲自经历战事,才能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将军。
正因为如此,她决定前去寻找老师实地进学,以便早日成长到能为阿耶分忧解难的程度。
只是想到她这个决定恐怕不会得到准许,她不得不瞒着父母瞒着兄弟姐妹,瞒着伴读和宫女,选择偷偷跑路。
不过……
不用担心她在和刘仁轨碰面之前的安全,因为算上阿史那卓云,她足足带了五个侍从!
也不用担心她在渡海之时会遇到什么船只失航的情况,她之前开动脑筋,向太史局那边定制了一件航行所用的利器。那原本是要让人送去给刘仁轨的,现在也被她给一并带走了。
至于路上生病、晕船这种事情,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来她的身体很好,二来她也带了医者随行。
等她到达河南道后,她就会往洛阳送一封信回来的。
可惜,她大概要偷偷上船,免得被刘仁轨赶回来,那么这封信上大概没法有刘仁轨的证明了。但是没关系,等她到了百济后,会努力在军报中表达对阿耶阿娘的关怀。
对了,在她远赴边地期间,让她的伴读都先去弘文馆念书吧。这里的人说话精辟,不拿她当小孩,她可喜欢这里了,希望她的伴读也能在其中学到一点东西。
也希望她很快就能给阿耶阿娘带来好消息。
……
李治眼前一黑。
明明刚才还是媚娘因寻人而紧张,握住他的那只手还有点颤抖,现在却成了他被托了一把。
“陛下,陛下!”
李治恍惚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已在无意识之间反握住了皇后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从齿缝之间挤出了一句话:“媚娘,我觉得我没头晕到犯糊涂了对吧?”
若是没有的话,他怎么会看到女儿直接留书出走了呢?
哪个李唐公主能干出这等离奇的操作!
她才只有八岁啊。
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李治的目光也一点一点地从面前的信上转移到了媚娘的脸上,发觉她的神情里同样写满了无奈与担忧,而在此之外,还有一种“又来一次”的熟悉,这让他顿时意识到——
啊,是了,这不是阿菟第一次干出这种事情。
她上一次干出这事情的时候年纪更小,才只有五岁。
相比之下这次还长高了不少,甚至在出行之前就学会了骑马。
与此同时,他好像也从武媚娘的眼神中看出了另外的一层意思——
您还问什么呢?这和您这位陛下关系不小啊。
又或者,这仅仅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作祟,才生出了这种想法,而并不是媚娘在责怪于他。
起码在他看来,以那信上的种种言语所说,他可能也真的一点都不无辜。
若说上一次的行动是因为她为母亲的安危担忧,那么这一次,则是因为阿菟将父亲的话记得清楚,觉得真得将自己培养成个独当一面的将才,这才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决定去从实战中找到答案。
这个原因,不知让人该当夸奖她的孝顺,还是该当说,她真应该记住自己到底只有几岁的。
李治叹了口气。
“迟了将近两天才发现,人恐怕是已经追不上了……也不知道让人尽快前往河南府通知刘仁轨,能不能在那头出发之前将人给拦下来。”
虽然这个可能性有点小,但总得先去试一试。只希望刘仁轨没有恰好出海吧。
而在此之外,李治心中急转,觉得自己还得做一件事。
在心中他可以那么想,但对外,他绝不能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需要担负起主要责任。
公主跟着老师一并出征学习,其实说得通,但若说这是因为陛下提及大唐无将,那就不妥了。
眼见女儿信中诚挚言语,李治一面觉得她真是好一个麻烦精,一面也舍不得对她做出问责,起码不能动她的伴读和宫女。
所以,无论能否及时将安定带回来,总得先找个“替罪羊”的!
“来人!”李治忽然扬声说道:“去把那两个讨论如何培养将领的混账给我找来!”
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人这么懂栽培良将之道,自己能是个什么水准!
第88章
“谁在背后念叨我。”李清月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自己的脸。
此时还是夏日天气,哪有那么容易在出行中感冒。
她自昨日早晨从洛阳出发,一路行到了郑州境内, 在下属的扮演之下变成了一家三口带四个护卫的组合,蹭了商队东行的船出发。
大河自郑州往青州的这一段,或者说是中后半段, 途经济北平原,直到渤海之滨的千乘, 自东汉之初王景治河到如今,已有将近六百年不曾有改道之祸了。
滹沱河都比黄河的这一段暴躁。
这才是为何她胆敢走这条水路去找老师。
此时又恰好不在夏日雨季, 河道之上可见商队往来船只频频。
李清月怎么想都觉得, 论起经验来自然是他们丰富。既然他们都觉得现在适合出行,总不会有错的。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澄心小声答道:“应当是陛下和皇后在想您吧。”
李清月闻声朝着客舱外看了一眼, 就见到了一片暮色铺满大河的景象。
啊,到她出发的第二日傍晚了。
按照她所制定的跑路计划, 这已是她最多能够隐瞒到的时候。
洛阳宫中的人应当已经发现了她留下的书信。
先斩后奏这种事情在当事人这里做起来挺爽,尤其是李清月知道自己的年纪并不能按照寻常的小孩子来界定, 便不怵于这样的出行,但对阿娘来说,肯定还是会放心不下的。
她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了。
这么一想她是真的有点心虚。
但她写归写的什么要孝顺父亲,为他缺少将领这件事情排忧解难,实际上的目标是什么, 她相信阿娘能猜得到。
当这出偷跑离开洛阳还发生在弘化公主求援的事情之后, 阿娘应该更能理解, 她到底是抱有一种什么心情踏上的旅程。
她所选择的也不是更为局势莫测的西域,而是由刘仁轨主持募集兵将的东路, 在危险性上小得多。
再加上,当年她能说出那个“雨”字预警,说不定就还能做出其他的神异举动。
应当能……能稍微放一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