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竟还要再封上三四个月才能更显醇香?
哪有吊胃口吊成这样的!
李清月却像是没瞧见李治脸上一闪而过的郁卒,已邀功一般朝着李治问道:“阿耶,我这第二件礼物也不错吧?”
李治朝着她投来了赞许的一眼。
这何止是不错!若是那酒水能够实现大量产出的话,恐怕都能来当御酒了。就是不知道阿菟所说的这个新酒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又不便在此时将其问出,还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耽于享乐,不如随后再问。
他便只答道:“确实令人惊喜,不过我看你那后头还藏着东西?”
“那是当然!”李清月回他,“别人送礼,可能讲究的是个什么好事成双,那我得给它翻个倍,就叫……辽东四宝吧。”
武媚娘扶案笑道,“阿菟,你这名字是现想的吧?”
“您不要戳穿我。”李清月转头卖了个乖,又转了回来,正经地介绍起了自己的东西,“阿耶你看第三件。”
有点意思的是,这第三件和第一件还得算是成套的,仿佛是有了衣服就该有鞋子。
但如果说熊皮大氅在这长安城中还算贵族家中常见,这鞋子就有些特殊了。
李治接过鞋子自己穿上,就发觉这鞋中的内絮居然是以草编而成的。“这是?”
“这是黑水平原上生长的一种草。”
李清月介绍道:“将此物捶打柔软垫在鞋中衣服中,能起到远比寻常草类更强的保暖防寒效果。那些辽东百姓在过冬之时没有条件用上炭火,只能凭借着寻常手段御寒,但今年,在我离开泊汋之前,此地的百姓已是每人都有一双这样的鞋子,有一件用此草填充内里的衣服。”
“也要多亏安东都护府的李将军和营州的周将军愿意协助帮忙,让我们能自黑水平原上采摘来一批红根子草。虽然此次拿到的数目不能让三处地界上的百姓全都用上,起码,今年那里应该能少冻死一些人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治隐约看到,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孩子眼中有一点闪光,又很快湮没了下去,让她重新变成了能担负责任的稳重模样。
可这一瞬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虽然风疾影响到了他的视力,但并不影响他在这个距离下的判断。
相比于漠视人命的王公贵胄子弟,女儿的品行真是让李治都有种恍惚的感觉,不知她到底是如何在转眼之间就已长成了这个出众模样。
不,拿那样的人去跟安定对比,实在是对她的侮辱了。
当她问起这算不算是第三件礼物的时候,大概也没人会觉得这样的一双鞋子过于简陋,不像是该当送给天子的礼物。
李治又将脚下的鞋子往地上多踩了两下,很是给面子地准备将其多穿两天,体会体会辽东百姓的新鞋。
当然,这还有另一个理由:这东西拿出去,还能去和那些武将商讨一番,黑水靺鞨部所在的黑水平原,到底有没有希望在这几年间收入到李唐治下……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闻到室内传来了一阵饭香。
当他抬头之时就见宫人已在李清月的指挥之下,将一碗米饭放在了他的面前。
迎着李治有些疑惑的目光,李清月朗声说道:“这就是我给阿耶准备的第四件礼物了。”
“稻米?”
在上一个草垫靴子之后,这最后一件礼物看起来更加不正常了些。
但李治打量了一番这碗米饭,又旋即意识到,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关中和江南各有一批进贡到宫中的稻米,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和面前的这一碗稍有不同。
李治接过了筷箸将其夹了起来,就发觉这卖相确实是比他之前见过的好上不少,入口之后,这种差别不但没有削减,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稻米饭入口颇有韧性,还有一种特殊的米香,对于他这尝遍了珍馐的老饕来说,此物与平日所用饭食的优劣之别,真是好生明显。
“这米……”李治脸上的惊讶之色越发浓重。
他此前还说安定往辽东封地去的时间太短,应该折腾不出个什么东西。
哪知道这四件东西却是一个比一个惊人。
李清月:“我在去年出征高丽的时候就在想,从大辽泽到鸭绿江沿岸,都是这等湿润的土地,又有河网在周边分布,若是要用来种地的话,是不是能种稻米?”
“虽说此地的气温确实不高,但要让稻米长成也不难,我甚至觉得,若是让它长得慢一些,也还能算是……嗯,欲速则不达。”
李治都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俗语乱用,就见她将手一拍,“事实证明,我猜得真是一点没错!”
“这辽东新米是我带人开垦出的田地,开水渠、建水车、施肥除草长出来的第一批,种植的时间比起江南和关中长了一两个月,但长出来的稻米却个个饱满。”
武媚娘看得分明,女儿说到这开田种地之事,眼睛里方才对辽东百姓闪过的垂怜,都已在此时变成了大展拳脚的闪光。
那是她若今年留在长安,绝不可能会有的满足。
真好啊……
李清月则已接着说了下去:“阿耶阿娘若是喜欢这个米,此次我带了几百石新米回来,就算是我这辽东四宝中的最后一件了。”
李治笑赞:“我看啊,不是辽东四宝,是五福,也得把你给算进去。对了——”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问道:“边上那是什么?”
怎么将没煮熟的米和另外一个陶罐也给放上了。
李清月拍了拍罐盖,答道:“这就是我之前和阿耶说的留有悬念之事。”
“今年四五月间,在泊汋周边的山岭里我们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矿物,在孙思邈弟子的帮助下,最后制作出来了此物,这东西目前找到了三个用处,一个便是药理上的消肿,因为能取代这作用的药物不少,我就不多说了。”
“一个是用于鞣制皮革,能让皮革更为柔软厚实,这才有了阿耶身上的这件衣服和这双靴子。”
李治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个好用处。
但饶是他已在心中有了几分预期,也万万没想到,会从李清月的口中说出随后的那一句来。“第三个功能就是增产。”
增产?
李治的面色遽然一变。
听得李清月继续说道:“今年我选了几块地将其实践了一番,最后确认,有此物的帮助,田地之中能增产约莫两成,这碗没煮熟的米就是从那块增产的地中取来的。您没发现吗?若是将它煮熟,可能要比您刚品尝过的那一份还要颗粒饱满、品相优良。”
李治端详了一番,发觉真是女儿所说的情况。
可这发现真是过于吓人了,让他在端起那米碗的时候,手都有一瞬的颤抖。
李清月叹了口气,“但可惜……”
“可惜什么?”他追问。
“可惜眼下还不能确定,通过这种方式增产出来的粮食到底有无危害,所以正在尝试将其长期投喂给牛羊猪狗兔鼠这些畜类去吃,辽东那边的医官都还在追踪观测呢。不过阿耶您放心,最迟两年,我一定给您一个结果。”
她说得信誓旦旦,李治也相信她真能做到。
但在粮食增产这样的大事面前,没有哪个做皇帝的是能坐得住的!
有更多的粮食,也就代表着有了人口扩增的可能啊!
就算李清月还随即跟他解释,这农肥的生产成本也不低,寻常百姓肯定是用不起的,最多就是用在一些品种特殊,价值不太低的东西上,也没能打消掉李治对此物的热情。
新农肥的研发,无疑是已远远超过了送礼之事,更是远比那辽东四宝还要重要得多。
“不,不必按照你那边的计划推进,你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李治之前总觉得,安定作为一个公主,无论是其权柄还是封地户数又或者是她的下属,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公主该有的规模,现在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出了这样一句话。
在他来得及收回这话前,他又已经下达了指令,“速召仓部和太医署官员前来。”
“是司庾。”武媚娘提醒道。
李治连忙改口,“对,我糊涂了,速召司庾与太医署众人前来。”
安定这边的人手可能不足以快速判断出此物的效果,那就由他这边多增派一些,来看看这东西!
倘若真有她所说的那般神奇,此物的意义必定非同小可!
得令的奉宸卫当即前去请人。
可等到那些司庾和太医署的官员被紧急征调来此地的时候,他们却有点傻眼了。
请问,这是什么新晋流行起来的风尚吗?
只见他们的这位陛下在本就已有炭火加热的殿中身披熊皮大氅,脚上穿着一双奇怪且质朴的皮靴。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罐人参酒,一碗吃了两口的稻米饭,还有一碗刚刚脱谷的稻米,以及一个装着不明物体的药罐。
看起来……同样有些朴素。
这样的一身打扮,若是放在辽东的军营中可能还算正常,放在金碧辉煌的蓬莱宫中,却怎么看都很是违和。
偏偏李治自己浑然未觉,自己已在无形之中当了一回安定公主的活招牌,一见被喊来的官员停在了进殿后的不远处,当即开口,“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此物!”
第162章
陛下都这么说了, 他们就算再怎么好奇李治的装束,思索着自己在回去后需不需要效仿一二,还是该当先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在看到李治面前的这份辽东新米之时, 那司庾郎中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作物,确实没错。这辽东土地若是当真多年不曾开发,只偶尔用于放牧, 还满足了水泽灌溉条件,确实要比关中更适合于种植稻米。不过恕我多问一句, 安定公主当真没怎么接触过农事?”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
但他转念又想,其实这完全能解释得通。
北地到了九月末, 就很有可能因飞雪天气冻坏庄稼, 若是稻米再成熟得晚一些,很可能就会面临颗粒无收的结局,所以, 原本身居辽东的那些人并不敢做出这样的一番冒险。
在已经习惯了渔猎为主的生活模式后,他们也很难做出改变。
反而是安定公主初来封地, 想要在此地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还敢于去做这样的尝试。
李清月答道:“确实没有。”
——上辈子看过的一点又不适配于此地, 远程指导唐璿干的,也当然不算是她自己在做。那么辽东土地上的水稻种植尝试,就是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行动。
“但我请来了不少老农,在区田、插秧、沤肥之事上遵循往年经验,也令长于器械制作的缮工监官员分配好了田间水道, 确保稻米都能得到足够的灌溉。临近江水结冰之时, 还让江边水车保持田中水流, 防止结冰之后损毁稻田。这样一来,要想将田种好也不难。”
司庾郎中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如安定公主这么说, 她其实没干出什么胡乱指挥的事情,反而将专业人士都用得恰到好处,能成功将稻米种植出来是应得的。
他便以笃定的语气接道:“我看这日晒时间和土地水文都促成了稻米长出的状态,让其优于关中,说不定再多经过几年的筛选良种,还能发展成更加优越的品类,公主不妨一试。”
“这几年间的天象表现得很明显,比起二十年前,冬日要更为温暖,太史局也有类似的判断。若是今年辽东那边能让水稻安全生长到收获之时,明年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就是这么想的,”李清月回道:“毕竟,我还盘算着将其再多种植优选几年,将它培养成贡米的,是吧阿耶?”
“……啊?”李治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听着李清月和仓部官员的交流,忽然被喊到还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