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田地在山中谷地以及鸭绿江的两岸陆续展开,仿佛随着鸭绿江水的陆续化冻,两岸的土地也在流水蔓延中,被浸染上一层新的风貌。
李清月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有着去年成功的经验,这些对于高丽人来说陌生的农具,也不过是他们需要按部就班掌握的东西。在田垄上分田、掘地、修渠的人手,都知道听从这位安定公主的决定,才能让他们过上更为舒心的日子。
“经验之谈”是掌握在她这一边。
更让她这笑容加深的,是她听到黑齿常之领着李敬业将木材送达的时候,李敬业用颇为骄傲的语气发问:“我现在能轻松砍伐槭树了,是不是可以换去柞木那边?”
“老话果然没说错,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学会打开一个开口,后头的就好办了。”
“……”
李清月扶额憋笑了一阵,朝着卢照邻说道:“把他也给我逮去上课!免得这人砍树砍傻了,回去之后我没法跟英国公交代。”
真是见鬼,哪能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来形容这个!
只是还没等卢照邻答话,李清月又忽然瞧见姚元崇朝着她快步跑来,神情中带着几分夹杂着喜悦的着急,将她的注意力又给转移到了那头。
姚元崇人还未到近前,声音就已先到了。
“公主!又有一批流民来投!”
第172章
这些忽然到来的高丽百姓, 非要算起来的话,有不少原本就是泊汋城中的人。
只是,当唐军跨过鸭绿江之时、当高丽灭国之时, 他们便往北边逃亡而走了。
“现在他们听说这边对于高丽人并没有那么苛待,甚至还能算得上是优待,他们又聚集在一处回来了。”在领着李清月往城中回返的路上, 姚元崇说道。
“安东都护的州府位置太靠东南方向,对于毗邻辽水、鸭绿江一带的管控不够, 也难怪他们先想到的不是安东都护的其他县城。”李清月心中暗忖。
又转而对着姚元崇发问:“他们闹起来了吗?”
“有那么二三十个。”姚元崇没有隐瞒她的意思,老实答道, “他们说自己原本就是泊汋城里的人, 为何回到自己的地方居然还需要重新登记入户,不能住回到他们原本的住处。还问,为何他们的住处会被我们入驻泊汋的驻军给占据了。”
人一多, 就不能指望人人都讲道理。辽东固然土地肥沃,但对当下来说依然该当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
见李清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姚元崇接着说道:“然后我按照公主所说,告知于他们。若是他们要拿回他们觉得是自己的房子, 请给出那三样东西,他们便不说话了。”
同行的卢照邻好奇发问:“公主让他们给出哪三样东西?”
李清月答道:“此地的地契房契,离开泊汋一年半期间聘请唐军维护房屋的雇佣金,第三个倒不是实物了,只是需要他们证明, 自己会说大唐官话, 并未拿到户籍也只是因为意外远游而已。很难吗?”
卢照邻:“……”
这三条也未免过于刁钻了!
姑且不说, 他们在逃难离开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这个条件将地契之类的东西带上,就说那支付给唐军的房屋维护费用, 卢照邻按照自己对公主的了解就不难猜到,数额绝不可能太少。
而最后的那条大唐官话,其实同样是一条灵活标准。
以他此前开办教习官话课程的经验来看,或许是因为毗邻营州的缘故,有些人确实会上那么三两句,可再多便没有了。
要被评判为“会说”,显然一点都不容易。
但想想这些敢直接说自己房子在这里的,大概也不是什么讲礼之人……
这也算是以毒攻毒了吧。
不对,他是公主的下属,不能说上司是“毒”。
李清月语气中毫无转圜余地:“军备武装在我们的手上,道理自然是在我们这边的。他们若是去年就回来,我说不定直接就将房舍原样奉还了,现在便只能听我的规矩办事。”
可在她已经从阿耶那里求来了两千户的封地人口后,主动权就已经完全在她的手中了。
那么对于这些后续抵达的人口,她的头号目标是让其不能生乱,而不是继续用优待手段,让他们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吸引来更多人。
“当然,”李清月从容负手,在沿河而行之时朝着远处看去,目光中透着几分展望之色,“古语之中对于方今的情况不是已经有一句话了吗?”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去年给泊汋城中百姓的种种看诊、防寒、雇佣、授田、教习举动,便是那“修文德”的表现,现在就到下一个环节了。
“既来之,则安之。”
这些回来或者只是前来投靠的人,在镇压下去了那些不想遵守规则的刺头之后,还是需要妥善安顿的。
而安顿的第一步,就是吃住。
吃什么好说。
去岁熊津都督府在上缴朝廷税赋以及留够府邸所用后,多余的部分都已在李清月回返辽东之前运送到了此地。
她那位老师真是靠谱得让人好生安心。
而这一批粮食,除了供给泊汋守军外,还有结余的部分,李清月打算低价兜售给这些前来投靠之人。
但这个低价销售只能对每个人持续一个月。
——以泊汋如今各处都需要人的情况,一个月还没赚到继续在此地生活的钱财,那也不必留在此地了。
至于住……
“那些排屋建造得如何了?”她又问。
姚元崇答道:“最迟还有两三日,应该就可以入住了。”
新增千户的扩张需求,让李清月早就考虑过人住哪里的问题。
田地距离泊汋城这个中心地太过遥远的问题,也本就是需要解决的。
所以在开垦北部沿江农田的同时,她也让人在那一片的山下修建起了排屋,作为参与耕作之人的住处。
田地开垦之中多余的土方,都直接就近搬运,混合沙土石块,夯实成了排屋的墙壁。
因为背靠于山的缘故,这些屋子的防风抗寒效果不会逊色于城中。
虽然少了城市的围墙作为拦阻进攻的屏障,但想想看吧,此地已是大唐境内,又不是安东都护与北地靺鞨、契丹的接壤之地,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构筑城墙需求。
住在这样的地方,起码要比他们逃难在山中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当李清月抵达的时候,这些因为越冬折损而神容惨淡的高丽人已到了。
起先那些意图直接入驻城中的声音,甚至没等唐军出手,就先被当地百姓之中的自己人压了下去。剩下的,便安分地跟了过来。
他们选择冒着风险抵达这儿,本就是不想再过那等藏匿山岭、幕天席地的生活,若是继续躲藏下去,说不定还会被唐军当做靺鞨人给处决了……
能有一个地方可住,本就是他们前来此地的诉求。
“这些夯土屋都是中校署令盯着下头的匠人完工的,上头的顶蓬用的打造曲辕犁剩下的木板和去岁用于御寒的茅草,虽是看起来简陋了一些,但里头的床榻被褥都是足够的。这一片上约莫能住下千人。”
“再便是矿脉附近的山中谷地,那边的几座小城还有空置的房屋,可以将剩下的人给暂时安顿下来。”
“等到四月再往北的那些土地也被开垦出来,建造剩下的夯土屋,就不必让他们以两户挤在一间内了。”
姚元崇翻了翻手中的账册,“不过公主确定要按照之前的计划,等到一个月后再给他们登记户籍吗?”
李清月点头,“给他们一点反悔的余地,之后才能少点麻烦。”
她又转向了卢照邻:“之后这些人的教化问题,就劳烦升之看着些了。”
少了澄心之后,姚元崇、卢照邻等人,可得再多干点活才行!
但好在,今年已不必处处都要摸索,也已能用上老住户带新住户的法子了。
比如,当李清月朝着远处田垄上看去的时候,就瞧见个面色稍显青白的孩子跟在父母的身边,和另外一户衣着体面些的走在一起。
远远看去,前者像是在朝着后者问询着些什么。
她就算没靠近也大略能猜出交谈的内容。
无外乎便是问,这等新的生活方式是否真有对外传言所说的那么好?这水稻种植下去后,是不是真能拿到这样多的收获?
若要李清月自己来回答的话,她还能说得更加果断一些。
会的,还会变得更多!
在田地开垦、农具制作的同时,那些被从长安城中带过来的官吏也已对着刘神威折腾出的农肥研究了一两个月了,迄今为止还没发现这其中有任何一点不妥之处。
而她交给刘夫人一批稻米用来投喂示警鸟雀,目前也并未有什么不良的反馈,只说表现如常。
若是如此的话,她此次投入新农肥的范围还可以更大一些。
而另外的一些田中,此次为了育种,还预备采用更加精细的操作,甚至准备好了烧制的骨肥,也不知道等到今年收获的时候,她能够从中收获到何种惊喜。
或许等到四月播种之时,对于矿物中提炼的新肥料是否要投入到应用之中,她就能先给长安送去一个答复了。
哪怕此刻,朝着那片夯土民居走去的一个个身影还看起来有些单薄,在她面前的这片田地也还只是经过了犁地翻整,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片,当逐渐清明和暖的日光投照在田间与水渠之上的时候,她依然不难有这样的一种想法——
这可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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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之地的五咄陆部,朱邪叶护看着自己面前的场景,也是如此想的。
……
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在位之时,将西突厥分作了十部。
阿史那贺鲁叛逆大唐被处决后,位于西边的五部被交由阿史那步真管控,而东边的五部则为阿史那弥射统辖。
去年,阿史那步真因诬告弥射事败被杀。
于是到了今年,阿史那弥射尊奉皇命,与大唐诸将前往蒙池都护府,正式接管那五部,意图从中选出一个合适的统率之人。在离开前,阿史那弥射留下了他手下的将领继续坐镇昆陵都护府,也即五咄陆部所在之地。
很可惜,朱邪叶护不是阿史那弥射的心腹将领,只是这其中的五姓之一。
他所统领的西突厥分支也并未驻扎在昆陵都护府的中心,而是在最靠东北的偏狭之地。
对于阿史那弥射和阿史那步真这对堂兄弟的争端,他不仅没有涉足,甚至还对其全无所谓。
二月初,当一支阿史那步真的旧部,经过了长途跋涉投奔到他这里的时候,他便欣然将其接纳到了麾下。
在他看来,阿史那步真已死,这些人就等同于是“无主之物”,他作为一方叶护将他们收容下来,乃是分属应当之事。
他也很是惊喜地发现——
在这一批投奔而来的人中,有一位自称名叫哥舒钦陵的青年人,尤为聪慧勇武。
他不仅长于作战,能替他解决境内的争端,还极为精通中原的种植、养殖之道,为他扫清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