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被称呼为阿淳的女孩子连忙将同伴往回去的方向拉扯,解释道,“不是行军的队伍,是……是安定公主!”
她眼神里一片炯然明亮之色,语气里难掩雀跃之色:“你看这多有缘啊,年初的时候我还在同你说,这朝堂百官之中若说我最为敬佩什么人,必定是她,今日便这样巧地遇到了!她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好了好了,你说归说,看着点路!”同伴无奈地又伸手拉了她一把,免得她在心神激动之下,直接被前头的土坎给绊倒了。“她问你的名字又未必能记得你,要知道安定公主在朝上都已是正二品了,你爹都才只是个参军呢。”
“那又怎么了。”她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答道,“你知道吗,方才我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告诉公主我出自京兆韦氏,结果公主直接说,她问的是我的名字,我答自己的身家背景干什么。”
韦淳扯住了同行之人的袖口,方才没缓过劲来才显得有些呆愣的脸上,笑容一点点扩大了开来,连带着那一双眼睛里也更显光华熠熠,“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安定公主这样的人,才能直接将不在乎京兆韦氏说得如此直白。”
“然后你就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于她了?”同伴问。
“那是当然,”韦淳认真答道,“就算现在她还不知道我是谁,说不定将来我还有站在她面前说起名字的机会,届时两厢映照,那将会是何等的缘分!”
“我可是想去安定公主那大都督府里做女官的!”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个因为公主有此等敕封官职时的风光表现,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决定,也并不是孩提时代与密友往来,总会将自己的志向往大一点说,而是真有这样的一份展望。
她也很觉庆幸,她的好友没觉得她这是在说什么大话,而是提醒道:“若真是如此的话你得再努力一点了,毕竟,这长安城里有这样想法应该不在少数。”
韦淳嘟囔道:“你真是擅长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打击我的话。但你……你起码还支持我的梦想。”
跟她那个一心想要升官,却没太大本事的父亲不一样。
“我还能再给你提个建议呢,”那高个儿姑娘忽然弯了弯眉眼,伸手指向了韦淳手中的纸鸢,“你不如就把这个纸鸢挂在书房里吧。古有悬梁刺股,今有见鹰奋起。可见你刚才斗纸鸢不是输给了我,是这鹞鹰本就该当往安定公主的手里走一遭。”
韦淳翻了个白眼:“……你这话到底是在激励我还是在损我呢!”
同伴没有作答,而是朗声一笑,便朝着远处跑去。“那你自己体会好了。”
韦淳气急跳脚:“颜真定,你给我站住!”
但她在急追而上的时候,被这城郊的清风吹拂在脸上,又觉得好友给自己提出的那个建议可能并没有错。
在长安城里有这等想法的同龄人不在少数。
偏偏,她不像是颜真定一般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十一岁的稚龄便已将国史与礼经基本通读研修了彻底,也不像是已经在安定公主麾下任职的那些人一般,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唯独能算是长处的,便只有她向来敢想敢做了。
那么用今日的这出偶遇,用安定公主那句不问身家而问名字的话来激励自己,可能真是她唯一的出路。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将鹞鹰风筝交给她后便扬长而去的安定公主,并不是那般不在意她的存在,而是在行出一段路程后,又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京兆韦氏,普州参军韦玄贞之女,还是这个年纪……”
李清月心中思量,对于对方的身份隐约有了个猜测。
这大有可能是历史上唐中宗李显的妻子韦皇后。
但想想李显这个人都不存在了,那她应该也做不成皇后了。倒是这敢上前来讨要纸鸢的大胆做派,让人看着很是喜欢。
只可惜,李清月她如今要做的事情越来越重要,不需要一个真正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来做她的伴读,那么起码在短时间内,她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也不知道下次再见的时候会是何种场合。
毕竟,她现在得尽快赶回兖州去了。
为了防止她继续“摧残”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小妹,也为了让六月里的封禅能够顺利进行,她还是尽快折返回去规训府兵、监督修桥铺路为好。
而且为了防止刘神威的炸药使用出现什么问题,或者是被人发现后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在她折返长安期间都是将其禁用的,再不回去,估计会耽误不少进程。
好在,阿耶已批准将河北道折冲府的部分府兵也临时征调进来,起码不会面临工期紧迫、人手匮乏的问题。
因兖州距离黄河不远,部分河北道的府兵来得很快。
当李清月这一行人赶赴金乡大营的时候,便在行将归营休息的一行人中,看到了几个让她很觉熟悉的面孔。
那正是当年曾经协助她在百济故地作战的大唐将士。
这些人的名字曾经被她让人一个个刻画在板材之上,这些人的面容曾经在她于台上的反复宣讲中正面相对,又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就将其遗忘。
但让李清月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她明明看到这其中有人在看到她后满怀惊喜地想要上前来打招呼,却又被人给拦了下来。
若不是她有急事要找刘神威,要确认一下她离开期间此地的情况,她还真想去问个究竟。
现在便先暂时管不上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那河北道过来的队正很觉无语地朝着边上的人看去。
对方确实是比他早来到兖州做事,但别忘了,他和安定公主是曾经一起作战的关系,刚才他都看到公主朝着他们这边以目光致意了,正该趁机上前去先叙旧,后表一番忠心的。
这人平白无故地将他给拦下来算怎么回事。
“你太放肆了!”那人一板一眼地答道,“安定公主有神灵庇佑,岂是你能这样随便在军营中以这等方式问好的。”
“……”队正卡壳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毛病吧?”
什么叫做他不能随便以这种方式问好?公主此时又不是在执行公务的状态,难道还要他三跪九叩地上去行礼不成。
他正想看看对方是不是被连日的晴天朗日晒晕了脑袋,就被对方先一步给拉扯到了一边,神神秘秘地叮嘱道,“你才来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兖州本地的人最清楚,从此地到泰山要将官道拓宽需要打通多少处障碍。”
“可经常是我们白日里还在说前头需要花费多少天的时间,晚上那边的大石小山就统统没了踪影。安定公主总说这是她手底下的精兵干的,但我看,只有天兵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说得很是笃定:“而且别以为我和其他同伴一般睡得熟。前几个月我偶尔会在夜半听到一种很奇怪的闷雷之声,必定与那头的变化有关!”
队正:“……可这也未必一定就与安定公主有关啊,说不定你只是想太多了。”
“我想多?我一点都没想多!”那人面色一沉,仿佛对于对方提出的质疑很觉不满,“那你要怎么解释,公主回去长安的这一个月里,这头就再也没出现这样的神异情况?”
“若不信的话,就看这几日的变化好了!”
队正哑然。
又听对方继续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过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对外说。”
“这又是为何?”
这河南道的队正言之凿凿:“你不知道,历来修路都要死不少人的,此次封禅只有半年的筹办时间,还是修路到泰山去,怎知不是如此。现在有安定公主暗中引神明相助,才有我等今日的太平,万一说出去,给公主惹来麻烦怎么办?”
“那……”
“所以我们偷偷给公主建了个祈福的长生牌位,你要不要一并去拜拜?拜完之后,再往公主面前走就安心多了。”
“我——”
不是他觉得对方在说谎,而是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胡扯。
可在夜半之时,当他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他当即惊觉,在北面真的传来了一阵闷雷之声!
……
“你是不是又对这个炸药做了点改良?”
李清月朝着爆炸烟尘逐渐平息的方向看去,确定自己的眼睛应该没有出错,这次爆炸的效果比起一个月前还要好上不少,但刚才被刘神威送到那头的炸药分量,却很明显不如上一次多。
“正是!”刘神威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难怪说实践尤其重要呢,之前在辽东那边我都不敢加大分量实验,便觉得研究中总有点什么转不过弯来,现在方知到底是缺了什么。”
也正是趁着他在这一个月中能停下来休息的时间,他又灵光迸现,做出了不少改进的操作。
现在正到了测试的好时候。
他往前挪了一步,满肚子的激动都变成了此刻的摩拳擦掌:“公主,你离开的这一个月里,我们标示了几十处需要用爆炸代替挖掘的地方,要不——”
“一口气全炸完了?”
第200章
李清月刚想往前去看爆炸效果的脚步当即一顿, “你说……全炸完了?”
这不是速度太快了一点!
到时候她再怎么用自己是动用了额外的精兵的理由来圆谎,好像都有点说不过去。
她得私藏多少兵马,才有可能做到此等可怕的进度?
那都可以被人举报图谋不轨了。
她略显犹豫的目光落在了刘神威的脸上, 开始怀疑自己让他数年钻研,往复迁移做实验的场地,甚至在辽东隐居了几年, 是不是给人憋得有点太狠了,这才在现在, 急于在实践上取得进展。
刘神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向李清月解释:“公主你看, 我们往前炸路开道, 士卒还需要在后头继续修平铺石,推进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能知道被提前轰开的, 也就只有几处地方而已,到时候动用炸药的队伍早已跑到前头去了。”
“早一点将这批炸药的情况测试完成, 我也能尽快收集到足够的数据来进行剂量的调整,赶在泰山封禅到来前再多做几次尝试。”
刘神威心中的激动情绪溢于言表。
在他得到安定公主的赏识之前,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等效仿丹师炼丹的本事,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用途。
在先拿出了烟雾弹这样的产物之前,他也只觉自己,至多是将这本事用在装神弄鬼之上。
之前因为材料配方不当的缘故, 在辅助开矿上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
好在有那辽东之行, 才让他将那些新的产物一点点加入到炸药当中, 最终变成了今日这个开山碎石的样子。
他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有此物在手, 他就算不能像是老师一般成为一个神医,也完全可以用另外的一种方式留名史册!
他更不会忘记,除却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能节省人力损耗外,公主之前就告诉过他,这是要用在军事武器之中的。
“公主,再没有比这开道的场合更适合快速检验效果了!虽然放在辽东的矿脉虽说也能一试,但区域太小,不能频繁使用。只是,在这一头,五六月间检查官道修建情况的官员应该也要到了,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太多了。”
刘神威显然不是随意提出的这等激进手段,而是确然觉得此举势在必行。
“现在已到四月,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李清月心中暗忖,“要将那两船用料全部消耗殆尽,还要留出修改配方的时间,确实不能太过保守。”
也正如刘神威所说,再没有比现在更加合适的试炸场地了。
“炸吧。”李清月拍了板,敲定了这个相对激进的策略。
见刘神威转头就要带着他那些弟子行动起来,李清月又将人拦住提醒道:“不过,你们往前推进的时候注意一点,别真把人都累坏了。”
别到时候修路的士卒没出事,她自己的手下却因为熬夜熬出了事。
玩的还是这么危险的东西。
“你先去监督他们安放炸药,我去找一下贾长史。”
贾敦实因身居洛州长史位置而被调度到此地来协办封禅开路一事,也正如李清月所猜测的那样,并未那么早就入睡,而是还在连夜处理文书。
当李清月找上他的时候,便很轻易地发觉,这位年过七旬的长者脸上又多了几分疲惫之态。
李清月顺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文书,提醒道:“我看早年间就不该将孙神医请到洛阳开办东都尚药局,让您之前接受了数年的调理,现在干起事来越来越不要命了。”
贾敦实含笑回道:“可公主不也并未休息吗?”
“我没休息的原因,贾长史应该也有数。”李清月朝着外头还能隐约听到声响的方向指了指,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贾敦实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