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没有,可能还应该说是很对。
西海都护的守军应当绝没有想到,在吐蕃先行出兵失利又折返的情况下,居然会再次发动重兵扑向这唐军一臂,仍旧想要先除掉这方弱旅。
更何况,他们此次不是从柏海出兵,而是乌海,从此地北上直扑都兰,能直接绕过此前的河流防线。
想到他能先除白兰羌立下一功,后协助大帅攻破西海都护府再立一功,跋地设便觉得不能直接和唐军两方对垒的不快,都已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
只是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当他们刚入北部山岭不久,钦陵赞卓便让人停下了脚步,探查唐军的进一步动向。
在获知唐军并未对这路进攻西海的兵马做出夹击拦截,而是先进驻了那禄驿,随后又调集了两万精兵前来会合,随后合兵朝着乌海大营方向而去的时候,钦陵赞卓的目光微动,下达了新的指令——
全军掉头,转道大非川!
在奔马疾驰之中,跋地设清楚地听到了主帅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打一场决定胜负的大战吗?”
“唐军十万人中至多只有半数精兵,现今已出动四万直逼乌海,余下在大非岭后方的最多只有两万。”
“若不能瓦解唐军的后援军备,我们耗不起,只能先取其粮草。”
呼啸的风声中,钦陵赞卓的声音依然显得无比果决,跋地设便顾不上面上的霜冻,匆匆问道:“可若是唐军放弃进军乌海,回头对我们发起拦截呢?”
钦陵赞卓纵马而前的脚步没有须臾的停留:“所以我说,将你此前还未用上的蛮劲都给我用在这里。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得手!”
那位大唐的安定公主打了太多场直捣敌营、中道截击的战事,此次又是手握此等兵力在手,更有可能选择先与吐谷浑和西海唐军联手拿下乌海,再对他钦陵赞卓来上一出包抄。
但也说不准,她会选择直接回师,先解决这一路佯装进攻西海,实则要取唐军后路的吐蕃兵马。
所以,他必须要动作足够的快!
快到在达成了他避实击虚的目标之后,还能及时从青海湖畔撤离,要么杀入西海都护的境内,要么南下翻山进入吐谷浑。
总之,只要能避让开唐军的主力,他的这次直取后路,就能大大挫败唐军的士气,也给这场此等人数下的对敌制造出有利的条件。
这些随同他出战的士卒显然也被他在这寥寥数句中所勾勒出的前景所吸引。就算有先前一出看似无用的绕路,在此刻的南下袭掠中,也分明有着拧结在一处的高涨士气!
这样的一路兵马,势必能够给落在先头部队之后的唐军以一个绝对的惊喜。
当包裹着青海湖的那一段大非岭轮廓已渐渐显现在钦陵赞卓的视线中时,他只剩下了一个担忧。
在他这位主帅并不在乌海大营之中的时候,他那位同族到底能否守住营垒。
在这半月的探查与往来调兵中,藏原还未进入四月,对于防守方来说依然有利。
尤其是他的部众还有此等稳固的营盘协助防御,还能借助乌海周遭的地形牵绊住唐军的手脚。
而不像是在他面前的场景一般。
山岭前的最后一段平旷原野根本拦不住他们藏巴大军前进的脚步,只需要越过最后一道屏障,就能出现在他所选定的目标之前。
按说,只要那位安定公主没有什么神兵天降的奇招本领,他根本不必担心于此事。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中有几分不安。
事实上也正是在他纵马摧毁了唐军设立在山前的哨站,直入大非岭的时候,唐军合兵在一处的四万人已抵达了那乌海城下。
牢记钦陵赞卓嘱托的守将并未做出出城应战的行动,而是再度下令,让留守士卒都打起精神来,随后亲自登上了城楼。
或许是因为吐蕃兵马的严阵以待,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唐军同样没有选择直接发起进攻。
这位守将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还得夸唐军一句礼数周全,只因他随即看到一员唐军士卒手掣旗幡行到了城下,声称他们那边的将领想要在两军交战之前,和他们的主帅见上一面。
他高声回道:“我家大帅说了,既是两军交锋,就实在不必叙什么旧情了,直接在战场上见真招便是。”
那士卒仰头:“看来,吐蕃的钦陵将军是不在军中了。若是他还在此地的话,绝不会避而不见。”
守将面色一沉,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远处李字帅旗之下的那道身影望去,不知这士卒的这句话,是否正是出自那位李唐公主的授意。
他也不敢确定,被对方推断出的这个结论,又会不会让对面寻到什么可乘之机。
但想到他面前终究还有这道坚固的城墙作为屏障,他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因为这句话而心慌。
不错,就算被他们看出了大帅不在此地,他们现在也已来不及掉头做出拦阻,胜算到底在谁那一边还不好说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前来发起邀约的小卒会在离开前又多说了一句:“还有,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
这小卒笑道:“将军方才说,两军交战不必叙旧,可我们这一路的将军并非我军主帅,乃是大唐天皇的另一位女儿宣城公主,与你们吐蕃何来叙旧之说!不过是一尽我中原礼数罢了。”
“既然钦陵将军不在此地,那便随后开战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毫不犹豫地扛着旗帜拨马回头,根本没给守将以再度开口的机会。
但这句话丢在人面前,却无疑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水面中。
饶是那守将自诩办事稳妥,心性沉静,也觉自己在这骤然间遭到了一记重击。若非身边的亲卫扶了他一把,他险些后仰跌倒,表现出失态的模样。
“您怎么了?”
守将面色一白,“你刚才听到他说的话了没有?”
“听到了。可这位宣城公主此前并未有什么战绩传到我们这头,应当更好应付了,这对您来说是个好消息啊。”
“好消息……”守将喃喃。这真的是好消息吗?
不错,对方少有声名在外,或许没那么大的本事,可别忘了那小卒说的最后一句。
他说前来此地的不是他们的主帅。
那问题来了,主帅在哪里!
唐军的主帅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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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铠甲,面色却远比平日里严肃认真得多。
倘若有人能在她面前的话就会发现,她此时正一瞬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山道,也在侧耳聆听着远处的动静。
方才前方哨站在大非岭上看见了杀奔而来的吐蕃兵马,匆匆以烽火传讯的方式将消息送到了她的面前,也让留守在后方的军队,当即进入了全线戒备的状态。
好啊。
这一路意图斩断唐军后路的队伍,终于到了!
那她自然不能对这路要紧的客人有所慢待,合该给对方以一个惊喜。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将军会觉得,一定会有人送上门来?若是对方选择全力歼灭我军前部,难道不会很麻烦吗?”高侃忍不住问道。
也真不能怪他有这份担心。
白兰羌的被灭,虽然省略了安定公主再安排一个吐谷浑内奸报信于吐蕃的步骤,以一种阴差阳错的方式告知了吐蕃消息,却也是这战场之上一出不可预知的意外,谁知道会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意外,还带来什么麻烦的后果。
“就算没人送上门来,我让四万精兵先行,我亲自押送辎重,以确保大唐军备粮草充足,难道有什么损失吗?”
高侃迟疑了一瞬,答道:“那倒没有。”
反正按照安定公主所说,天后做出过允诺,绝不会让他们在藏原之上断粮,吐谷浑因为王太后的掌控也会全力支持,和征程遥远的吐蕃相比,他们完全可以稳中求胜。
这份缓慢推进的求稳,不仅是在让士卒进一步适应高原作战环境,也是在给他们的对手带来莫大的压力。
钦陵赞卓到底能否超越他的父亲,丝毫不往敌方的陷阱里踩,在正面战场上取胜,统统都是未知数。
东女国的当先一步奇袭试探,大唐的全力调兵,也都会促使他在乍看起来稳重的表现之下,试图去寻求一个颠覆局面的机会。
可这一出轻骑开道的奇招,却也恰恰将他送进了一个陷阱之中。
安定公主选择用宣城公主代替自己作为前部主将,更是又让对方往错误的判断上走出了一步。
谁会想到,这等条件恶劣的吐蕃之战中居然还有一位大唐公主能出任将领。
不,应该说,这一仗中竟然足足有五位公主参与到战事之中,还各自担负起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职务。
“高将军,现在不是该问为什么的时候了。”李清月指了指远处,眸光里的火光一闪而过。
天色阴沉,风力大作,在藏原行将开春的山岗上并不少见。
但在此刻,贯耳的风声中,已能听到回荡在山道之间的马蹄声了,甚至让人无暇顾及前一种声音。
这些由远及近的声音,仿佛怀揣着满腔的得胜信念,势必要将这后方的唐军后勤给践踏在马蹄之下。
李清月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将全身的筋骨都给紧绷了起来。
“你和卓云都带着士卒彼此演练够了吧?现在是该拿敌军做个试验的时候了。”
高侃匆匆下了山岗。
在这接近午后却不见日光的阴沉天气里,浩荡自远处袭来的吐蕃兵马,简直像是在这山道之中奔行的浊浪洪流。
可身居高处的安定公主显然不是要被这洪流所裹挟的弱者。
这些激荡的声音,反而让她方才因大战将起的沸腾情绪骤然平静了下来,让她目光沉沉地看着这队吐蕃精兵冲过前方山口。
其中最为醒目的一个,正是那有过数面之缘的钦陵赞卓。
“故人重逢,该当好好打个招呼的。”
她心中默念着,数着吐蕃的骑兵冲出山谷的约莫已到三千之数,当即伸手点燃了手边的响箭。
响箭猝然腾飞。
下一刻,一声爆鸣响起在了空中,也在一瞬之间,便传入了汇聚在此地的各方人马的耳中。
阿史那卓云抓紧了手中的长刀。
高侃拉紧了刚刚坐上马匹的缰绳。
……
钦陵赞卓愕然回头,惊见那空中不曾见过的奇响之物下,是潮水一般涌出的唐军杀奔而来,分明没有多少后勤弱兵的模样。
而在前方的青海湖草甸之上,一队手持陌刀的精甲步兵更是已直扑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那也正是,大唐对于边地骑兵的利器之一。
“杀——”
第220章
此等声势在前, 钦陵赞卓再如何想要说服自己,这不过是此地留守的大唐士卒做出的反击,恐怕都无法办到。
他以为自己是直接切入了敌军后方, 即将切断敌方后勤军备的支援,殊不知,是他自己一脚踏入了唐军的陷阱里。